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网络那端的眼睛 网络安静了,屏幕安静了,没有了QQ的提示音和我敲键盘的声音,房间里也安静极 了,除了我鼓膜上血液激荡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许小冰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重重地碰上她的房门,砰的 一声巨响,仿佛迎面而来的一拳。但这样也让我吁了一口气。因为喝了咖啡,我睡意全 无,加之又是周末,更加不想就此躺下。原本想打开电视,又怕声音惊扰到许小冰。 人穷志短啊。我叹了一口气,倘若不是现在穷得几乎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我一定 第一时间搬离这里,然而,在目前的境况下,只有忍耐了。 回到房间之后,我坐到书桌前便准备拿本书来看,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个方形的包裹。 这两个包裹就放在书桌边,因为被床挡住了,进门的时候并未看到。包裹上的收件人写 着我的名字,一看到那张包裹单,我立即兴奋地捏了一下拳头。这是我的电脑,因为搬 运不方便,特地从原来居住的地方邮寄过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邮电局晚上不会 上班,这一定是白天我不在时许小冰帮我接收的,想到这个,我对她既感激又愧疚,想 了想,便走出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没有回答,但是可以听到房间内有人走动,看来她还在生气呢。我清了清嗓子,大 声道:“许小冰,谢谢你帮我收了邮件啊。” 还是没有回答。 我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我要装电脑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可以上网呢。” 还是没有回答。 我正要离开,门忽然开了,许小冰皱着眉头看着我,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什么 事?” 我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精神病人般的表情--每当她露 出这种表情时,我就觉得,眼睛大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许小冰这种女孩,天生 的大眼睛仿佛是专门用来吓人的。 “你房里有邮件?不是你接收的?”她连声问道。 “对啊,”我愣愣地点着头,“不是你帮我接收的吗?” “不是。”她说,眼光越过了我,看着我的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他收 的?” 我连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哪个他?”我不解地问。 “在浴缸里留下长头发的那个。”她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我斜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昨天我一整天都在上班,邮差下班之后是不会来的,”她见我转身要走,便又说 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到我公司去打听打听。”她将一张名片塞进我的手里,又“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我随手将名片塞进兜里,回到房间安装电脑。 电脑很快安装好了,将网线连上,设置好网络之后,差不多快四点了,窗外的夜色 依旧很深,但是风却很柔嫩了,不是那种纯粹从黑夜中吹来的风,风中依稀带着黎明的 气味。我打开QQ,想找个人聊聊天。这个时候,QQ好友内的头像大部分都是黑白色,让 我意外的是,居然还真有一个彩色的头像。这么晚了--或者说这么早--依然有人在线, 我真是幸运得很。正要和对方打招呼,对方的头像已经先动了,嘟嘟的招呼声响起之后, 我点开了对话框。 “好久不见。”对方的头像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呵呵,好久不见。”实际上我根本不记得对方是谁,他的网名是“西出阳关”, 我点开他的资料看了看,内容很简单,年龄学历之类的当然不必相信,在自我介绍一栏 里,有这么一句话--“时光尽头一转身,一切都成虚空。”这话很对我的胃口,但我还 是想不起他是谁。依照我的习惯,QQ内的好友,都是现实中认识的人,我从来不加网上 的朋友,也许这个好友是以前的某位熟人改换了网名吧。 “怎么这么晚还来上网?”他问。 “你是谁?”我直接问道,“是不是改名字了。” 他沉默了好几分钟,我等得不耐烦,正要再问一句,他抛过来一个哭泣的黑脸: “你不记得我了?” 我惭愧地道:“嗯。” “我是你的好朋友,生死之交。” “倒,我还没经历过生死大事,哪来的生死之交?” “世间只有生死是大事么?” “不然还有什么?” “还有更重要的,譬如,你忘记了我。” “哈,哈,哈,从来不记得,又算什么忘记?”我觉得这种对话有点无聊,也许对 方是我不小心加的一个网友吧。 “从来不记得?”他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话。 “你快说你是谁,不然我删除你,”我说,“我不加陌生人的。” “你再想想。” “我删了。”我说,鼠标已经点开了好友栏,点中他的名字之后,按了按鼠标右键, 正要点“删除”两个字,对方已经飞快地发过来:“江聆。” 我的手停住了。对方能叫出我的名字,当然是认识我的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在网络 上透露过自己的姓名。 “你到底是谁?不说我生气了。”我说。 他又是好几分钟没说话,我忽然感到一阵困倦,打了呵欠,正要关机,他的信息又 过来了:“云升街六号,住得还习惯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一问,我猛然感到全身一麻,似乎有一股电流从皮肤表面滚 过,鸡皮疙瘩冒了出来,甚至能感觉到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急切地问。