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希尔顿爵士号”是一艘轻捷灵便、速度远在一般远洋客轮之上的小型海轮。 从马尼拉启航,只用了5天时间便驶进了宽阔的仰光河。在船上闷了将近一周 的刘怀志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椰林滴翠的河岸,心里说不出有多快活。 那天,刘怀志在碧堤大酒店找到了那个叫阿达的中年汉子,阿达把他介绍给 “青竹帮”龙头老大张四叔,并详述了刘怀志住在碧堤酒店时的所见所闻。张四叔 将那封密件细细看过,沉吟半晌,这才开口道:“你打算怎么样把这些文件送出去?” 刘怀志默然。 “我倒想起一件事。”阿达插言道,“今天的晨报上说‘中国缅印军事考察团 ’,将于明日到达仰光。如果能跟他们接上头……”“嗯。”四叔很欣赏阿达的建 议,“小兄弟明天就去,万一在仰光接不上头,还可以从那里直接回国。阿达,去 找个弟兄,要精干一点,陪这位小兄弟去一趟。” “不必啦,”刘怀志道,“这事我一个人就行。” “那也好。”四叔想了想,“人多反而惹眼。阿达,你去看看有哪些船去仰光, 越快越好,同时,吩咐弟兄在途中多照应些。小兄弟你会使枪吗?” “那当然啦!” 四叔盯了刘怀志一眼,淡然一笑,转身进内室取来一支金柄“勃朗宁”手枪递 给他。 临近黄昏时分,“希尔顿爵士号”驶入仰光港。轮机长从底舱溜到甲板上。这 个瘦小精悍,动作像猫一般敏捷的中年汉子,说话带有浓重的广东口音:“刘兄弟, 等会上了岸,我先去跟地面上的弟兄们打个招呼,回头,我们在大金塔南门碰头。” “你?”刘怀志疑惑道。 “请你放心,是四叔安排的。”轮机长神秘地一笑,转身离去。 停在路旁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龟田正目不转睛地死死盯住仰光港客运码头的出 口。5天前,他在马尼拉港得知刘怀志去了仰光之后,立刻横渡南海,从陆路穿越 越南、老挝、泰国,直扑仰光,总算赶在了刘怀志前面。他会合了日本驻仰光的情 报组,已经在港口守候多时。他看上去消瘦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连串的失 败,使得他那张黝黑野蛮的脸孔更添上一层疯狂的神色。在涌出码头的旅客中,他 一眼便看到了那身棕色西服,狂喜漫涌上来,使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他咬了咬 牙,心里恨恨地想,这一次你别想再溜掉! 刘怀志手提皮箱,一路晃荡着出了码头。他在广场边上的报亭买了几份报纸, 站在那里翻看。远远地看去,他蹙紧了眉头,显出烦恼的样子。随后,他将报纸夹 在腋下,朝这边走来。龟田心头一阵猛跳。忽然,刘怀志停住了,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在原地发了几秒钟呆,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龟田轻声命令手下:“他妈的,跟上去!” 龟田的车刚离开原地,一辆银灰色轿车也发动引擎,悄悄跟了上去。 黄昏中的仰光笼罩在淡淡的蓝色雾霭中,微风中流溢着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 闻名遐迩的大金塔就在市中心附近。微风中,塔上的数干只金银风铃一齐鸣响, 珠落玉盘,叮当悦耳。刘怀志来到大金塔下,在洁白如镜的大理石平台上溜达着。 他饶有兴致地将大小数十座金塔浏览了一遍,这才步下阶梯,来到南门口的石狮旁 等候轮机长。 “把你手下的人召集来,包围那座石狮子。别惊动任何人。待那辆车里的人进 入包围圈,我们就动手。”银灰色轿车里,詹森少校对身旁的英籍巡官道,“尽量 不要开枪,要抓活的。” 巡官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轿车。看着他打开车门迈了出去,詹森想说什么,却又 将话咽了回去,——刘怀志身上的文件中有截自英国方面的情报。他想,让他们知 道了毕竟难堪! “事情有些麻烦,”轮机长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忽然出现在刘怀志面前, 把他吓了一跳。