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钱德勒的视线被罗约尔手中的枪给转移过去了。他越看越觉得丑陋。然而他 笑了,“我的小弟弟。小弟弟拿着杆枪。” “这是杆三八式的史密斯? 韦森转轮手枪,六个枪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老板说了,如果你带了武器,你就要对你带武器的健康负责。“罗约尔把 枪放在手掌上,像是在掂量它的重量。”他手下的人有的被打,有的被刺,在大 街上被追或者是在车里被拖出来,射中头部、膝盖、屁股。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发 生在我身上,因为我从来不惹是生非。到哪儿都不惹事。“ “但是,罗约尔——枪?你可是个大学生啊。” “我是!但不是全日制的,也许到明年才是吧。在帝国的工作只是临时的。 我感觉应该尽可能地报答妈妈,我离开她和朱丽叶连个招呼都没打。我好像 在奔命。“罗约尔看到钱德勒继续以厌恶、惊讶的眼神看着那杆枪,就把枪收了 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笑眯眯的,用梳子在梳头。”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 他们离开罗约尔破旧的赤褐色砂石大楼,朝着第四大街匆匆地走去,好像是 刚刚从被囚禁了几个小时的潜艇里释放出来一般。钱德勒高兴地深吸一口气。他 和罗约尔又一次成为了朋友,重归于好!他爱罗约尔,他会试图忘掉那杆枪和它 所代表的意义。从安大略吹过来的风,把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尼亚加拉大峡谷成片 的雾气吹过来,打湿了他们温暖的脸庞。 他们去杜克烧烤吧吃饭,伴着烛光晚餐的是1960年代的摇滚乐,声音把钱德 勒的耳膜快要振破了。罗约尔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晃动,虽然她好像几乎 听不到音乐。他们现在谈论的是些不很严肃的话题。他们一直在微笑,笑得像是 老朋友。这晚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这次谈话对于他们来说是很稀奇的——两个人 在位于波罗的海大街的家之外,在母亲的掌控之外重新互相依靠。钱德勒问了罗 约尔在尼亚加拉大学的课程,问他自己一个人住,是不是有些孤独,罗约尔有些 尴尬地回答说是,但是转念又说不孤独,他确实有时候感到孤独,但坦白地说他 还是喜欢一个人住,感觉最终长大了,人生最重要的时期刚刚开始。“了解一些 父亲的情况,知道吗?这才刚刚开始。” 钱德勒点点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罗约尔说,“我有时候想念坎德西,还有妈妈,朱丽叶……但那时没有结婚, 我敢肯定我没有后悔。” “你从来没有结过婚,罗约尔。你当然不会想念她了。” “想到婚姻。要24小时爱一个人,并且对她忠诚,这个让我很有压力。” 钱德勒想法正好相反。他喜欢有这种压力。他在想象那会是什么样子。 罗约尔淡淡地说,“朱丽叶告诉我,你和梅林达分手了。你想她,对不对?” 钱德勒顿了一下。“快想疯了。还有她的孩子。” 罗约尔惊讶地摇摇头,好像孩子离他还远着呢。 “其实,梅林达挺好的。家里总有个护士是个好事儿,妈说过。” “妈说过?” 太好笑了。钱德勒揉搓着他的下巴,惊讶地发现他的胡子茬儿。今天是什么 日子?难道早上上课前没有刮过胡子吗? 他们两个谈了许多许多,像好朋友那样感到难舍难分。虽然今天是星期三的 晚上,钱德勒还要备明天的课。(作为初中科学通论课的教师,他越来越忙了! 德克? 波纳比对他儿子的期望会更高的。)还可能有紧急电话从危机干预中 心或是撒马利坦打过来,钱德勒志愿在周末服务。他不能忍受自己一个人胡思乱 想! 他一直在想,如果给梅林达打电话,她会不会不说话就直接挂掉。 我不能跟一个不顾自己死活的人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真的。 尽管已经过了晚上11点钟,饭店里依然几乎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烟雾缭 绕。旋转门把饭店和杜克吧连了起来。这个地方是尼亚加拉大瀑布市警察和医务 人员经常光顾的地方。在柜台后面,油乎乎的烧烤架子旁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 平头男子,他看起来很笨拙,又很面熟。(梅威瑟尔家的人?或者是同一个街区 的人)他不断地看着坐在小隔间里的波纳比兄弟俩,看着他们吃饭;但是当钱德 勒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皱了一下眉,转身走开了。那个年轻人身高大概有6.3 英 尺,体重应该有220 磅吧。然而他在柜台后面,显得灵活而协调。钱德勒很好奇, 这个人到底是谁,罗约尔告诉他:巴德? 斯通克劳普。 “他的父亲是尼亚加拉警察局的警官,曾被打成重伤,不得不提前退休。他 们住在驻防街。巴德上学的时候高我几届。中途辍学,现在算是这里的厨师。” “他是厨师?” “喜欢吃辣椒吗?巴德是做辣椒的高手。” 钱德勒已经就着一些松散的蚝油饼干吃了一碗拌过的辣椒。他刚开始的时候 饿得手直发抖。他很少会注意到辣椒,除非好吃得要命。罗约尔推了他一下, “如果你喜欢吃的话,告诉巴德。这是他叔叔的店,他可以随便拿的。”