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当科勒和兰登从“欧核中心”主综合楼的后面出来,走进瑞士那严酷的日照下 的时候,兰登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回了家。眼前的景色看起来就像是常春藤名校(常春 藤名校,原文为Ivy League,指的是美国东部八所历史最悠久的名牌大学,因校舍 墙上常春藤盘蔓而得名。)的校园。 一片芳草萋萋的斜坡突降为一片开阔的四边形低地,一簇簇糖槭点缀其间,周 围是红砖公寓,阡陌小径使之相连。抱着一摞摞书的颇有学者气质的人匆匆忙忙地 出入于各楼之间。像是有意突出这里的学府气氛似的,两个长发嬉皮士正一来一往 地抛掷着飞碟,同时还欣赏着从公寓楼里放出来的马勒(马勒(Gastav Mahler ,186 0—1911),奥地利作曲家,乐队指挥。)的第四交响曲。 “这是我们的宿舍楼。”科勒沿着小径一边朝楼群加速驱动他的电动轮椅,一 边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三千多名物理学家。‘欧核中心’一家就雇用了世界上一 半以上的地球上最聪明的头脑——粒子物理学家——有德国的,有日本的,有意大 利的,还有荷兰佬,你们是这么叫的。我们这里的物理学家代表了世界各地的五百 多所大学和六十多个民族。” 兰登听了,感到惊讶。“那么他们是怎么沟通的呢?” “当然是用英语了。这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 兰登总是听人说数学是科学领域的通用语言,但他也懒得和科勒理论。他跟着 科勒吃力地沿着小径往前走着。 快要来到那片低地时,一个小伙子慢跑着打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穿的T 恤衫印 着这样几个字:无普统论,则无荣誉。 兰登在身后看了看那人,有些不解地问:“普统论?” “就是普遍统一论。”科勒嘲笑道。“这是关于世界万事万物的理论。” “我明白了。”兰登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你熟悉粒子物理学吗,兰登先生?” 兰登耸了耸肩道:“我熟悉普通物理学——自由落体,诸如此类的东西。”他 多年的跳水经历使他对重力加速度理论怀着深深的敬意。“粒子物理学就是研究关 于原子的理论,对吗? 科勒摇了摇头道:“原子与我们这里研究的东西比起来大得就像个行星。我们 的兴趣是研究原子的核——仅是整体的千分之十大小。”他又咳嗽起来,像是病了。 “‘欧核中心’的男女学者就是要在这里找出有史以来人类一直在探究的问题的答 案。我们来自何处?我们由何物构成?” “这样的答案会在物理实验室里产生?” “看来你有些吃惊。” “我是有些吃惊。这些问题似乎是精神层面的问题。” “兰登先生,所有问题都曾经是精神层面的。自鸿蒙之初,精神与宗教就被用 来填补科学所弄不懂的条条鸿沟。日升日落曾一度被归功于太阳神赫利俄斯和一辆 带着火的双轮战车。地震和潮汐则归因于海神波塞冬的愤怒。现如今,科学已经证 明这些神都是假神。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神都将被证明是假神。目前科学几乎已经 为人类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提供了答案,只剩下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深奥难解。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来此做甚?生命和宇宙的意义何在?” 兰登感到惊讶。“那么这些就是‘欧核中心’意欲回答的问题?” “纠正一下。这些就是我们正在回答的问题。” 二人七扭八弯地穿行在四边形的居住区内,兰登陷入了沉默。他们正走着,一 个飞碟从他们头顶上滑行而过,正好落在他们的前面。科勒毫不理睬,径直往前驱 动着电动轮椅。 一个喊声从四边形的对面传了过来。“劳驾!” 兰登循声望去。一个身着宽松长领无袖运动衫,衣服上印着“巴黎学院”的须 发斑白的长者正向他招手。兰登俯身拾起飞碟很专业地掷了回去,那老人伸手接住, 放在一个手指上,弹了几下,然后一扬手扔给了同伴。“谢谢!”他用法语向兰登 喊道。 “祝贺你。”科勒等兰登好不容易赶上来时说道。“你刚才是在和一个诺贝尔 奖获得者玩飞碟,他叫乔治·夏帕克(乔治·夏帕克,1992年物理学诺贝尔奖得主。), 是多斯正比室的发明者。” 兰登点了点头。我的幸运日。 兰登和科勒又用了三分钟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一幢坐落在大齿杨树丛中的 维护得很好的庞大宿舍楼。同其他宿舍楼相比,这幢楼的结构显得有些奢华,前面 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 C楼。 想象力丰富的楼名,兰登心想。 名字虽然枯燥乏味,C 楼的建筑风格却引起了兰登的注意——保守而稳重。楼 的正面由红砖砌成,有装饰华丽的栏杆,四周是修剪整齐、相互对称的篱笆。二人 顺着一条向上倾斜的石径向入口走时,经过一个由一对大理石柱子构成的大门,有 人在其中的一根柱子上贴了一个标签。 