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后我总听见那声音 昨晚她又打了电话,就在凌晨3 时,以她一直采用的方式。我怕得要命。我做 不到无止境地奔逃。在那家旅馆楼下的登记处,我报了假名、假地址和假职业。我 来自依阿华州的依阿华城,现在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约翰斯镇这地方。我在依阿华大 学教授美国课程——或者说三天前还在教书。 虽不敢冒险返回那地方,但是我认为在这里也藏不了多久。每个夜晚,她都会 逼近我。 她从一开始就吓着了我。每天早上8 点我到校准备课程。从英语系大楼的那道 侧门的楼梯间,我可以沿阶而上到三楼办公室,它被一个消防门与其他办公室隔绝 开来。我的同事们过去常开玩笑说我一直与世隔绝,不过我并不害怕,因为在那个 偏远角落,我可以专心做事,很少有学生来打扰我。虽然那道消防门外声音嘈杂, 我有时却感到大楼里没有别的人在场。实际上在早晨8 点,我经常是大楼里惟一的 人。 然而那天我却大错特错了。紧紧抓住那只沉重的公文包,我迈步走进楼梯间。 楼梯台阶用浅绿色人工大理石铺成,我细碎的脚步声在淡红色的墙上发出回音。一 楼,二楼,楼梯问的日光灯发出寒冷的光芒。接着楼梯换了个角度通往三楼,我看 见她坐在办公室外一把椅子上等候着。我停住脚步,皱起眉头看着她,心里感到不 安起来。 早晨8 点对于你,也许不算早。你起床有一会儿了,于是可以准时上班或送孩 子去上学。然而早晨’8 点对大学生而言,是夜晚刚过半。他们不喜欢早晨的课。 每当课程表迫使他们去听课时,他们总是赖在床上直到赖不住了为止,而且刚好我 要开始讲课时,他们才跌跌撞撞地赶到课堂。 发现她早到了90分钟,我大吃~惊。她神情紧张地坐着:毫无生气的干枯的棕 色头发,穿一件走了形的毛线衣,下面是一条膝盖处有破洞的松弛退色的牛仔裤, 裤脚边已磨损。她的双眼闪烁不定有些狂乱,目光深邃而幽暗。 我爬上最后几级台阶,在她前面停步,问道: “你要跟我讨论什么吗? ” 她没有回答,而是凄凉地点点头。 “你不满意我给你的分数? ” 这次她痛苦地摇摇头。 我迷惑不解地摸出钥匙,打开办公室,走了进去。办公室又小又窄:一张写字 台,两把椅子,靠墙一排书架,还有一扇窗户。我在写字台后面坐下,却见她慢吞 吞地进了屋。她目光不定地扫视四周后,情绪激动地将门关上。 那个举动使我焦虑不安。女学生关上房门,我便会担心某位同事或学生有可能 走上楼梯,看到门关着,并听到女性的声音,便会猜测有什么私密之事。尽管我应 该告诉她把门打开,但她散乱的目光引起我的怜悯,使我打消了念头,以为她有备 受折磨之事不便公开,只能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谈起。 “请坐,”我微笑着,尽力让她感到放松,虽然我自己并不轻松。“有什么为 难之处吗? 小姐……对不起,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 “萨曼莎。佩里。但是我不喜欢‘萨曼莎’这个名字,”她显得坐立不安。 “我已将它简化成——” “是吗,简化成什么啦? ” “简化成‘萨姆’。我听你的周二至周四9 点30分的课。”她咬了咬嘴唇。 “你对我说话。” 我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你指的是我教的课程对你而言很生动活泼? ” “不,英格拉姆先生。我是说你跟我交谈。你在教学时目光只注视着我,不顾 其他的学生。你用眼神示意对我说的话。你谈起海明威,说到福雷德里克亨利如何 想跟凯瑟琳上床时——”她咽了一口唾液, “——你在邀我跟你上床。” 我目瞪口呆。为了掩饰我的震惊,赶快点燃一支香烟。“你误会了。” “但是我明明听见你的话。你一直凝视着我,使我感到其他所有的学生都知道 你的想法。” “我只是在讲课。我时常看着学生的脸,以便确定他们是否在听。你误“你难 道不想请我跟你上床?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苦恼。 “不,我不用分数去换取性事。” “但是我不在乎什么分数! ” “我已结婚,家庭幸福,有了两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即便我对你有什么意图, 我会在课堂上这么做吗? 那就太蠢了。” “那么你从未有意——”她不停地咬嘴唇。 “对不起。” “然而你常对我说话! 在课外我听见你的声音! 每当我在寝室或在街上散步时 也听得见! 当我睡着了,你也在讲! 你说你要跟我上床! ” “我全身的皮肤像针刺般疼痛,肌肉僵硬。 “你搞错了。这是你的幻觉。” “但你的嗓音如此清晰! 每当我在学习或——” “怎么呢? 要是我不在那儿。” “你传输你的想法! 你集中注意力把你的声音送进我的头脑! ” 怒火攻心,我拼命想找个说法来唤醒她。 “通灵术吗? 我不相信。我从未试 图对你灌输我的想法。” “是不是无意识的? ” 我摇了摇头,无法向她说实话:在班上的所有女学生中,她长得十分平庸。即 使我没有结婚,也决不会想跟她做爱。 “你学习太努力了,”我说, “你想学得出色,便对我全神贯注。那就是当 我不在场时,你以为听见我声音的原因。我努力使我的课生动活泼,其结果使你以 为我在对你讲话。” “那么你不该以那种方式教学! ”她大叫道, “这不公平! 太残酷了! 这是 奚落! ”眼泪从她脸上不断流下来, “你在愚弄我! ”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你是的! 你欺骗我! 你引我误入歧途! ” “不是。” 她飞快地站了起来,我向后退缩,生怕她向我扑过来,或者尖声呼救,对别人 说我企图强奸她。那扇该死的房门! 我诅咒自己没有坚持让她把门打开。 她抽泣着奔过去,摸到球形把手拉开门,跌跌绊绊地跑出门外,发疯似的从楼 梯口下去了。 震惊中,我掐断手中的香烟,抓起另一支。胸口一阵阵抽紧,我听着她那痛苦 的抽泣声和笨拙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是低沉的外面门被关上的回音。 一片寂静笼罩着我。 一小时后,我发现她在班级里等着上课。她已擦干泪水,先前之事留下的惟一 痕迹是她那双红肿的眼睛。她戒备地坐着,笔搁在纸上。我讲课时小心翼翼地不把 脸对着她,她也很少从笔记本上抬起目光。 课后,我问了毕业生助教,他是否认识萨曼莎。 “你是说萨姆? 当然认识,她一直在攻读理学博士。她曾跟我交谈过~姿,并 非问及如何得到更好的成绩,而是不停地谈论您,从我这儿了解您的信。思。她对 您是个麻烦。这太糟糕了。” “为什么呢? ” “噢,她相貌平平,没有什么朋友。我怀疑她是否与人约会。她与父亲之间存 在问题。她对此含糊其辞,但我知道她有三个漂亮的姐姐,因此她父亲看待她犹如 一只丑小鸭。她非常想讨好父亲,尽管他不把她当回事。实际上他不认这个女儿。 你让她想起她的父亲。” “谁? 像她父亲? ” “她承认你比他年轻十岁,但她总说你确实像他。” 我顿感十分沮丧。 两天之后,我发现她在等我——又是早晨8 点,在我的办公室外面。 我紧张地打开门。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顾虑,这次没有关门。她坐在写字台前 面,没有显得烦躁不安,仅仅注视着我。 “事情又发生了。”她说道。 “在教室里我没看过你一眼。”我回答。 “不,后来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她痛苦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稍后些— —我在宿舍里吃晚饭,又清楚地听见你的声音。我能断定当时你在自助餐厅里。” “什么时候发生的? ” “下午5 点半。” “学时我正和系主任一起喝鸡尾酒。相信我,萨姆,我没向你传递什么信息。 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你。” “简直无法相信! 你就是要我跟你上床! ” “我只想从系主任那儿拿钱,没考虑别的事。脑海里缭绕的只是尽力说服他。 