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司机是海地人,萨姆要去的地方在曼哈顿下西区的肉市附近。十年前,那里曾 是曼哈顿最糟糕的街区之一。十年后,它已变得时尚前卫。汽车飞速穿过百老汇, 又左转向第七大道驶去。路上车辆密集。萨姆被加速、刹车、转弯摇得七荤八素。 出租车司机显然更喜欢用喇叭代替方向灯。透过车窗,萨姆看到了旁边一辆计程车 顶上的广告牌,原来是一本时尚杂志的宣传词,上面用法语写着“寻找女人”。萨 姆盯着这句警察圈中的老话若有所思,他的确应该马上查明法迪娅‘德雷耶的行踪。 等红灯的间隙,司机转过身问道:“您就不抽烟吗?” 口气有点儿冲,萨姆听出了司机话里的意思?‘“我不怕烟味。” “我能点一根儿吗?” “如果我也可以的话。” 司机兴奋地点燃一根香烟。萨姆则填满他的烟斗——这东西在美国已是件稀罕 物。 车辆拥堵在一起,寸步难行。透过窗户,两旁的乘客正错愕地看着他们:这个 海地人和他的乘客竞坐在一起吞云吐雾,自得其乐。城市的大部分公共场所已发布 禁烟令,只要在无烟区里携带烟灰缸,哪怕里面是空的,也会受到罚款处分。因此, 眼前这异乎寻常的一幕着实令人心生不快。 出租车开到目的地的时候,两人俨然已是共事已久的老搭档。萨姆掏出的小费 足可以支付他们的巨额罚款了。司机打开所有的窗户,一阵风似的开走了:他的下 一个乘客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另外,萨姆抽的英国烟的味道也实在冲了点儿。 萨姆叼着烟斗,走进一条阴暗肮脏的小巷。令人诧异的是,这样一条小巷竟是 砾石铺路。他哥哥开的餐馆门前透出一丝光亮,这已是整条街的主要光源。亨利比 萨姆大两岁,是个老练好斗的同性恋者。经他之手,这间小餐馆已成了全区最热闹 的几个地方之一。为了纪念法国的父辈,他在每年的7 月14号都会举办“玛丽。安 托瓦内特小姐”竞选,届时将会为曼哈顿最狂热的反串者戴冠加冕。萨姆不敢保证 他的父亲塞纳尔‘萨米埃尔——海军第二步兵团的中校——会认同亨利的做法。不 仅因为他是共和国的优秀公民,还因为他已失踪十年而且无论如何都不愿踏进纽约 半步。 一群顾客正焦急地聚在餐馆门前排队等待,萨姆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这地方 虽其貌不扬,但厨艺一流,餐馆气氛也轻松融洽。 他哥哥站在狭长的吧台后面,吧台与室内平行。看到萨姆向自己打招呼,他立 刻变得兴奋起来。餐馆的装潢十分简陋:只有几幅地图而已。吧台的另一边则热闹 异常,一群厨子正在那里挥刀忙碌。 亨利把他安排在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前。五分钟后,他端着一块溢出盘子的超 大牛排回到萨姆身旁。他们仍保留着法国人的习惯:极少有美国人喜欢吃带血的牛 肉,而他们是其中的异类。萨姆饶有兴致地敲打着盘中的生肉:“你的肉总是这么 与众不同。” 萨姆说的是法语,亨利也用法语回道:“我在肉市可是大大有名,哪个肉店伙 计不认识我!尤其是年轻小伙计……” 萨姆深情地看着他哥哥。曾有一段时期,亨利整天与一帮小流氓鬼混,甚至结 交过一些危险的莽汉。他曾被一个狂暴的情人打折过鼻子,但依然旧性不改无所顾 忌。心血来潮时,再危险的街区他也会乱闯一气。不过,自从他遇到了一位钢琴家, 两人的甜蜜恋情已持续了数年之久。 “利还好吧?”萨姆打探道。 “不错,他还问你好呢。他今晚不回来了,镇上有演出,听说在一个新开的夜 总会里。老妈最近怎样?” “好得很。就是老抱怨。你应该尽量常去看她。” “这倒是。她还在催你结婚吗?” “向来如此。她急着想当祖母了。” “她这样坚持也没错。我也想当回大伯了,说不定会因此改头换面呢。” 萨姆抬眼看了看天。哥哥在性取向上的幽默常与他本人的禁欲主义相冲突。有 时,萨姆会羡慕哥哥的自由,军队生活或其他一些事已使他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 “你知道吗,我觉得她很喜欢利。