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米德侧耳倾听,摇了摇头,“是曼宁夫人吗,先生?” 曼宁把细长的手指屈在嘴唇边,“嘘”了一声。他悄无声息地从客厅溜到走 廊。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我的幻觉,”他说,眼睛直直地盯着米德, “我只想请你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一点儿也不会走漏风声。在内心里,我觉得 你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米德先生。” “或许真的是这样,曼宁博士。”他笑着说,就在曼宁向他证明保密性的当 儿,他调整了自己的战略。但丁是一个该死的凶手,曼宁先生。哦,没错,我的 确是要告诉您一些事情。“我们首先谈谈班级排名的事儿,”米德说,“谈完这 个再谈但丁。噢,曼宁博士,我要说的事您肯定有极大的兴趣。” 曼宁喜笑颜开,“我为什么不准备一些点心和饮料?我们可以一边抽烟一边 享用嘛。” “给我一杯雪莉酒,如果您愿意的话。” 曼宁端来一杯客人要的酒,米德接过来一口喝光,“再来一杯如何,亲爱的 奥吉?今夜我们可以饮酒作乐的嘛。” 奥古斯塔斯·曼宁走向酒柜去斟酒,希望这个学生要说的事情是重要的。他 听到砰的一声闷响,他不用瞧就知道,这个孩子打碎了一个贵重物件。他怒气冲 冲回过头去,只见米德瘫坐在靠背椅子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不省人 事。 曼宁见状迅即转身,手中的细颈酒瓶跌落在地。这位财务总管凝视着一个身 穿制服的军人的脸庞,这个人他见过的,几乎每天都在大学讲堂的走廊上见到。 军人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嘴巴时不时地咀嚼一下;嘴唇一张开,就可以看到 他的舌头表面布满了嫩白的圆点。他啐了一口,一个白圆点落在地毯上。曼宁禁 不住瞄了一眼;好像是印在一个纸片上的两个湿漉漉的字母。 曼宁冲到墙角,那儿的墙壁上装饰性地挂着一枝打猎用的步枪。他蹿到椅子 上去拿枪,很快又结结巴巴地说:“不。不。” 但·蒂尔从曼宁颤抖的手中夺过枪,毫不费力地掉转枪托敲了敲他的脸。然 后他站在那儿观看着,观看着,眼前的这个冷酷到骨子里的叛徒,手臂胡乱摆动 着,倒在地板上。 霍姆斯医生爬完一段长长的楼梯,来到作者接待室。 “雷警官回来了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洛威尔眉头紧锁,非常沮丧。 霍姆斯开口说,“你们重新去调查大学讲堂档案室一事怎么样啦?” “恐怕我们去不了了。”菲尔兹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为什么?”霍姆斯问。 “蒂尔先生今天晚上没有露面,”朗费罗解释说,“大概他病了。” “不可能,”菲尔兹垂头丧气地说,“记录簿上写着,蒂尔这四个月里从未 缺过一次勤。霍姆斯,我给这个伙计惹来了麻烦,在他一次又一次无偿地表现他 的忠诚后。” “傻话……”霍姆斯说。 “我不应该把他牵扯进来的!曼宁可能发现了蒂尔帮助我们闯进档案室,把 他给逮起来了。要不就是塞缪尔·蒂克纳那个浑蛋因蒂尔制止他跟埃默里小姐玩 可耻的游戏而报复他。此外,我还跟公司里所有参加过战争的职员都谈过话,没 有人承认去过士兵援助所,也没有人说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洛威尔说:“菲尔兹,给我蒂尔的地址,我自己去找找他。霍姆斯,跟我一 块儿去吗?” 洛威尔和霍姆斯来到马厩里,发现菲尔兹的那匹母马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两人不由得吓得直哆嗦。母马的同伴在一旁悲哀地看着, 一接近它就扬蹄踢人。从母马的症状来看,它显然是无法跑路了,两位诗人只好 以步当车。 蒂尔的住宅位于波士顿市南区,是一幢不大不小的房子。他的工作证上写着 门牌号码,看得出这几个号码他写得很是仔细,尽管字迹还是歪歪扭扭的。 “蒂尔夫人?”一位忧心忡忡的妇女站在门口,洛威尔彬彬有礼地抬了抬帽 子,“我叫洛威尔。这位是霍姆斯医生。” “高尔文夫人。”她说,然后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 洛威尔对着写有号码的纸查看门牌号码,“是不是有一个叫蒂尔的人在这儿 寄宿?” 她抬起忧伤的眼睛看着他们。“我叫哈里特·高尔文。”她像在朗诵似的缓 慢地重复着,好像她眼前的两位访客还是孩子或者是傻子,“我跟我丈夫住在这 儿,家里也没有什么人寄宿。先生,您说的那个蒂尔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么说来,您是近来才搬到这儿来住的了?”霍姆斯医生问道。 “至今有五个年头了。” “夫人,”霍姆斯说,“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我们进去待一会儿,好让我们对 这里有更清楚的认识?” 她同意了。一进房子,洛威尔立即就注意到了挂在墙壁上的一帧锡版相片。 “啊哈,我可以麻烦您给杯水喝吗,亲爱的夫人?”洛威尔问。 