后来没有得到那些钱,我就气得什么也干不了了,只有喝得酩酊“你的声音——” “那不是真的。假如我有意于你,干吗不承认自己做的事? 当你问起我时,我 干吗不加以证实? 为什么我要否认? ” “我感到害怕。” “你是因父亲而烦恼。” “什么? ” “我的助教说你将我认作你父亲。” 她变得面色苍白: “那是秘密! ” “萨姆,我问过他。他不会对我撒谎。” “如果你使我想起父亲,而我想跟你上床,那么我一定想要跟——” “萨姆——” “——跟我父亲! 你一定认为我令人作呕! ” “不,我认为你脑子乱了套。你应该寻求帮助。你应当去看——” 但她没让我讲完。因蒙羞而涕泪交加,她歇斯底里地逃出了房间。 那是我最后见到她。一小时后我开始讲课时,她已不在班上。又过了几天,我 从注册文员那儿收到一张留言纸条,通知我说她已经取消所有的课程。 我就不再把她当回事。 夏季来临,秋天接踵而至,然后到了11月。在一个秋雨连绵的星期二晚上,我 和妻紧张地熬夜观看电视里全国选举的结果,为我们的总统候选人担心。 凌晨3 点,电话铃响了。那么晚了不会有人打电话,除非…… 我去取冰箱里的啤酒时,铃声大作,震撼了我的大脑。我揉揉突突跳动的头颅 静脉,警觉起来。我妻子琼也从起居室跑过来,瞥了一眼厨房间的电话。 “可能是朋友打来的,”我说, “有关选举的闲聊。” 不过我担心我的父母,或许他们中谁生了病或…… 琼拎起了电话,我不安地观望着。 “喂? ”她忧心忡忡地听着,然后皱着眉头将手捂在话筒上说, “是找你的, 一个女人。” “什么? ” “她很年轻,她要找英格拉姆先生。” “见鬼,是个学生。” “凌晨3 点? ” 我几乎忘了把电冰箱的门关上,气极败坏地猛力拉开易拉罐啤酒顶盖。 我的婚姻还算成功。我得承认我和她之间是有些磕磕碰碰,每对夫妻都如此。 但是我们一直正视这类摩擦,因此过得快乐。琼今年三十五,很有吸引力,聪慧而 耐心。但是她对我的信赖在那一瞬间明显地要经受考验。凌晨3 点打电话给我的女 人肯定与我关系不菲。 “让咱们看看是怎么回事,”我抓起电话。为了向琼证明我的清白,我粗鲁地 说,“喂,什么事? ”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那位女性的嗓音脆弱而悲伤,有些颤抖。 “你是谁呀? ”我气愤地问道。 “是我。”我在电话里听见一串细小尖锐的嗓音。 “什么我不我的? 告诉我你的姓名。” “萨姆。” 我的双膝发软,颓然倒在墙上。 琼注视着我说: “什么事? ”她怀疑地眯起双眼。 “萨姆,现在是凌晨3 点。究竟有何要事,致使你等不到上班时间再打电话给 我? ” “3 点钟? 不可能。不,现在是1 点。” “是3 点。以上帝的名义,萨姆,我还识别得出时间。” “求求你,别生气。在我的收音机里,新闻播音员刚才报告说是l 点整。” “你在什么地方,萨姆? ” “在伯克利。” “在加利福尼亚州? 萨姆,时区不同。在中西部,时间要晚两个小时。 这里是3 点。” “……我想是忘了。” “太荒唐可笑了。你喝酒了吗? 醉了吗? ” “不,并不完全是。” “你是啥意思? ” “噢,我服用了药丸。吃不准是什么药丸。” “哦,上帝。” “当时我听见你的声音,你在对我讲话。” “不,我告诉过你是你的大脑出了问题。那声音不是真实的,你在幻想——” “你在召唤我,说要跟我上床。你要我来找你。” “来依阿华? 不,你得弄明白。别做傻事。我没有召唤你。” “你撒谎!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撒谎! ” “我不想跟你上床。很高兴你在伯克利,呆在那儿吧。去看医生。老天爷,你 还没有意识到吗? 那些药丸,使你听见我的声音,它们使你产生幻觉。” “我……” “相信我,萨姆,我没有给你信息。我甚至不知道你去了伯克利,你玖在离我 有两千英里之遥。你说的事不可能发生。” 她没有回答。我所听见的是轻轻尖啸的静电声。 “萨姆——” 突然间出现了拨号音的嗡嗡声,我的心往下一沉。我惊慌地将听筒紧赃在耳边, 嗓子发涩。我把电话搁回座架上时,身体显然在摇晃。 琼紧盯住我说: “那是谁? 她不是什么‘萨姆’。她想跟你上床吗? 在凌晨 3点?你要的什么把戏? ” “都不是。”