“我刚拜会了本帮仰光的香主,听他说,考察团中午去了曼德勒, 并从该地直接回中国。” “这个我知道了。”刘怀志抽出腋下的报纸来晃了晃,“我立刻去曼德勒。” “万一再追不上呢?” “这个……”刘怀志迟疑着答不上来。 “依我看,刘兄弟不必赶着去曼德勒了,我刚才想了个变通的法子,就在这里 有个国军军政部作战物资接运部驻仰光办事处,听这里的香主说,办事处里有军统 局派来收集情报的人长驻。我看,刘兄弟不如就将东西交给他们。” “也好。”刘怀志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们先找个地方歇下脚……”轮机长忽然敛声,示意刘怀志注意。 刘怀志这才留意到,在不远处缅甸人丛中有三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成三角队形向 他们一步步逼近。刘怀志身形微动,轮机长立即喝住:“请不要动!眼下已经跑不 出去了,等会儿再见机行事。这几个是什么人?” “我想是日本人。”刘怀志回答。 龟田最先靠近,他紧挨着刘怀志站住,用英语道:“把文件交出来。不许声张, 跟我们走。” 刘怀志注意到,另外那两个日本人手里也都握着家伙,枪口分别对准了自己和 轮机长。 “你在跟我说话?”危急关头,刘怀志并不惊慌,光天化日,异国他乡,谅你 几个日本鬼子也不敢随便动粗,索性跟你们玩一玩。 “别耍花招,”龟田低声威胁,“不然的话,我立即扭断你的脖子!” “怪啦——”刘怀志惊惊乍乍地大嚷,“我是欠你钱呢还是勾走了你的老婆?” “八嘎!”龟田一生气,日本粗话就流了出来,同时抬起手来狠狠地打了刘怀 志一个耳光。他把几天来的愤怒全发泄在这一巴掌上,直打得刘怀志两眼冒金星。 周围的行人齐刷刷将目光投了过来。轮机长偷瞥了一眼两支紧紧逼住的手枪, 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挺住,就这样混着!”他用华语说道。 “不准说华语!”龟田低吼道,“跟我们走,快!” “婊子养的。”轮机长用华语道,脸上却是一副笑眯眯、似懂非懂的模样,同 时将双手一摊。 龟田两眼冒火,伸手揪住轮机长的胸襟,将精瘦矮小的轮机长提了起来。就在 他运足力气,准备将轮机长甩到地上的瞬间,他忽然感到胸口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猛 撞了一下,跟着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刚才还软绵绵悬在半空的轮 机长像只猛虎扑向尚未回过神来的另外两个家伙,将他们手里的枪扫得飞了出去。 龟田腾身而起,扑向轮机长。刘怀志一头撞在龟田的腰眼上,右手猛一抡,用 皮箱砸向另1人。5个人立刻扭打成一团,相互撕扯着,谁也无法脱身。 “都住手,不然就开枪啦!‘有人用英语喊道。正打得难分难解的人们这才发 现,他们已经被数名西方人用枪逼住,另外还有几个缅甸巡警。 “都把手举起来,”先前与詹森在一起的英国巡官戴维。纳森喊道,“谁抵抗 就打死谁!” “啊哈——那不是詹森先生吗!”刘怀志忽然大喊。 “能被你认出来,十分荣幸!”詹森微笑着。 “你来得太及时啦,伙计。”刘怀志笑道,“我差不多被这帮家伙揍扁啦!” “是吗,那真可惜,”詹森笑吟吟地调侃着,“我可情愿让你这小滑头活着。” 刘怀志一笑,出其不意地道:“英国佬的文件被他们抢走啦。” 詹森浑身一震,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刘怀志的圈套。然而已经迟了——他瞟 了一眼戴维。纳森,后者的枪口对准了他。 “你——”戴维冷冷地道,“扔下枪,站到那边去!” “这是怎么啦?”詹森佯作迷惑,惊讶地道,“你相信他的胡说八道?” “嘿嘿!詹森先生,老实告诉你吧!我也是干这一行的。”戴维冷笑着,语气 生硬、傲慢。 詹森傻了。 刘怀志利用这突然的变乱向轮机长丢了个眼色,忽然一低头向包围圈外猛冲, 轮机长一并向前。龟田一伙也瞅准这机会一齐行动,顿时掀起一片混乱,枪声混杂 着大呼小叫,一齐爆发开来。龟田的两名手下动作稍慢,未及冲出包围圈便被一顿 乱枪打倒在地上。