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回到许小朋妈妈家已经是凌晨,沉沉地睡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醒过来。老爸把充 满电的手机给了我,老妈端上丰盛的午宴,含笑地看着我狼吞虎咽。 吃着吃着,我心里忽然一暖——被父母注视着长大其实是一种幸福。过去的三 十五年里,我一直不曾注意到自己拥有的这种最简单的幸福原来如此珍贵,直到亲 眼目睹了婉仪、小朋残缺的成长经历所制造的灾难,我才意识到,幸福即使简单如 许,也不是人人皆有。 吃完饭我告诉爸妈,我要向学院请假,一来要帮源源照料小朋,二来要找到 “囚禁”我的另一个人。我没有说出曼丽的名字,在父母面前我还不好意思开口。 老爸断然否决,他说找人有警察,照料小朋有他们。他和老妈都说,他们一直惦记 着要回报小朋父母的厚恩,现在正是时候。 老人一旦执拗起来比娇纵的孩子还要固执,更何况老爸老妈还是打着报恩的旗 号。于是拾掇停当,当天下午,我万般不忍地把父母带到了市中心医院。 源源显然一宿没睡,双眼红肿,发型蓬乱,嗓音沙哑,面色苍白。一听到我父 母的来意,这个向来独立坚强的女强人竟然偎在老妈怀里哭成了泪人。老妈一边陪 着她哭,一边安慰着她。待到老爸老妈看到小朋身上的红斑和水疱时,老妈更是哭 得难以自持,好像躺在床上昏迷的是我。老爸只能连声叹息,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小朋身上的红斑,心里一沉——这药难道没有什么效果?我到医生值班 室,找到了那个老大夫询问药方的事,老大夫从厚厚的眼镜框上面看看我,沉吟半 晌,说:“还要再观察,至少现在红斑和水疱没有继续蔓延。” 看来是我心急了,老大夫说的对,红斑和水疱没有蔓延就证明药方有效。我又 回到病房,看到那个略懂中医的男医生正在指导护士给小朋缚药。药水的气味依然 难闻,不过我确实看到小朋小腿以下的红斑颜色淡了许多。 医生临走前叮嘱我们一定要多跟小朋说话,因为上午的脑电图检查发现他的脑 部神经很活跃,跟正常人一般。 源源高兴地笑了,和老妈坐在床边跟小朋说着话,老爸不知何故一直在沉思着 什么。我把医生送出门,悄声问他是否查到制药人丁曼丽的资料,他说现在既然有 了这个药方,而且已经见效,就不需要再去找丁曼丽了。 我失望地回到病房,感到一切都令人烦闷。老妈看出了我的落寞,借故把我领 出病房,悄悄问我怎么了,我低头不语,老妈关心地说:“我听说那姑娘的事了, 她的画像我跟你爸也看见了。姑娘挺漂亮,不过,她要是不想让你找到,你怎么着 急也是没有用的,还是让警察去找吧。” 老妈原来什么都知道,她的话跟源源的话那么相似——如果她爱你就会让你找 到她。 难道这就是女人? 我开始盘算着还是听从父母的意见赶紧回到学院,让工作来麻醉我的神经,其 他的都交给该交给的人。 这时我收到一条短信,它搅乱了一切。 “照顾好小辉!记住,你欠他一条人命!”这条令我胆颤的短信没有署名,回 拨时对方又关机。谁发给我的?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小辉怎么了?我怎么会欠他一条人命? 强烈的不安冲击着我,我找了个借口把源源调出病房,给她看了这条短信。源 源看完后惊诧不已,问道:“小辉不是住在精神病院吗?这条短信的意思是不是说 他哥哥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我浑身一颤,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涌了出来。我不顾一切地说:“我去找徐肖辉, 我要让他明白,他哥哥的死跟我无关!” 源源劝我冷静,她说要先弄清楚是谁给我发的短信。我调出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对方仍然关机。源源沉默着,忽然说:“知道徐肖朋烧死的人应该不少,因为这起 火灾已经上电视了,报纸上也有报道,可是在这座城市里知道你的手机号码的应该 只有几个人。”她从小朋到陈亮逐一数着,忽然她停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我,犹豫 片刻问:“曼丽应该知道你的号码吧?” 对啊,我猛地想起那晚我为了表明诚意把手机号码、单位地址等个人信息写在 了纸上,她把那张纸收了起来。对!是曼丽!不过也可能是婉仪,因为她给我邮寄 油画的提货单上写有我的手机号码,她一定是从小朋那里获取的。 婉仪已死,那么只有曼丽了。可是为什么是她?她怎么会认为我欠了小辉哥哥 一条人命?! “不,绝对不会是她,曼丽知道我的心,她不会这般无情!”我固执地咬咬嘴 唇,可是心里开始了动摇。源源降低音量,像开导一个不肯认错的孩子一样耐心地 说:“那么再想想,还有什么人既认识曼丽又认识你?” 还能有谁?