我一口气喝下啤酒,但喉咙仍然干渴。 “你最好坐下来,我去 为你拿啤酒。” 琼气得直揉她的肚子。 “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我保证没有对任何人作非分之想。不过事情很糟糕, 我很害怕。” 说罢我递给琼一听啤酒。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去年春天,上午8 点我到了学校……” 琼心烦意乱地听着。后来,她打听萨姆的详细情况,当得知她相貌平平而可怜 时,她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你说的是真话吗? ”琼问我。 “我向你保证。” 琼打量我一番, “你没有怂恿她吗? ” “绝对没有。直到我发现她在等我时,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个人。” “有没有无意识地表示过呢? ” “萨姆也这样问过我。我仅仅是用我知道的最好方式在教学。” 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眼光移到那听啤酒上, “那么她是自作 多情。你也帮不了她。我很高兴她搬迁到伯克利。处于你的地位,我也会害怕的。” “我的确很害怕,她像个幽灵。” 下个星期六的晚宴上,我将发生的事情告诉男女主人,其动机不仅仅是需要别 人分担我的恐惧,而且因为那位男主人是我的朋友兼同事。他娶了一位临床心理学 家为妻,我需要听取专业人士的忠告。 女主人黛安漫不经心地听我把经历讲到一半时,忽然挺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 望着我。 我惊得声音发抖: “怎么啦? ” “别停下来。还有什么? ” 我皱着眉讲完了故事,静待黛安的反应。她没言语,反而给我斟了些红酒,添 了意大利卤汁面条。 “你有些烦心。”黛安将她乌黑的长发捋到耳背后, “但是没什么。” 我便说: “我需要了解你的看法。” 黛安冷峻地点了点头,说: “仅仅根据你的叙述,我还无法作出判断,否则 是不负责任的。” “但是假定……” “仅仅是假定。她听见你的声音,那是一种严重的紊乱症状。例如妄想狂、精 神分裂。那个开枪射击约翰·列农的男子,称其听见一个声音。曼森也是如此。萨 姆的儿子也一样。” “我的上帝,”琼插话说, “她的名字也叫萨姆。”琼将手中的叉子重重地 放下。 “我想起了同样的事情,”黛安说, “查克,如果她把你认作父亲,她也许 会对琼和孩子们构成危险。” “为什么? ” “忌妒心。去伤害相当于她母亲或姐妹的竞争对手。” 我感到要呕吐,红酒在胃里变酸。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同样不太妙。如果你继续拒绝她,她就可能危及你。她 不再将你当做父亲,而把愤怒转向你,满怀醋意地针对你。她会以杀害你的方式, 发泄对她父亲的挫折感。” 我惊恐万状:“真可怕。” “你要理解我讲的是一种假设。有可能她在对你说假话,其实她根本没有听见 你的声音。或者如你猜想的那样,那些药丸使她产生幻觉。可能存在多种解释。在 没有见到她和未作适当测试的情况下,我不敢对她的症状妄作诊断。因为你是好友, 所以我说了。也许她是嗜杀成性的人。” “告诉我怎么办。” “你先离她远点。” “我在努力。她从加州打来电话,威胁说要回来见我。” “告诉她断了那个念头。” “我不是心理学家。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 “建议她向专家咨询。” “我曾经试过。” “那就再试试。不过你如果在办公室见到她,不要和她一起进入室内。 可以找来其他人,大家在一起可以保护你。” “但在早上8 点,大楼里没有别人呀。” “找些借口离开她。琼,如果她来到你们家,别让她进屋。” 琼脸色苍白: “我从未见过她,怎么认出她呢? ” “查克描述过她的模样了。不要取巧。不要信任任何长得像她的人,并密切关 注孩子们。” “如何看得住? 吕贝卡12岁,苏珊9 岁了。