第五章 离开医院,贝尔竖起衣领,走入漫天的大雪之中。杰奎琳在医院门口等着他。 她穿着皮大衣,戴着绒线帽子,站在雪地里。 贝尔撒腿就跑,追上一辆将要开动的双层巴士,爬到空无一人的顶层。他刚一 坐下,就发现杰奎琳正气喘吁吁地坐在他身边。 “你太过分了!”她带着哭腔说,“我差点儿扭断了脚脖子。这样你很高兴吗?” “说真的,”贝尔说,“我很高兴。” “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对。” “为什么?” “我刚刚读了《每日纪闻》上的报道。”贝尔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报纸。 “天哪,我本以为那么写你会很高兴的!” “在那篇报道中,你四次说我很‘英俊’。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苏格兰场的同 事?而且,你的标题——” “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杰奎琳一脸的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啊,不会。”贝尔摊开双手,“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我又有了一条线索。”杰奎琳讨好地说。 “什么线索?”贝尔依旧保持警惕。 “洛林小姐根本不是在花园里被杀的,她是在别处被害的,然后被搬到了花园 里。” 汽车突然急转弯。贝尔差点儿被甩到地上。 “你瞎猜的吧?” “事实如此!你还记得她的鞋吗?鞋跟非常高,鞋扣没扣上。” “那又怎么了?” “她要是那样穿鞋,一步也走不了!要么鞋脱落,要么人摔倒。警方发现的那 个杀人现场到底说明了什么?洛林小姐走进花园,然后脱衣服。可为什么她脱掉了 长筒丝袜,却又穿上鞋?她脱衣服的时候,凶手出现了,他们之间发生了搏斗,凶 手杀了她,把尸体放到长凳上。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穿着那双鞋走来走去, 更不可能穿着那双鞋跟人搏斗。它们会掉下来,那样的话,她的脚上就会留下痕迹。 可她的脚上并没有痕迹……” “继续——”贝尔突然意识到杰奎琳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显然,在她死后,凶手把鞋穿到她脚上。” “但是——” “请听我说完。那个现场最让你困惑的问题是什么?在那个寒风刺骨的夜晚, 洛林小姐为什么要把衣服脱光?我告诉你答案——她并没有那么做。她先去了花园, 然后又离开,去了某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是在室内,她在那里脱光了衣服。也就 是在那里,凶手杀死了她,然后把她搬回花园,让人以为她是在花园被杀的。他正 在给她穿衣服的时候被什么人或什么事打断了,不得不逃走。” 双层巴士驶近维多利亚广场。贝尔说:“这只是你的猜测。” “可我确信这是事实。”杰奎琳说,“这样的天气,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在室 外脱光衣服,除非她脑子有毛病!” “可是,长凳附近有搏斗留下的脚印……” “伪造的,”杰奎琳说,“这一点儿也不难。” 双层巴士在维多利亚广场的车站停了下来。他们下了车。“我认为你的结论还 是猜测的成分居多。”贝尔说。 “你真讨厌,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顺着我说?” “你说洛林小姐在某个室内脱光了衣服。是哪儿呢?显然,她没有回家。大晚 上的,一个女人能去哪儿脱光衣服——” 他突然停住脚步。寒风呼啸,雪花飞扬。他们面前矗立着一座红砖建筑,有两 个并列的入口,其中一个上面挂着旅馆的招牌,另一个入口的玻璃门上写着两行字 : 男女土耳其浴 昼夜开放 “你,先生!你不能进来!”柜台后面的女服务员冲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我是警察——”贝尔说。 “对不起,但你还是不能进来。今天是女浴室开放。” “我可以进来吗?”杰奎琳问。 “当然可以,小姐。” “多少钱?”杰奎琳打开手提包。 贝尔一把抓住杰奎琳的手臂,不顾疼得直跳脚的杰奎琳,径直来到女服务员面 前,亮出证件,然后又拿出一张洛林的照片。“见过这位女士吗?” “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怎么记得住?” 柜台上有几支红蓝铅笔,贝尔拿起一支,给照片上的女人画上红色头发,又用 蓝色的那一头画上墨镜。“那么这位女士呢?” “如果你早告诉我你要找的是她——”女服务员端详着照片,边说边点头, “她总是晚上来。” “星期一晚上她来了吗?” “是的,大约10点一刻,比平时晚了点儿。而且,那天她看上去和平时不一样, 脸色不好,好像不太舒服,手也在发抖……啊,另外,”女服务员郑重地补充, “她没有在柜台存放任何贵重物品。” “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不知道。我——我不记得了。”女服务员脸上掠过一丝惊恐的神情,顿时 压低了声音,“布雷德太太来了。你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接待室里的空气又湿又热,灯光昏暗,贝尔注意到左边一排木门后传来沉重的 脚步声。接着,一扇门开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女人走了出来,黑色短发,眉毛又黑 又粗,满脸横肉。她穿着白色浴衣,光脚穿着拖鞋。 “布雷德太太,”女服务员低声说,“这两位是……”她的话没说完。 布雷德太太目光阴沉。