这样的人都已经先后离开了人世,现在只剩下昏迷不醒的许小朋了, 他不可能在昏迷的时候还惦记着给我发短信。我颓丧地摇摇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还有一个人! 那个在地下室里为我翻身的男人! 我把对这个男人模糊的印象向源源描述一番,源源建议我把这条短信的事告诉 陈亮,让他帮忙查找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 源源总是能为我拨云散雾,于是我欣然照她的说法做了。一会儿工夫,陈亮回 复道:“明早我到你那里去。” 第二天上午陈亮风尘仆仆地赶到市中心医院。为了我今天的行程,老爸一宿没 睡。 源源昨晚和我的父母定好,白天是她和我老妈轮换值班,晚上是老爸和我轮换 值班。为此源源还特意在宽敞的病房里添置了一张舒适的双人折叠床(因为源源花 了不菲的“公关费”,所以院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亮感叹着这间病房因为我们而更像一个家了,确实如此,这间病房里彩电、 冰箱、微波炉、沙发一应俱全,源源为了办公方便,甚至还从院长那里借来了一台 传真机。如果不是驱散不尽的消毒水的气味,这里俨然是一个舒适的家。 告别这个温暖的“家”,我们俩直奔郊区的精神病院驶去。 路上陈亮告诉我昨晚给我发短信的手机号码今天上午已经派人去查,不过因为 现在购买手机充值卡不需要身份证件,所以很有可能结果令人失望。 他又递给我一张传真图片,上面是一个模糊的半身人像,我仔细一看,原来是 那晚市中心医院监控录象截图的影象。“就是这个人,你认识吗?”陈亮问。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着这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小伙子,他只露出了侧脸,眼 镜部位被眼镜框遮住,再加上截图效果不够清晰,所以我无从判断他是谁。于是我 摇摇头说不认识。 陈亮腾出右手在图片的一个位置指了指,说:“你觉得这里是什么?”我看到 他指的位置有一团不够明显的污痕。是什么?胎迹?伤疤?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 是。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陈亮一边开车,一边扭头问我。 “什么?” “蝴蝶面具。” 我心里一跳。蝴蝶面具!我几乎已经把它忘记了。陈亮说:“要不是丁曼丽留 下的那个蝴蝶面具,当初我还不一定能找到地下室。现在这个人脖子上的这个痕迹 就好像是老天爷留给我的启示,我一定能找到这个人。”说完他收回那张纸小心地 放起来。 陈亮的自信既带给我力量,又让我陷入了不安。我想起了曼丽,想起了婉仪, 想起了那个乌黑的蝴蝶面具。过去的一切又一点点浮现在我眼前,我说不清是沉迷 还是伤感,一路上再也没有兴致说话。 快到精神病院时陈亮说这次又是老郝出面做好了跟院方的疏通工作,我们俩可 以直接见到徐肖辉。他提到老郝、石警探和小于如今都奋战在“严打”第一线,本 来想让石警探帮忙鉴定一下那张药方上的字迹,可是只能再拖两天了。陈亮说他已 经把药方复印件传真给石警探了,只要得空一定会有结果的。他说现在他恨不得马 上给小朋结案,也好早日见到他们。 我疲惫地笑笑,说:“让你来结案就是老郝对你最大的褒奖和信任。其实我也 希望早点结案,可是总是节外生枝。” 陈亮严肃起来,说:“老哥儿,不瞒您说,我总觉得许小朋这个案子有些邪门, 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不是有人失踪,就是有人昏迷!本来以为找到许小朋就万事OK, 没想到又蹦出这么个岔子。我都恨不得替许小朋昏迷,只要让他开口,让我干什么 都行。” “其实救出我们俩前他已经清醒了,听说是后来被警察撞了头部,才又昏迷的。” 我说。 “什么?谁说的?”陈亮诧异地看着我,车速不禁慢了下来。我告诉他是听市 中心医院的大夫说的,而大夫是听老郝和石警探说的。 “不对啊,是我把他抱出来的,我不记得撞过哪儿。”陈亮干脆把车停下熄火。 “那是不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或者在医院的某个地方撞的?” 陈亮沉吟着没有回答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确定他被救出来之前已经清醒 了?”我郑重地点点头,陈亮收回目光,紧紧握着方向盘默不作声,好半天才再次 启动汽车。 一直到了精神病院他都没有再说话,满脸的凝重,我也不由得心事重重起来。 我们先去拜会医院领导,然后一个主任带着我们向住院部大楼走去。以前看过 不少美国的恐怖片渲染精神病院的恐怖与黑暗,所以踏进这里时我的神经绷得紧紧 的,尽量屏息慢步,可是没有想到这里却是鸟语花香绿草如茵。