我搬到云升街六号才不过两天,除了那位帮我找房 子的朋友,再也没有其他熟人知道我住在这里。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但是,我立刻想 到,那位帮我找房子的朋友,目前两只手都受了伤,根本不可能打字,更不用说这么快 地打字了。 “你是不是贾云?”我还是这么问了一句,尽管他自己不能打字,但是他可以找别 人来帮他打字,也可能是他将我的QQ号码和住址告诉了别人。我尽量这么想着,可是心 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对方不是贾云,甚至跟贾云毫无关系。 “不是。”西出阳关回答道。 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对方知道我的住址这件事,让我感到无名的恐慌。想了 想,赶紧拨打了贾云的手机号码。铃声响了很久,他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喂?”一 听这声音,就知道他并不是西出阳关,任谁都可以听出来,手机那头的那个人刚从睡梦 中醒来。 “我是江聆,你现在是不是正在网上和我聊天?”我急匆匆地说。 “什么?”贾云显然还没清醒过来,“我在睡觉。” “你把我的住址告诉谁了?还有QQ号码?”我问。 这下他彻底清醒了,不出所料,清醒之后,他并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将我骂 了一顿,怪我惊扰了他的好梦。骂完之后,他才很不高兴地说:“没有告诉别人,你以 为我是女人?” 我哭笑不得,又追问了一句:“你发个毒誓?” 贾云已经快要气疯了,又骂了好半天之后,终于发了个不痛不痒的誓言,不等我再 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西出阳关又传来了信息。 “你第一天搬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下着雨。”他发过来一个笑脸,“那天你 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扎着马尾巴。” 他说的没错,但是这些他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现在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毛衣,还有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他没有回答我的 话,继续说道。 是的,他说得没错,但是他怎么会知道? 尤其是这件白色的毛衣,是穿在棉衣底下的,我是在进屋之后才脱下的棉衣,他又 怎么会知道?我下意识地望向窗子--窗户开着一道缝,透出一点点的风进来,窗帘厚厚 地遮蔽着,没有人能从窗外看到我。 那么西出阳关是怎么看到我的?如果不是看到了我,他是不可能知道我在房间里的 穿着的。我甚至看了看电脑上部--虽然确定自己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和对方接通视频, 还是忍不住仔细察看了一下--当然没有,没有摄像头。 我感到周身发寒,手里紧紧地抓着手机,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我抓着手机愣了很久,QQ的招呼声响成一片,西出阳关彩色的头像跳跃不止,我也 没有去点开。 我想起了许小冰说的那些事情。 我也想起了在这所房子里所发生的那些微小的、但是的确无法解释的事情,包括这 台电脑。 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偏离了正常的轨道,目前为止,偏离得还不算远,还没有影响 到我的正常生活,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许小冰所猜测的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鬼? 一想到这个“鬼”字,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朝四周看看,空荡荡的房间里, 不知道有多少我们人类所看不见的东西:细小的灰尘、病毒、细菌……也许还有……鬼? 西出阳关的头像还在跳跃着,我镇定了一下,点开对话框,他一连说了好几句话: “为什么不说话?” “你在干什么?” “你们三个住在一起还习惯吗?” …… 其他的话,我都没有在意,但是这一句,却让我的心又是一阵猛跳--“你们三个住 得还习惯吗?” 他怎么会这么问? “什么三个?”我发过去一条信息,同时注意看了看他的IP地址,显示的地址是在 南城,正是目前我所在的这一座城市--在这座城市里,除了贾云和公司的同事,我唯一 认识的,大概就只有许小冰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我满腔疑惑,焦躁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云升街六号,你们不是三个人一起住吗?”西出阳关道。 “什么?”我似乎只会说这两个字了,浑身一阵热一阵冷,紧盯着屏幕,不知道他 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但是他的头像突然暗淡了下去,我等了很久,他再也没有回答,我发了几条消息给 他,也是毫无回音。 网络安静了,屏幕安静了,没有了QQ的提示音和我敲键盘的声音,房间里也安静极 了,除了我鼓膜上血液激荡的声音,我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窗外,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公鸡的鸣叫,5 点了,夜色稀薄了许多。 我怔怔地坐了许久,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满心满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 子,终于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