我无法坚持让她们就呆在房子周围。” 黛安转动着她的酒杯,不再说话。 “哦,老天爷呀。”琼喃喃自语。 接下来的几周简直像地狱般难受。每次电话铃响起,我和琼都条件反射似的吓 一大跳,呆呆地望着电话。不过那些电话均来自我们的朋友或孩子们的朋友,要么 就是一些绝缘材料、杂志、宅基地推销商。每天我从楼梯间上楼去办公室时,都得 鼓起勇气。我虔诚的祈祷总算没有白费,萨姆从未露面,使我的紧张感渐渐消除。 我开始感觉她似乎不会再纠缠我了。 感恩节来临——这是我所知的最后一天和平的日子。我和琼去了教堂。 我们双方的父母住得太远,无法与我们共度佳节。但我们邀请朋友来吃晚饭, 一起观看足球赛。我帮助琼做火鸡调料,还做了一些南瓜馅饼。那天我们邀请的是 同事及其太太——那位临床心理学家。她问起那个学生是否还在骚扰我,我将脑袋 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咧嘴而笑,举杯庆幸。 客人们呆到很晚,跟我们一起看了场电影。我和琼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非常 高兴,享受了精美的食品、醇香的美酒以及好友光临的甜蜜。午夜过后,我们把所 有的餐具刷洗干净,然后上床,做爱,折腾到飘飘欲仙,酣然入睡。 电话铃突然响起,我像触电般地被惊醒,连忙摸索着去开床头灯。琼惊恐地睁 开双眼,抓住我的手臂,用手指向时钟——恰好是凌晨3 点。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别去接。”琼说。 “假如是别的人来电话呢? ” “你知道不是的。” “如果是萨姆,我不接的话,她就可能来我们家。” “以上帝的名义,让她停止吧。” 我抓起电话,却觉得喉咙不听使唤。 “我来找你了。”电话里的声音在悲泣。 “是萨姆吗? ”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我不会使你失望的。我很快就会到你那儿。” “不,等一等,听我说。” “我一直在听着,每时每刻都听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里含着痛苦。你乞求我 来到你身边,拥抱你,和你做爱。” “那是不真实的。” “你说你妻子妒忌我,那我会使她相信她并不公正。我还会迫使她让你离开她, 那样我们就快活了。” “萨姆,你在哪儿? 还在伯克利吗? ” “是的,我独自一人过感恩节。我爸爸不想要我回家。” “你必须呆在那里,萨姆。我没有跟你说过话。你需要忠告,得去看看病。你 愿意为我这样做吗? 就权当帮忙? ” “我已做过了。但甘佩尔大夫理解不了,他认为我所听见的是幻觉。他开我玩 笑,没有意识到你是多么爱我。” “萨姆,你得再跟他谈谈。你必须告诉他你打算做的事。” “我不能再等了。我不久就去你那儿,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狂跳,脑袋里嗡嗡作响。我软瘫了下来,手中电话被夺走。 琼对着话筒大喊: “离我们远点! 别再打电话了! 停止恐吓——” 她疯了似的盯住我说: “那边没有人,电话挂断了。我只听见拨号音。” 我尽可能快地将这件事记录下来。没有更多时间了,当时差不多是凌晨3 点。 那天夜里我们不再试图重新入睡,无法做到。只得穿上衣服走到楼下,喝了咖 啡。我们决定该怎么办。早上8 点,等到帮孩子们穿好衣服送上车后,我们驱车去 警察局。 他们同情地听完我们的叙述,但表示爱莫能助。毕竟萨姆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条 款。她在电话中没有什么污言秽语;要证实性骚扰相当困难;她也没有作出公开威 胁。除非她事实上伤害了我们,否则警方无法采取行动。 “请保护我们。”我坚持诉求。 “怎么保护? ”警官反问道。 “安排一名警员守卫我家的房子。” “守多久? 一天,一星期,还是一个月? 那个女人也许不会再打扰你们。我们 工作负担过重,人手不足。我实感抱歉——无法抽调一名警员仅仅是看住你们的房 子。我可以派一辆警车,不时地巡视一下。仅此而已。