我注意到唯一的不 足是这里没有高大的树木,主任说为了避免晚上树影晃动造成一些病人的恐慌和臆 想,所以医院病房区域一概不植树。主任还说他们医院虽然地处郊区,却是国家A 级甲等医院,设备先进,条件优越。 我看到草地上有几个护士在陪着几个病人散步,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精神病人, 单从周围的环境和他们的表情看,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疗养院。“小辉能在 这里养病也是福气啊!”我心里感叹着。 我问起小辉的现状,主任介绍说他已经比刚来时安静许多,不过病人从极度狂 躁突然间转变为极度安静也是反常现象,所以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说话间我们乘电梯来到了三楼,这里的房间不多,就像电影电视里表现的精神 病院的病房一样,门上都有特制的锁和观望镜。楼道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十 分凉爽安静,走在特制的地板上像踩在绵软的绒毯上。 小辉住在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里,推开房门,一个体格健壮的男护士正靠在窗 前盯着小辉。 小辉靠在床头斜着身子静静地注视着窗外,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像一尊秀美 的雕像,丝毫没有被我们的到来惊动。主任走到他身边,柔声地说:“转过头来, 看看谁来看你了?” 小辉听话地转过身子面向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我的心猛地一收——他在 冲我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走到他面前去握他的手。突然间我 怔住了。 他的手埋在被单下,手腕被宽宽的皮带勒得牢牢的。他被束住了!我不满地看 着主任,主任若无其事地说因为病人目前状态不稳定,这是为了防止病人突然间的 爆发。 我难过地低下头,陈亮走过来看了看小辉,然后指着我问:“还认识他吗?” 小辉冲我笑着,清澈的眼睛像两汪秋水,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酸楚。半晌,他才用清 晰的声音说:“郭教授。” 我和陈亮都惊呆了。他竟然认得出我!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沉稳冷静,决不像一 个精神病人。我张着嘴愣在那里。陈亮轻轻咳嗽一声,又问:“你喜欢他吗?” 我紧张地盯着小辉,好像他的回答就是对我的宣判。小辉静静地看着我,一字 一顿地说:“郭风,我没病,带我走吧。”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是在对我说吗?这声音怎么会那么熟悉?没等我反 应过来,主任用严肃的口吻说:“病人该吃药了,今天他的表现不正常,就到这里 吧。”说完向那个男护士使了个眼色,然后不由分说和那个男护士一起把我和陈亮 推出了病房。 男护士从里面关门的一刹那,我看到小辉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满脸的绝望和恐惧,我心里不禁一颤。 在走廊里主任向我们解释道,徐肖辉的情况有些奇怪,他的语言思维很正常, 不像通常意义上的精神分裂症病人,可是他又确实出现过暴怒之下的破坏性行为, 所以在没有查明他的情况之前是不能允许他出院的。 主任说完走开了,我和陈亮来到院子里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决定先回去, 把手机号码、药方字体和送药方的那个年轻人查清楚,再来看望徐肖辉。我强调小 辉跟我说他没病,他还认识我,陈亮无奈地劝慰我说,我们现在谁也没有能力跟医 院理论,更何况我们不是徐肖辉的亲属,没有权利把他带出精神病院。 亲属?对了,“老虎”说过有一个老头给小辉缴纳了住院费用。我把这事一说, 陈亮当即带着我又找到主任,主任带着我们来到财务室,找出那天收费的单据。我 看到交费人龙飞凤舞的签字,辨认了好半天我才认出三个字——刘长福。陈亮一愣, 急忙打听那老头的模样。 听完财务人员的描述,陈亮叫苦不迭:“哎呀妈呀,怎么是他啊?”他的语气 透着无奈和懊丧。 “谁?”我好奇地问。他撇撇嘴说:“他可是个刺儿头,我们县的警察没有不 知道他的,我们局长都快被他逼疯了。我们局长当年在派出所任所长时把这个冤大 头当小偷抓起来了,后来判了好多年,不过是个冤案,现在这家伙不依不饶的,见 着警察就找茬儿骂街。哎哟,怎么偏偏碰上他了?” 我恍然大悟,一张沧桑桀骜的面孔顿时浮现在我眼前。 