她走去拿水,他迅即冲到那帧加了外框的照片下,端详着相片上那个穿着特 大号军装的精神饱满的军人。“天哪!是他,洛威尔!千真万确,是但·蒂尔!” 真是他。“他当过兵?”霍姆斯问。 “他不在奥斯古德开列的名单上!” “原因在这儿!‘本杰明·高尔文少尉’,”霍姆斯读着印在照片下面的名 字,“蒂尔是一个假名。趁她不在,抓紧点。”霍姆斯偷偷溜进隔壁狭窄的房间 里,只见里面摆满了战时装备,一件件细心摆放着、陈列着,其中的一件立即引 起了他的注意:一把马刀,挂在墙壁上。一股寒意直往他的骨头里钻,他轻声唤 着洛威尔的名字。诗人应声走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颤抖起来。 霍姆斯挥手赶开一只从正后方袭来的小飞虫。 “别管那虫子!”洛威尔说着,一巴掌把虫子拍得稀巴烂。 霍姆斯不慌不忙地取下墙壁上的马刀。“正是那种类型的刀……我们的军官 们佩挂的饰物,这个世界的文明战争的遗留物。说不定就是这把刀切碎了菲尼斯 ·詹尼森。” “不可能。它上面一点污迹都没有。”洛威尔说,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闪 闪发亮的物件。 霍姆斯用手指拭了拭刀身,“肉眼是看不出来的。就算是用所有的海水来清 洗,杀人后留下的血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洗掉的。”然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墙 壁上的一点血渍上,那是刚才那只被拍死的虫子遗留下来的。 高尔文夫人端着两杯水回来了,一看到霍姆斯医生在触摸那把刀,她立即命 令他住手。霍姆斯没有理睬她,冲出房门奔到了大门外。她怒气冲冲地叫喊着, 说他们进她的房子是想偷她的东西,还威胁说要去叫警察。 洛威尔走到他们之间,停了下来。霍姆斯对高尔文夫人的抗议充耳不闻,他 在门前的人行道上站住,把沉重的马刀举在眼前。一只很小的飞虫停落在刀身上, 就像铁片被磁铁吸住了似的。紧接着,眨眼间,又来了一只,两只,然后,三只 小飞虫没头没脑地挤在一块儿。过了几秒钟,飞来了一大群小飞虫,围着渗在刀 身缝隙中的血嗡嗡叫。 洛威尔刚刚开口说话,可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又把剩下的一半吞了回去。 “赶快叫其他人过来!”霍姆斯喊叫道。 他们发疯似的要见她丈夫。她给吓呆了,愣乎乎看着霍姆斯和洛威尔两人轮 流口说手划,直到响起了敲门声,他们才算停下来。菲尔兹出现在他们眼前,可 哈里特并没有去注意身材圆胖、满脸焦虑的菲尔兹,而是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 身后那个身材颀长、留着蓬松的长胡子的人。在银白色天空的映衬下,他无比镇 定自若,没有什么比这个形象更加清新纯净的了。她颤抖着举起一只手,好像要 去抚摸他的胡须,真的,当这位诗人跟着菲尔兹走进来的时候,她的手指拂到了 他的一缕头发。他后退了一步。她恳求他进屋。 洛威尔和霍姆斯对视了一眼。“多半她还没有认出我们俩。”霍姆斯低声说。 洛威尔表示同意。 她极力说她是如何的惊异:每晚睡前她都要读朗费罗的诗歌;她丈夫打完仗 后卧床不起,她给他高声朗诵《伊凡杰林》;那轻柔跳动着的节律,那讲述忠贞 却没有结果的爱情传奇故事,甚至在他入睡后也抚慰着他——即便是现在也是这 样,她悲伤地说。可是,她在解释的时候,总是重复一个问题,“为什么,朗费 罗先生……”她一再问这个问题,直到忍不住抽泣起来。 朗费罗柔声道:“高尔文夫人,我们急需帮助,只有您才能帮得上我们。我 们必须找到您丈夫。” “这两个人似乎想要伤害他。”她说,她指的是洛威尔和霍姆斯,“我不明 白。为什么您……为什么,朗费罗先生,您怎么会认识本杰明呢?” “恐怕我们来不及给您一个满意的解释了。”朗费罗说。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把目光从诗人身上移开去。“可是,我不晓得他在哪儿, 真惭愧。他几乎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了,也总是一声不吭。有时他一出去就是几 天。” “您最近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菲尔兹问。 “今天他回来待了一小会儿,就在你们来的几个钟头前走了。” 菲尔兹拉出怀表看了看,“他去哪儿了?” 又传来了敲门声。她掏出手帕来擦眼睛,又弄了弄衣服。“肯定又是一个债 主来烦我了。” 她去了大厅,诗人们聚在一块,头碰着头兴奋地窃窃私语。 洛威尔听到前厅里有响动,他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朗费罗不解地打量着他,说:“洛威尔?” “洛威尔,你在听吗?”菲尔兹问。 从前门飘过来一连串的话音。 “那个声音,”洛威尔大为震惊,“那个声音!听!” “蒂尔?”菲尔兹急切地问,“可能她正在提醒他逃跑,洛威尔!我们以后 就甭想再找到他了!” 洛威尔迅速行动起来。他穿过大厅冲到门口,一个满脸倦色、眼睛布满血丝 的男人站在那儿怒目而视。诗人扑向前去,喊着“我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