不过要是那个女人真的出现 来骚扰你们,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会关照她的。” “但是那可能太晚啦! ” 回到家后,我们强迫两个孩子呆在屋里。尽管萨姆还没有从加州赶到这儿,但 我们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我没有防身的枪支。如果我们大家呆在一起,就有自卫的 机会。 那天是星期五,我睡得很警醒。凌晨3 点,电话铃响起,当然又是萨姆。 “我来了。” “萨姆,你在哪里? ” “在里诺。” “你没乘飞机吗? ” “不,我不能。” “回去吧,萨姆。去伯克利。去见那位大夫。” “我等不及要见到你。” “求求你——” 只听见拨号的蜂音嗡嗡作响。 次日早晨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到伯克利的信息台,因为萨姆曾提及 甘佩尔大夫。但是接线员在黄页电话号码簿上查不到他的电话。 “再试一下大学,”我不假思索地说, “查学生咨询处。” 我说对了,甘佩尔大夫果真是一所大学的精神科医生。这是星期六,我无法跟 他的办公室取得联系,不过在他家里有位妇女接了电话,说要等到下午才能找到他。 下午4 点,我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您是否有位病人名叫萨曼莎·佩里? ”我问道。 “有过,但不再是了。” “我知道。她动身前往依阿华城,要来见我。我很害怕,也许她对我有威胁。” “噢,你不必担心。” “她不构成威胁吗? ” “曾经有潜在的危险。” “请告诉我,当她到达时我该如何应对。你在为她治疗,你知道我该怎么做。” “不,英格拉姆先生,她不会来见你。就在感恩节夜间,大约在凌晨l 点,她 自尽了。服毒过量。” 我一阵迷糊,连忙抓住餐桌以防跌倒。 “那不可能。” “我亲眼见到尸体,是我验证的。” “但她那晚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 ” “中西部时间,凌晨3 点。” “在加州可就是凌晨1 点呀。毫无疑问是在她服毒之后或者之前。她没留下遗 言,但是打过电话给你。” “她可是不曾显出任何迹象——” “她经常提及你。她曾病态地暗恋着你。她不健康地痴迷通灵术,坚信你把声 音放进她大脑中。” “我知道那事! 她是否有妄想症或嗜杀倾向? ” “我的英格拉姆,我已经说得太多了。虽然她已身故,但我也不能诋毁她的声 誉。” “但我认为她没有死。” “请你再说一遍。” “如果她死于星期四晚上,那么请告诉我,她怎能在星期五夜间又打电话给我 ?” 电话里只有静音。我感受到那位大夫有些迟疑。 “我的英格拉姆,你太焦虑 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啥,你把那两个晚上搞混了。” “我告诉你她在星期五晚上又打来电话! ” “而我告诉你她死于星期四。或许有人在骗你,要么……”那大夫不安地欲言 又止。 “要么什么? ”我的声音在哆嗦,“是我自以为听到她的声音了,对吗? ” “我的英格拉姆,别自找烦恼了。你真的已大脑混乱了。” 我慢慢地搁下电话,十分恐惧。 “我肯定听到过她的声音。” 那晚萨姆又打来电话,在凌晨3 点,从盐湖城打来。当我将电话递给琼时,她 听见的只有拨号音。 “但是你听到那该死的电话铃声的! ”我坚持说。 “或许是电话线短路。查克,我告诉你电话中没人。” 接下来在星期天凌晨3 点,电话又从怀俄明州的夏延打来,离得更近。 假如她死了的话,就不可能再打电话。 依阿华大学办的那份学生报与各地大学的主要学生报联版。星期一那天,我和 琼带上孩子驱车前往该报的办公室。正好伯克利大学校园报的周五刊已经送到,我 几乎绝望地在报上查找。 “有了! ”那是两英寸长的一条消息:学生突然死亡, 名叫萨姆·佩里。但圆滑地对死亡原因不置一词。 到了停车场外面,琼说: “现在你是否相信她已死亡? ”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会听见她的声音? 