真是天助我也!我向陈亮讲述了我和那老头的“一面之缘”,然后主动请缨去 找他。陈亮眼前一亮,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哥儿,你将来改行当卧底吧,这个案 子可没少折腾你,我看你现在完全能鱼目混珠了。” 我假装谦虚了几句,然后两人一路商议计策返回市中心医院。吃完午饭,和源 源还有父母交代了几句,我又坐上陈亮的车回到县城。 县城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泥泞不堪,废品回收站的院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来到低矮的办公室,一股呛人的烟草味混合着酒味刺激着我的嗅觉。 外间空无一人,那老头正窝在里间的破沙发上喝着闷酒。看到我进来,他瞪着 迷蒙的醉眼直勾勾地望着我,听到我的“自我介绍”,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整理 一下衣服,颤巍巍地伸出手要和我握手,可是脚下一个趔趄,他重重地栽倒在我怀 里,一股刺鼻的酒气熏得我一阵恶心。 我耐着性子把他扶到沙发上坐稳,说:“刘经理,我今天来是想……”没等我 说完,他把大手一挥,晃着大脑袋口齿不清地说:“不用说了……晚了……我他妈 失……失……失业了……” 失业?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正有一个大业务要找他谈,怎么没 几天他就失业了?他歪靠在沙发上,冲我咧咧嘴,似乎想笑,可是看起来比哭还难 看。好半天他才费力地说:“哦?业务?我还有业务?”说完自顾自地哇哇大哭起 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男人这么毫无顾忌地痛哭,一时手足无措。看来我跟 陈亮商量的计策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怎么办呢?正想着,老头一探身,“哇”地 吐了一地,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我急忙跑出门去大口喘息,忽然听到里间那老头撕心裂肺地哭嚎:“报应啊…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减弱,不久就没有了动静。我心里一惊,急忙跑回里间, 看到那老头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我捂着鼻子打开窗户放放空气,然后把他吐在地上的秽物清扫干净,坐到外间 的破椅子上等他醒来。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醒过来了,晃晃悠悠地来到外间喝了一大口水,看到我, 他吃惊地愣在那里,嗫嚅着:“我……好像……见过你……”我稳了稳心神,重新 做了番“自我介绍”。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旋即暗淡下来,苦笑着说:“昨天我已经把这个回 收站卖出去了,今晚我就他妈滚蛋。”我惊诧地问:“为什么?”他颓丧地坐进另 一张椅子里,用大手在脸上狠狠地搓了一把,说:“我要用钱。” 我心里一动,想到了小辉的住院费。我试探着问:“用钱干什么?”他沉默半 天才说:“给儿子交住院费。” 儿子?小辉?怎么可能?! 我感到脑子里炸开了一个惊雷,震得我瞠目结舌。“他是你儿子?”我自言自 语着,突然意识到问题不妥,急忙改口道:“你儿子怎么了?” “得精神病了。” 真的是小辉?!我仍然不敢相信,思忖一会儿,抱着侥幸心理问:“没听说你 有儿子啊?” 老头抬起头紧张地看看我,问:“你调查过我?”我急忙解释说我做生意习惯 于先了解对方的基本情况,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老头佩服地点点头,说:“到底是有文化,比我们这些老棒子强啊。”他又喝 了一大口水,说:“那你一定知道我跟那帮混蛋警察的事了?”我点点头。 他愤愤地说:“要不是因为那帮混蛋,我他妈早就娶媳妇生儿子了。我被抓起 来时都三十了,本来处了个对象,我他妈没注意给整怀孕了,正准备结婚就出了这 么个事。她跑到她大姐家生下我儿子,没等满月就不知道跟谁跑了。这女人真他妈 不是东西。” 他骂骂咧咧地吐了口痰,点着一根烟,接着说:“她大姐和姐夫却是好人,本 来已经有一个吃奶的孩子了,又添了我儿子,但是都没嫌弃我儿子。可惜她大姐死 的早,俩孩子打小就没了妈,大姐夫也没再娶。他对我儿子跟亲儿子一样,还带我 儿子到监狱看过我。我儿子真他妈漂亮,比我长得好看。”说着他脸上不由得漾起 幸福的笑容,那一刻我开始相信他的话是真实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笑容凝结了:“我被放出来后就天天上公安局去闹,让他们 给我补偿。