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然我得到了关在自己家里的监视居住权,但是直到十一个月以后,我的开庭 日子还是遥遥无期。每天我都在遭受自己案子形势的折磨。每一次我关心里杰办案 的最新进展时,他都会提醒我说——战略决策才是他所关心的事,含糊其辞地说一 些套话,比如“我们所处的形势良好”,或者“我要操心一下那件事”。我的焦虑 仅仅在于被审判前势不可挡的宣传所触怒,而且我还要被迫忍受律师不可避免的接 二连三的奚落(他发言的一个良好开端,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当审判日期到来 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审判在阿尔图拉斯县法院——建造于经济大萧条时期的一幢有古怪艺术装潢的 大楼里举行,在门厅里随处可见考究的木工工艺和壁画——那是由美国公共事业振 兴署委派的饥饿的艺术家们涂抹而成。这幢大楼年事已高,劳累不堪,准备退休了。 主审法官是一位年老的、像枯树树干般的男人——德高望重的哈罗德·菲什拜克。 从那个时刻起,菲什拜克法官首先当庭大声发号施令,我隐约知道有点不对头 了。首先是选择陪审团人员的组成。在审判开始前,里杰曾指示我:如果遇到我感 觉不佳的陪审员时,要给他发出警报。其中有一个特别使我感到不舒服的,是一个 神色冷峻的女人,好像是从美国国内收入署退休的职员、叫比·阿瑟的那位,也是 我唯一提出异议的人选。我马上传一张字条给里杰,很正式地表示我的不同意。里 杰看了一眼那张字条,抬起头来识别令我讨厌的那个陪审员,随后摇了摇头说: “不,不。我们需要那个人。” 接着,在本州案件审理的第一个三天内,他连一个屁都没有放过。当腊斯克— —那个给我戴上手铐、指证在现场发现的那根高尔夫球杆就是在我袋子里缺失的东 西的时候,他也没有作反驳。当医事检察官扬扬得意地拿出一系列照片,展示帕克 特被打坏的脑袋、或者他的尸体躺在前门门廊里、懒汉拖鞋仍然穿在他脚上的时候, 里杰没有做任何抗辩。甚至当基普林格出庭为那天晚上在酒吧里的事情作证的时候, 里杰都不置一词。每次我问他:为什么他像盆栽植物一样,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 他却说:“别担心,我知道自己所做的事。” 我开始琢磨那句话。事实上,当本州公诉人安如泰山之时,我却感到心惊肉跳。 对此唯一可以明确解释的事情,就是本州公诉人从未提出过那些律师与客户间会谈 的卑鄙细节——正如帕克特与我妻子之间的契约那样。本州公诉人也没有对此查明 真相,或者不能证实这一点。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算是目前我在其他令人沮 丧的事情中唯一得到的安慰。 我的宽慰却非常短命。里杰为我传唤来的第一个证人,却是最不友好的——我 的妻子。 我几乎要窒息。 当我获悉这个消息的时候,温迪高视阔步地穿过法庭的几道门,仿佛与其说她 被传唤到庭,还不如说她接到了开庭的通知。瞧瞧她穿着一件露出太多腿部的漂亮 的红色连衣裙,佩戴一套讲究的珠宝首饰——这些都是我以前没有看见她穿戴过的 ;还有修剪得更短的金色头发,也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这一切使她看上去在我们 的婚姻存在期间更像是卡梅伦·迪亚兹(卡梅伦·迪亚兹从模特出身,一步步成为 荧屏宠儿,作为现今好莱坞身价最高的女影星。她的金发、蓝眼和迷人的身材,吸 引了亿万影迷。2008年她主演了喜剧《赌城无记事》)。她看起来真是不错,而且 使我心醉神迷——仅仅在一瞬间,我就明白为什么里杰会传唤她出庭作证了。我的 意思是,她给“敌对方证人”的条件作了诠释。里杰在干什么呢? 里杰的第一个问题太没有杀伤力了,使我松了一口气。“哈里斯夫人,在你呈 交的离婚诉讼状里,只是宣称‘性格差异难以调和’,是这样的吗?” 温迪看了我一眼,随即回答:“是的,说得对。” “你并没有举证任何家庭暴力行为?” “是的。” “从未声称我的客户殴打过你?” “是的。” 