轮机长有意掩护刘怀志,顺手从地上拾起龟田的枪边打边跑,终 因寡不敌众,被飞蝗般的子弹接连击中,他跑了几步,随即跪倒在地上。龟田急中 生智,转身往大金塔上跑去,谁也不敢朝金塔开枪,怕引起缅甸人的愤怒,眼看着 他消失在黑暗中。詹森怒不可遏,冲着戴维狠狠地骂了一句,拔腿朝刘怀志追去。 刘怀志低着头在大街上亡命飞奔,左转右突,耳边仍不断地掠过呼啸的子弹。 “哎哟!”跟在刘怀志后面的詹森突然被戴维等人击中,向前跳了跳,“啪” 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出了一条小巷,前面出现了黑呼呼的丛林。忽然,刘怀志觉得背上被什么撞了 一下,不由得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不及多想,努力使身体保持平衡,继续朝前 飞奔。而后面追击的影子亦逐渐拉远了。不久,他的眼前渐渐模糊,脚似乎不属于 他自己,身子开始飘飘的,像是在空中游荡。突然,他感到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 身子猛地飞扑出去……清晨,何丽珠骑着马一路小跑,轻盈的马蹄将草上的露珠踢 得四下飞溅,在朝阳的照耀下如同一串串珍珠,这使她十分惬意。父亲何劲松也骑 着马,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这位年过半百的华侨巨商,仰光首屈一指的玉器大亨, 每天早上都陪着女儿来茵雅湖畔骑马,绕着清如碧玉的湖水溜上一圈。看着前面穿 一身鲜艳的骑马服的女儿窈窕的身影,何劲松心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爱怜。 前面的丽珠忽然尖叫一声,勒住了缰绳。何劲松立即赶了上去。 在他们脚下的草丛里,躺着一个穿棕色西服的浑身血污的男子。他的一只手泡 在湖水里,背上浸染着大片暗红的血迹。何劲松翻身下马,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 一眼便看出是个华人,十分年轻,尽管紧闭着眼睛,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 白,仍显得很英浚“他死了吗?”丽珠胆怯地问道。站得远远的。 何劲松伸手到他鼻子下探了探,感觉到弱如游丝的气息。 “他还活着。”何劲松一边回答,一边在年轻人身上搜寻着,希望弄清楚他的 身份。这触动使年轻人苏醒过来,他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他的嘴微微翕动着,费力 地抬了抬手臂,仿佛要格开何劲松的手。后者找到一本护照和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件。 他打开护照来看了看,用华语道:“我也是华人。” 年轻人细辨着他那浓重的广东乡音,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将眼睛盯住那封 信吃力地说道:“送到……作战物资……国军……接送办事处……”他又昏迷过去。 何劲松从信封里抽出那些用打字机打满英文的防水纸读了一会,脸上流露出凝重的 神色……刘怀志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姑娘的漂亮脸蛋。何丽珠 坐在床边,眸子里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这是我的家,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何丽珠说,“你痛吗?” 刘怀志嗅到她身上那股十分诱人的气息,不由得眼睛发亮。 “那封信呢?”刘怀志吃力地问道。 “放心吧,已经送到国军办事处了。” 刘怀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你好迷人!”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整 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