哼,公安局那局长还算他妈有点人性,给我弄了这么个废品回收站让我 自己鼓捣,什么税收、防疫站之类的,那个局长都跟他们打过招呼,平时也不来检 查我,所以开始那几年还真挣钱。哎,可是我他妈不争气,又迷上赌局,输得就差 卖肾了,连大姐夫出殡的钱还是借的高利贷。那个破家就剩下俩没爹没妈的孩子了, 我却天天在外面吃喝嫖赌,没尽过啥义务。小朋那孩子又死得那么惨,我都不知道 我死后在地下怎么跟他爹妈交代。” 老头说着把头埋进手里,肩头微微颤动着。看着他苍老的双手,我心里一阵阵 憋闷,像堵了一块巨石。 我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沉默着,许久才说:“先救儿子要紧。哦,我还要 把大姐夫他儿子的骨灰取出来,给他们一家买块墓地,让他们一家在地下团聚。” 我心里一动,想了想说:“那么你儿子的住院费用就由我来出吧。”老头惊诧 不已,奇怪地问:“为啥?”我嗫嚅着:“我……应该的。”“啥意思?”老头警 惕起来。 我思考再三,决定把我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目的告诉他。他听完我的讲述,惶恐 地站起来,即而暴怒地骂道:“你他妈是警察派来的骗子!我们家那么惨都是警察 害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来骗我?那场大火怎么不把你一起烧死?” 我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我愤怒地站起来,怒吼道:“警 察是对你犯过错误,可那是个别警察的责任,而且这也不是你可以吃喝嫖赌的理由! 如果你能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早点给小辉治病,他怎么会失去理智把我打昏?他们 非法囚禁了我,这里面也有小辉的责任。” “责任?哼,你忘了吧?他是精神病,不用承担什么责任!”老头鄙夷地撇着 嘴。 “精神病”?我怔住了。是啊,能叫一个精神病人承担什么责任呢? 不对!上午在精神病院里小辉的表现证明,他是能够正常说话的。他不是说自 己没有病吗?到底怎么回事?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他一直在把“精神病人”这个名称当成护身符,他在欺 骗我们!那么在地下室里为我翻身的第三个人一定就是小辉,我曾经被他的声音蒙 蔽,一直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愤懑地补充了一句:“那么我就不欠小辉什么了!但是我能活下 来有徐肖朋的功劳,他生前最关心弟弟,我有责任替他照顾好弟弟!如果你愿意我 们可以一起承担这个责任!” 老头的脸涨得紫红,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但是他再也无力爆发。半晌他颓丧 地跌坐在椅子上,恨恨地喘着粗气,最后梗着脖子说:“我的儿子,不用你管!” 当我默然地离开回收站时,老头还在里间拼命地喝酒。我给陈亮打了个电话把 情况描述一番,陈亮听到小辉竟然是刘长福的儿子时惊诧万分,连声说了好几个 “哎呀妈呀”。一直以来我们都把小辉当成曼丽的双胞胎兄弟,连死了的柳眉也把 他看成亲生儿子。谁能想到他的身世原来是这样。 我告诉陈亮我感觉在地下室里为我翻身的第三个人就是小辉,他的精神病可能 是装的,他一定知道曼丽在哪里。陈亮当即决定明天下午和我一起再去精神病院, 尽早接触小辉,免得夜长梦多。 末了陈亮告诉我那个手机号码是神州行号码,不需要实名购买充值卡,无法查 出主人。对此我早有思想准备,告诉他现在无所谓了,只要盯紧小辉,不愁搞不清 楚真相。 我还特意叮嘱陈亮马上跟精神病院联系,一定让他们看护好小辉,决不能让他 也失踪。陈亮开着玩笑说我的口气像老郝,结案以后可以从警方卧底直升为刑警队 长了。 返回市中心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路上我的心情比较放松,期间张主任发 来短信询问我何时返校,我推脱说医生让我再休养一段时间,张主任欣然应允,我 却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工作这些年我从未因私请假,这一次撒谎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其实从我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开始,我经历的那些事情又有多少不是第一次经历 呢?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