那个名叫亚德利的公诉人——一个没有表情的办理民事案件的家伙,似乎大惑 不解,站起来说道:“法官阁下,本州公诉人从未宣称哈里斯先生凌辱过他的夫人, 这毫不涉及——” 里杰打断了他的发言:“法官阁下,本州公诉人的论点是,我的客户具备使用 暴力的能力——” “准许。继续往下说,贝默斯先生。” 里杰·贝默斯把他的文件给周围的人传阅。随后,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他转 换了程序,与其说是审判,还不如说是游戏似的提出了质疑:“哈里斯夫人,你与 帕克特先生同床共枕有多长时间了?”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他的话了。法庭里顿时一片喧哗,我才意识到他真的提出了 这个问题。与此同时,人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当然啦——菲什拜克法官尽 其所能敲击着法锤,要求恢复秩序。我们考虑的是同一件事。里杰难道疯了?假如 我有任何被宣判无罪的机会,他都会像对待一颗葡萄那样——把它碾碎。 正是在此刻,我将前因后果串联在一起了:是里杰杀害了帕克特,然后将我当 做替罪羊。 在温迪还没有回答问题之前,我站了起来,试图插入我的反驳,手忙脚乱中打 翻了我喝水的玻璃杯。然而,我没来得及提出反驳,菲什拜克法官急忙阻止了我, 他先微笑一下,随后摇摇头说:“不,事情并非如此,哈里斯先生。有记录的评判 才能作数——不过,我确实明白你的观点了。”他转身对陪审团说:“我看,现在 也许是你们这些好人吃中午饭的适宜时候了。”大家纷纷站起来,法警簇拥着那12 个人走出法庭,犹如那么多的并不需要的亲戚似的。 在他们都安全地走出屋子以后,菲什拜克法官转过头来对我说:“哈里斯先生,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的,法官阁下。我要申请本次审判无效,而且我要求取消我的律师代理资 格。如果有必要,我将为自己辩护。” “根据什么?” “他杀害了马丁·帕克特。” 菲什拜克法官企图抑制一声咳嗽,在他清了清嗓子以后,说:“有兴趣作详尽 说明吗?” 我将自己的论据向法庭作了解释:在我们离开那家酒吧后,里杰偷走了那根高 尔夫球杆,随后又主张我如此这般去做,以便他逃脱干系。 “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呢,哈里斯先生?” “大量的动机。帕克特代理的是贝默斯三个前妻的利益,而贝默斯想要再婚。 这是一种……先发制人的措施。”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怪异,但是菲什拜克法官似乎认真听取了——连雅德利也如 此,他眼下喃喃自语地在对手下的一名代表在说着什么。菲什拜克转身朝里杰问道 :“贝默斯先生,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里杰站起来说:“法官阁下,如果我可以跟我的客户在一起待上一会儿,我们 就能将此事理顺。这里面恐怕有些误解。” 菲什拜克法官在记录本上草草记下了一些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对 审判过程的不满意、要求解雇他们的律师——对于一个犯罪的被告而言,这是不寻 常的。他们通常是引证对审判策略的不同意。在长达30年坐在这张长凳上的经历中,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一名被告说‘那是我的律师作的案’。” 里杰举起了他的手,就像课堂里的一个小孩努力引起他的老师的注意一样。 菲什拜克法官挥手制止了他:“按照标准,我不会对一切妄下结论,正如对待 我们要呼吸的空气一样。我并非说我现在要……” 他又停顿了一下,将眼镜推上额头,揉揉他的眼睛。 “告诉你们,我将如何去做。你们俩都有时间吃午饭。在吃饭时间结束的时候, 倘若还不能解决你们之间的分歧,我们也许需要就此问题开一次听证会。谁知道呢? 或许我们在起诉一个不该起诉的人。”他猛地将小木槌往下一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