这根柱子是爱奥尼亚柱式的物理学家信手涂鸦?兰登仔细端详着,看了看柱子, 对着自己又笑了笑。“看到即使绝顶聪明的物理学家都出错,我感到放松多了。” 科勒看着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谁写的且不去管,反正这个标签写错了。爱奥尼亚柱式的柱子宽度都是相 同的,而那个柱子是锥形的,是多利斯式的——是希腊的对应物。这是个常识性的 错误。” 科勒并没有笑。“兰登先生,写这个标签的人是把它当作一个玩笑写的。‘爱 奥尼亚柱式’是‘包含着离子’”(爱奥尼亚柱式的“,英文是ionic ,”离子“英 文是 ion, ionic里面包含着ion ,兰登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专业知识,所以看不出其中的文字游戏, 弄得个贻笑大方。)的意思——带电离子,大多数物体都含有带电离子。” 兰登回头看了看那根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兰登乘电梯登上了C楼的顶层,仍然感到自己有些愚蠢。他跟着科勒沿着一条 陈设齐全的走廊走着,走廊里的装潢也是他意想不到的——传统的法国殖民风格— —樱桃木的长沙发椅,落地瓷花瓶,还有带涡卷形装饰的木制家具。 “我们喜欢让我们这些享有终身职位的科学家过得舒坦。”科勒说。 这显而易见。兰登心想。“那么说,传真上的那个人就生活在这里了?是这里 的一位高级职员?” “一点不错。”科勒说。“今天早晨他本应来见我,结果没来,呼他他也没回。 我过来找他,却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卧室里。” 兰登意识到自己就要见到一具死尸,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的胃可不是很争气。 这个缺点他是在大学学艺术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老师在跟他们讲列奥纳多·达· 芬奇是通过从坟墓中掘死尸来解剖其肌肉组织而获取关于人类形体的专业知识的。 科勒在前面领着路,一直到了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门。“藏春阁,你们美国 人是这么叫的。”(藏春阁,美国有一种成人杂志叫《藏春阁》,英文是 penthouse。 penthouse 本来指的是屋顶单间或豪华的顶层公寓,兰登和科勒要进的房间正是这 个类型。兰登是美国人,所以科勒才这样开他的玩笑。)科勒轻轻地擦拭着额头上的 汗珠,说道。兰登看了看眼前那扇孤零零的橡木门,名牌上写的是: 列奥纳多·维特勒 “列奥纳多·维特勒,”科勒说,“下周就五十八岁了,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 出色的科学家之一,他的死对科学界来说是个重大损失。” 兰登认为自己在刹那间感觉到科勒那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情感。但这一丝情感 来得迅速,去得也突然。科勒把手伸进口袋,在一大串钥匙中分辨着开门的钥匙。 兰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这幢楼好像空无一人。“人都到哪儿 去了?”他问道。即将要进入的是一个谋杀现场,兰登没想到这里竟如此静谧。 “住在这里的人都到各自的实验室去了。”科勒答道,他终于找到了钥匙。 “我指的是警方。”兰登纠正道。“他们已经走了?” 科勒的手停住了,钥匙刚插进锁孔的一半。“警方?” 兰登正视着这位主任。“是警方。你发给我一份有关谋杀的传真,你肯定早就 报了警。” “我最肯定的就是没有报警。” “什么?” 科勒的灰色眼眸顿时现出严厉之色。“情况很复杂,兰登先生。” 兰登感到一阵忧虑。“但……肯定还有人知道了此事。” “有。列奥纳多的养女就知道这事儿。她也是‘欧核中心’的物理学家。她和 她的父亲共用一个实验室,父女二人是搭档。维特勒女士这周外出考察去了。我已 经把她父亲的死讯通知了她。我们说话这会儿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但是这里有人被谋——” “一个正式的调查,”科勒语气坚定地说,“就要开始。然而,这个调查肯定 会把维特勒的实验室也牵扯进去,这是他和他的女儿保持高度机密的空间。因此, 一定要等维特勒女士先回来。我想我对她的这点尊重至少还是应该有的。” 科勒转动了钥匙。 门打开时,一股冰冷的空气发着嘶嘶声卷成一团直扑兰登的面孔,兰登惊惶失 措地向后退去。他隔着门槛仔细打量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白色的浓雾浸淫着眼前的 这个房间。浓雾打着旋在家具周围形成气涡,使房间淹没在密不透光的烟霾之中。 “这是什么……”兰登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弗利昂制冷系统。”科勒答道。“我把房间变冷,以便保存尸体。” 冷气袭人,兰登系上了粗呢上衣的扣子。我真是到了奥茨国了,他想,而且我 还忘了我的魔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