“你们最好跟我来。”她冲他们点点头,推开了身后的 一扇门,示意他们进去。那扇门通往一间小办公室,当他们都走进去之后,她关上 门。令人吃惊的是,她突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放声痛哭。 “我知道你们早晚会发现的。”她哽咽着。 十分钟后,布雷德太太的情绪渐渐平稳,她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着。“洛林小 姐吃得太多了。”她说,“如果不是拼命蒸土耳其浴的话,她早就胖得像头猪了。 我警告过她,过量服用减肥药很危险。可她根本不听!她靠着减肥宣传赚了太多的 钱,她不会放弃的。” “你们认识?”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小时候,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不过,她不像我那么聪明, 那个办法还是我告诉她的。” “什么办法?”但贝尔已经明白了。“微笑瘦身?” “是的,”布雷德太太吐出一团烟雾,“全是胡说八道。也许,她的减肥方法 对某些女人有用,相当于一种心理暗示。如果她们真的相信这样做可以使她们保持 苗条,那么,她们就真的能够苗条起来。但这种方法对洛林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很 可笑,是不是?所以,她必须玩命蒸土耳其浴,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否则她的生意 就完蛋了。” “那么,”贝尔说,“为什么有人要谋杀她呢?” 布雷德太太哆嗦了一下,香烟掉到地上。“谋杀!”她几乎是在尖叫,“你疯 了吗?谋杀?没有人谋杀她。她摔倒了,死在蒸汽浴室里。我注意到她的头部有淤 伤,我想她的头可能撞在了台阶或者门框上……所以,我悄悄把她抬了出去,我不 敢张扬,否则这事会成为丑闻,我们都会受牵连。” “据我所知,”贝尔说,“她是被一根铅头手杖打死的。我们的法医证明了这 一点。” “不可能!”布雷德太太猛地站起身,“你别想讹诈我!我很清楚,那是一个 意外!她要么是心脏病发作,要么是摔倒的时候头撞到什么东西上。很多人为了尽 快减掉身上的肥肉,拼命调高温度,结果被热晕过去。这种事在这儿很常见——” “等等,”贝尔平静地说,“星期一晚上洛林小姐来过吗?” “是的。” “她看上去怎么样?” “气色不太好,浑身发抖,服务员刚才告诉过你。” “后来呢?” 布雷德太太缓缓坐下,又点上一支烟。“后来……她走进更衣室,换上浴衣, 进了蒸气室。我是经理,一般不给顾客按摩,但我必须为她按摩,以免别人把她认 出来。可是那天,等我进入蒸汽室准备给她按摩的时候,发现她躺在地上……死了。 上帝啊——”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还能做什么?报警吗?那会毁了我的。我必须悄悄处理这件事。 我本想把她抬进更衣室,可那里还有十几个女顾客。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去更衣室 把她的衣服和手提包拿出来。但是,我不能在蒸气室里给她穿衣服,随时会有人进 来。”布雷德太太舔了舔嘴唇。“这里还有个侧门,通往旅馆旁边的一个小巷。我 用浴衣把她裹起来,背着她到了外面。她的手提包里有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标明 是维多利亚广场花园的。我就把她背进了花园,放在长凳上。然后我给她穿衣服, 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洗过蒸汽浴。刚给她穿好内衣,套上鞋,我听到花园外 面有响动。我赶紧躲到树丛后面,这时候,一道强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手电筒的光。”半天没吭声的杰奎琳轻声说,“我早就说过,是警察的到来 打断了她。” “我不敢久留,”布雷德太太掐灭香烟,“我拿走了浴衣,但忘了假发和墨镜。” 她抬起头看看贝尔警官,那张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她不是在 浴室里被谋杀的,那是一个意外。” “实际上,”贝尔沉吟片刻,“我认为刚好相反,她进入浴室之前就已经死了。” 杰奎琳眼前浮现出恐怖片里的场面:戴着红色假发和墨镜的死人,脸上血色全 无,迈着僵尸步,走进来和女服务员交谈…… 这个场景让她有点儿受不了。她冲着贝尔尖叫,但贝尔示意她保持安静。 “我有个朋友——”贝尔说,“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他坐火车的时候被车厢 的门撞到了头,当时他跟大家说没事,然后就回了家。一小时后,他死于脑震荡。 我不敢说这种事很常见,但确实发生过。而且我认为,洛林身上也发生了这种事。” “你是说——”布雷德太太明白了贝尔的意思。 “我不能向你作出任何保证,布雷德太太。你是否有罪,不是由我来决定的。 不过,我私下里认为你不必为此担心。据我判断,洛林10点钟在花园遇害,并且有 过激烈搏斗。凶手以为她死了,于是就离开了。可是不久,她又醒过来了,以为自 己没事,于是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里。在蒸汽浴室里,她支持不住再次摔倒,这一 次是真的死了。接着,布雷德太太,你又把她的尸体抬回了凶杀现场。”贝尔深深 地吸了口气,皱起眉头,“现在,我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我们的问题是, 要找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