如果认为我听见死尸的声音,那我肯 定疯了! ” “你认为她自杀起因于你,所以感到内疚。你不该那么想。因为你不可能阻止 她。你失眠太多,精神恍惚。” “你承认听见过电话铃声的! ” “对,那是真的。我也无法说清。如果属于电话故障,我们可以送去修理。为 了让你安心,咱们去换一个新的、尚未注册的电话号码。” 我似乎感觉好些了。喝下几杯酒后,我甚至有了睡意。 然而就在星期一夜间,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凌晨3 点,我被惊醒。我缩在一边, 坚持让琼去接听,但她听见的只有拨号音。我抓过听筒,当然又听到萨姆的嗓音。 “我差不多要到你那儿了,我得赶紧。我在奥马哈。” “这个电话号码尚未注册! ” “但你把新号码告诉我了。是你太太去换号码的,她试图将我们俩隔开。我会 让她遗憾的。亲爱的,我要跟你在一起,等不及了。” 我尖叫起来,琼吓得离开我身边。 “萨姆,你必须停止! ”我对着电话大喊, “我跟甘佩尔医生谈过话了! ” “不,他没那个胆量。他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他告诉我你已身亡! ” “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很快咱们就会在一起。” 我的尖声叫喊惊醒了两个孩子。 我歇斯底里大发作,琼不得不打电话喊来救护车。两名救护人员强按住我,才 使我逐渐安静下来。 奥马哈离我们住处有一天的车程。星期二琼来到医院病房探望我。 “你感觉好些了吗? ”看到那些迫使我躺下的绑带,她皱起眉头。 “求求你啦,你必须听我说,”我说, “好吗? 怀疑我得了精神病,但看在 上帝面上,听我说。虽然我无法证实我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你处于危险之中,我也 如此。你得带上孩子离开这个地方。今晚凌晨3 点,她就会到达咱家。” 琼怜悯地打量着我。 “答应我! ”我大声说。 琼看着我苦恼的脸,点点头。 “也许她不会到我们家去,”我说, “她好像对一切了如指掌。她可能知道 我在住院,可能来这儿,我得离开才是。我吃不准怎么做,但是稍后你走了,我会 想办法摆脱这些带子。” 琼忧伤地凝视着我,她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泄气。 “查克。” “我会去检查家里的情况。如果你还在那儿会使我更加不安。” “我向你保证。我会带上苏珊和吕贝卡,开车去某个地方。” “我爱你。” 琼哭了起来: “我将不知道你身在何处。” “如果我能逃过这一劫,会带话给你。” “可是怎么传话呀? ” “通过英语系。我会给该系秘书留言。” 琼俯身亲吻我,哭个不停,确认我脑子出了毛病。 天黑后不久,我便潜回我家那所房子。正如琼向我保证的那样,她已带着孩子 离去。我坐上赛车,向州际公路疾驰而去。 在芝加哥的一家旅馆里,凌晨3 点,接到萨姆从依阿华城打来的电话。 她听到我的声音了。她说我曾告诉她有关我的行踪。她受到伤害,而且动了怒。 “告诉我你为什么逃跑? ” 午夜时分我逃离芝加哥,飞车疾驰直到我彻底感到需要歇口气为止。在宾夕法 尼亚的约翰镇登记入住,我还是睡不着。我有一种很可十白的感觉。就在昨晚,萨 姆反复说: “很快你会与我会合。”在写字台里,我发现了这张留言信笺。 已经快4 点了,她没有打来电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能逃生。我的眼睛一直盯 住电话。 时间到了4 点。亲爱的上帝,我听见了铃声。 我终于醒悟:萨姆在1 点钟自杀,在依阿华时区显示为凌晨3 点。但我身在宾 夕法尼亚,是在美国东部,一个不同的时区。加外I 的凌晨1 点,就是宾夕法尼亚 的凌晨4 点,而不是3 点。 现在是了。 铃声一直响个不停,然而我悟到了别的东西。这家旅馆不同凡响,它设计得像 个家。 但铃声呢? 上帝保佑,它不是电话铃声,而是门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