钱德勒 向这个穿着灰白色厨师服的大块头年轻人示意了一下,告诉他自己喜欢辣椒;可 是斯通克劳普脸刷地红了,绷着脸,突然间离开烧烤架消失在了厨房里。罗约尔 笑了。“斯通克劳普很害羞。他可以打破你的脑袋,却不愿意坐下来说会儿话。” 外面大街上,两兄弟在分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钱德勒的车在一个方向停着, 罗约尔的公寓却在另外一个方向。从河边吹过来的雾气越来越重。天被云遮住了, 什么也看见。他们一直对于那个重要的话题避而不谈。现在罗约尔压低声音,声 音微微颤抖地说出了钱德勒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的话:“钱德勒,嗨,有人说爸 爸是被杀的,你觉不觉得有些蹊跷?” 钱德勒深吸一口气。“不觉得。” “不觉得?你不觉得吗?”罗约尔有些惊讶。 “不,罗约尔。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不。” 钱德勒不会再多说这个事情,他就准备了这些话。 罗约尔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们要分手时握了握手。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们以前握过手吗?钱 德勒怀疑。)他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罗约尔。“罗约尔,随时给我打电话啊。咱们 至少每周出来撮一顿,吃巴德? 斯通克劳普的辣椒,如何?” 罗约尔后退一步,笑了笑。眼泪模糊了双眼。 “当然,钱德勒。好吧。” 7 钱德勒给梅林达写的信,他从未曾寄出过。当天晚上,他给罗约尔写了封信。 亲爱的罗约尔, 不,我不会。 我不愿让我们兄弟俩人都有这种摆脱不掉的念头。 我不愿让两个人都心烦意乱。 为了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 凶手们。 (如果有凶手。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我不愿问你这样一个问题,也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罗约尔,我爱你。你的哥哥, 钱德勒 一封不曾寄出的信,留着作纪念。就像是那封来自女人质的散发着香味的信, 一直没有回复。 他下定决心:他要直面阿莉亚,要求她告诉自己所有有关父亲死亡的事情。 十六年了,他一直渴望跟她说说这个被禁止提起的名字:德克? 波纳比。他 希望母亲能够非常温柔、充满爱意地说起父亲。他在排练可能会给母亲说的话: “阿莉亚,你曾经爱过他。你不能恨他。他是你的丈夫。我们的父亲!” 但是当钱德勒驱车赶到波罗的海大街的家门口,在门前走廊上等待阿莉亚结 束钢琴课的时候,他的情绪慢慢温和下来。或者说他失去了勇气。四月下旬的一 个周六晚上。天气异常温和,对于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来说有些不合时节。钱德 勒坐在台阶上,轻拍着看见他欢呼雀跃的萨尤,挠着这条老狗的耳朵后面。在屋 子后面阿莉亚的音乐教室里面,有人在弹奏葛利格作品《皮埃尔金组曲》中的 “清晨”。钱德勒倾听着,陶醉其中。不是阿莉亚,是一个学生在弹。学生弹得 劲头十足,是个很有才华但缺乏训练的钢琴演奏者。阿莉亚的学生大部分只有十 几岁。有时候钱德勒无意间会听到阿莉亚和学生说说笑笑,他就会有一丝嫉妒。 阿莉亚有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恣意放松过呢?每次她看到钱德勒的时候都好像 有些收敛。她会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替他整整衣领,重新扣扣他的衬衣。她会像抚 平萨尤的鬈发一样整整他翘起来的头发。她会叹口气,“钱德勒,让我怎么说你 呢?” 钱德勒总是认为阿莉亚没有爱过他。就是在最近他还在想:她是爱萨尤的。 萨尤,是德克? 波纳比带回家的一条快要死掉的小狗。 钱德勒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萨尤的耳后,这让它兴奋地喘着气,扭动着。他的 眼睛是亮棕色的,充满了感情。“你爱我们大家,是不是?从不问为什么。”钱 德勒抱着浑身颤抖的狗,把脸埋到他的软毛中。萨尤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急促。 钱德勒感觉精力疲惫,自从梅威瑟尔自杀后他就这样:那一声枪响,还有紧 跟着的沉寂。 钱德勒那时候(几乎)在想:我是不是受伤了? 毫无疑问,在这个狂乱的时刻,他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出于本能地摸了摸 自己的头和头发。警察和危机处理工作人员会不由自主有这样的动作。不,我不 应该这样。这一次不应该。 难道那时候他在等待艾尔? 梅威瑟尔从破窗户里面射中他吗?这是一种自我 了结的方式。不要问为什么。 弹得很快的葛利格的曲子突然断了,没有结尾。一阵停顿,然后另外一个钢 琴演奏者开始从头弹奏。这次是老师在弹,给学生演示怎样弹奏这个段子。每个 音符都弹奏的非常用劲也非常精确。音乐流淌着,在听者心中蔓延开来。但是钱 德勒却觉得音乐有些烦心。 你私下里为德克? 波纳比哭泣,是不是?然而却禁止孩子们为他哭泣。在悲 伤方面,你哄骗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