我就没这么走运了,她还在继续施压,这次 还给我找了位古董商。这女孩是她以前的同事,精通中国艺术,刚接管了一家店铺。 喝下午茶的时候,我险些上了老妈的当:进客厅时她正在跟那位小姐讨论河南的青 铜器,也可能是差不多别的什么东西。老妈征求我的意见,可她明明知道我分不清 商和汉,这根本是个圈套。幸好”矮子鲍勃“在那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她还说了什么?” “和平常一样,说我工作太辛苦,还不如像她一样接着卖画。总之唠叨个没完。” “我真想不通你干吗还跟她住一块儿?” “我也想不通。我想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就去切尔西的公寓住。不过,她能帮我 忘掉过去。” “你是说黎巴嫩?” “嗯,还有别的事情。对了,你不是在肉店里混吗,给我讲讲爱德马尔。帝波 ……” “停停停!” 亨利一把抓过弟弟的胳膊,他的拳头和举重运动员的一样精准有力。他向镜子 里扫了扫:没有人注意他们,屋里的嘈杂声早就盖过了两人的谈话。另外,在这个 街区碰上一个说法语的人的可能性也着实不大。不过,他还是压低了嗓门。 “这可是个危险人物。” “怎么讲?” “他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 “在镇上,他就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收藏家、艺术事业资助者兼肉业大王,但在 愚人村(纽约市别名)、屠宰场,他就成了另外一个样儿。这人一到这儿就控制了 工会。你就没想起什么?” “黑手党?” “没错。或者,就算不是这样,手段也差不多。为了有活儿干或者就为图个清 净,所有人都会缴纳会费。我说所有人那就是所有人,包括卖肉的、杀牲口的、送 货的、开餐馆的……” “那你呢?” “每周一千。” “简直是勒索!” “可不。不过这已经算少的了,他还不是太贪。你以为要是不交钱我能在这个 区混多久?鲁道夫。朱利安尼当市长的时候,警察还干点儿正事,虽然烦人透顶, 但城里还算安全。轮到布隆伯格可就不一样了。所以说,我交钱给帝波铎不过是为 了消停些。” “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路易斯安那,他从那儿起家的,具体在拉斐特(美国路易斯安那州中南部一 城市,商业和造船业中心。)还是新奥尔良我就不清楚了。我猜他祖上应该住在密 西西比河支流的拉弗尔什河附近。叫这种名字的估计是法裔路易斯安那州人,但我 不敢肯定。他甚至比得克萨斯人还讨厌法国人。” “你说得对。我开始还以为那段时期他不是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他算闯出名堂来了。这地方的动物是个长角的他都要收税,蜗 牛可能除外。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我们倒是很像。” “你是指蜗牛?” “笨蛋!他又不是雌雄同体,我甚至敢说他仇视同性恋。不,我说的是画,弗 朗西斯。 培根的画。帝波铎也酷爱这个,虽然他的原因和我不同。“ 萨姆皱了皱眉。肉业大王居然喜欢培根的画!表面看来,这显得十分可笑。不 过,这个英国人的画素来沉重、粗糙、血腥,尽是受虐的肉体和变形的躯壳,一切 都令人不安。 亨利的喜好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培根和他都偏爱粗壮阳刚、身材魁梧的男子。 虽然亨利的饭馆生意兴旺,他却永远也买不起培根的画。众所周知,另外那个人却 藏有培根的二十多幅画,并且涵盖了作者的各个创作时期。 这也是一种激情,但性质却截然不同。 亨利起身去监视他的厨子了。萨姆切着剩下的牛排,又吃了颗法国南部特产的 黑葡萄,若有所思。勒索……这家伙显然要比他的外表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