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纽瓦克,11月11日 虽然服了安定,虽然坐在舒适的商务舱里,萨姆的焦虑并未得到多少平复。这 个战争期间训练有素的跳伞员居然在十多年前患上了恐机症,一上飞机就会表现出 相同的症状:紧张加剧,呼吸加快,浑身战栗,严重缺氧,他幻想自己即将被吸出 窗外,继而情不自禁地牢牢抓住了座椅扶手。波音飞机停靠在跑道上。空中小姐递 给萨姆一个托盘,他要了一杯香槟,酒精加上药剂的作用至少可以让他小睡片刻。 他刚将杯中的酒喝完就听到略带得克萨斯口音的飞行员简短地宣布:飞机即将起飞。 庞大的机器开始起步加速,在一阵恐怖的噪声中飞离了地面。萨姆的胃也悬到了空 中,只不过速度更快些。突然,咔嚓一声,飞行员将起落架收回机舱,萨姆不禁心 惊肉跳。接着,飞机侧转,他又是一阵惊惶不安。发动机突然减速时,他第三次受 到了惊吓。其实,这一切都再寻常不过,很显然,萨姆讨厌飞机。 不过,在飞机上也可以看到独有的景致,夕阳下的曼哈顿一派壮丽。为了使自 己镇定下来,萨姆哼起了美国海军训练时常唱的老歌:“伞兵从飞机上跳下,不能 是群大笨猪。” 歌词极不押韵,却也应时应景。萨姆想起了老友阿尔布。贝,每次碰到他,这 位土耳其收藏家都会大讲空难的黄色笑话来取笑萨姆的恐惧,现在,萨姆试图回忆 几个荤段子来自我消遣,可惜一无所获。过了一会儿,空中小姐推着餐车来到座位 问。萨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盒饭,大口灌了三小杯加利福尼亚红酒,终于酣然睡去。 醒来才觉痛苦不堪,他口干舌燥,膝盖发麻。座前的视频上是一幅大西洋地图, 上面标出了飞机的进程,它刚刚飞临大西洋东海岸上空。剩余飞行时间:一小时。 大部分乘客仍在睡觉。萨姆蹒跚着走到前舱,向护士要了杯咖啡……不,是空姐, 他已经不太清醒了。空姐也是一样,足足有六个小时,她一直要像慈母一样照看一 群调皮鬼。这群大孩子一上飞机,就忘了自己已被当成成年人对待了。她仍对萨姆 职业性地笑了笑,并托着盛满的咖啡壶陪他走回座位前。萨姆利用站着的间隙从行 李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小箱子,里面装着一台手提电脑和帝波铎提供的资料。 邻座没有人,他把那个座位上的小桌子放平,摆上了自己的咖啡,电脑则放在 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上。他左手拿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右手搭在键盘上,终于觉得自 己活过来了一点。 萨姆打开电脑,将帝波铎违心交给自己的那份资料展开。从文件里就可以看出 帝波铎的大致特征,正像萨姆之前了解到的那样,这位新客户行为古怪、令人憎恶。 他所使用的大部分形容词都不宜公之于众,有五处还使用了黑手党的暗语。 但鲍勃却固执己见:鉴于目前的财务状况,他们有必要打点好像帝波铎这样的 客户。 萨姆叹了口气。帝波铎正计划在切尔西建立自己的基金会,鲍勃则一心要为基 金会的艺术品作担保,如此美好的前景已经让这位老板兴奋异常了。 前天,弗洛德的女秘书还将巴塞尔警方报告的英语翻译发给了萨姆,他打开邮 件浏览了一遍。对比之前看过的报告摘要,这份文件里没有什么更多的重要内容, 但另外模糊介绍了那两个家伙的外貌,他们是出公园时被记录下来的:一个高个黑 人和一个被晒黑的矮个白人。警方甚至还辨认出他们的车牌号码:这辆德国宝马汽 车是从一个社会组织那里租来的,它的总部设在卢森堡。萨姆撇撇嘴:从这里人手 或许可以有所发现。他做了个记录以提醒自己给大公国的弗洛德联络员打电话。 空中小姐给萨姆送来一份丰盛的早点,他道了谢。空姐提醒他飞机即将降落, 需要关闭电脑。萨姆将邮件存了盘,又拿起帝波铎的文件。他出神地看着罗斯科作 品的照片,暗暗赞叹。作品没有名字。“一幅没有名字的画……”萨姆自言自语, “这样的开头可不好。”培根的那幅画也让他颇为烦恼,他想起一些事:虽然他每 年会看几千幅画,但可以确定,眼前这一幅是不久之前才看到过的……他正要关上 电脑,突然,灵光一闪,他点开“联系人”的文件图标,开始搜寻“培根”的名字。 “真见鬼!但一定是这样!” 《三折画》就在其中,就包含在巴塞尔一位女收藏家的两千多幅藏品中,这位 极其富有的寡妇在他们那里为这些画投了保。又是巴塞尔……这样的巧合令人不安。 对了!他还没有查过其他画主人的身份,不过这可以托付给公主去办。这是她 的职业:她曾经是索斯比的专家,后来自立门户,成了全世界最出色的代理人之一。 她找到委托人想要的作品,以他们的名义开出报价,并使买卖双方取得联系,其后 再从双方那里分别收取手续费。这种小游戏相应增加了她的财富,也更令她声名在 外:她的客户会直接商洽,不必担心被贪财的代理人欺骗。几年内,她得到了全球 最多疑的私人收藏家的认可。他们关注她的才能,有感于她的魅力,为她的头衔引 以为荣。萨姆是唯一一个出于爱意称呼她为“公主”的人。不过,她的确是基辅王 子的后代,她的祖辈曾暗杀过拉斯普廷(出身西伯利亚农民,靠散播预言和施展催 眠术成为俄国末代沙皇尼占拉二世和皇后亚历山德拉的宠臣。他无法无天,淫乱宫 廷。1916年12月29日夜,他被极端保守分子密谋灌以毒酒但毫无反应,其后又身中 数枪,最终溺水而死。)。 萨姆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飞机正在从空中坠落,至少萨姆这样觉得。飞 行员完全可以自诩为F16 的机长了。喇叭里通知乘客们飞机即将在日内瓦机场着陆, 目前还要穿过几个大气涡流。萨姆长吁一口气,背靠座位,束紧了安全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