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还没到我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当然了。但是我仍然像个疯子一样开着车赶过去。 每个红灯,每辆左转的车辆,每个“上课时间限速二十英里”的标志——一切都在努力 延误我,阻止我在父亲去世之前赶到医院。 我把车违规停在了外面,因为我实在没有时间在医院的停车场里慢慢找车位。我直 奔急救室入口,像推着病床的急诊大夫那样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冲向分诊台。分诊台后 那个蠢笨的值班护士正在打电话,有说有笑,显然是在打私人电话。 “弗兰克?卡西迪?”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聊天。 “弗朗西斯?卡西迪!”我大吼道,“他在哪儿?” 她生气地挂上电话,瞟了一眼电脑屏幕,说:“三号房。” 我拼命跑过候诊区,拽开沉重的双开门,冲进病房,看到安托因坐在绿色帘子边的 椅子上。看到我的时候他脸上一片茫然,双眼都是血丝,什么也没说。我走近他,他摇 摇头:“对不起,亚当。” 我猛地拉开了帘子,我爸爸就坐在床上,眼睛还睁着。我想,你看,你错了吧,安 托因,他还活着呢,这个老混球!然而我发现他的肤色不对劲,有点蜡黄色,他的嘴巴 张着——这是最可怕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一直离不开那儿。活人是绝对不 会这样张嘴的,那是在痛苦的喘息中定格,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呼吸,愤怒,几乎是在 咆哮。 “噢,不!”我呜咽着说。 安托因站在我背后,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他们十分钟前宣布了他的死亡。” 我抚摸着父亲的脸,他蜡黄的脸颊很凉。不是冰冷,也不暖,只是比它应该有的温 度略低几度。他的皮肤摸上去就像雕塑土,了无生气。 我感到无法呼吸,就好像是在真空里一样。周围的光线似乎也在闪动。我突然号啕 大哭:“爸爸!不!”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抚摸着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皮肤粗糙并有些黑汗毛 从毛孔里扎出来的红鼻头。我靠向他,亲吻着他愤怒的脸。多年以来,每次我吻父亲的 额头或者脸颊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回应,但我却总是深信自己从他的双眼里看到了一闪 而过的窃喜。现在,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回应了,当然了。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我希望你能有机会跟他告别的。”安托因说。我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可我却不 能转身看着他。“他又像上次那样呼吸困难,这次我甚至没有浪费时间跟他争吵就直接 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他拼命地喘着气。他们说他得了肺炎,可能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们 还在争论要不要给他插上管子,但是他们连插管子的机会都没有。我一直在不停地打电 话。” “我知道。”我说。 “本来有些时间的……我本想你能来跟他告别的。” “我知道,没关系。”我强压着悲痛说。我不想看安托因,我不敢看到他的脸,因 为听起来他好像在哭,这是我无法面对的。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在哭,这当然很愚蠢, 我的意思是,如果连你父亲过世了你都不哭,那你肯定是有毛病。“他……说了什么吗?” “他基本上是在骂人。” “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 “没有,”安托因过了好久才回答,“他没有问起你。但是你知道,他几乎没说什 么,他——” “我知道。”我只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基本上是在咒骂大夫,还有我……” “是啊,”我盯着父亲的脸,“不奇怪。”他的额头上都是皱纹,愤怒地起着皱, 就那样定格,成了他最后的样子。我伸出手来抚摸着那些皱纹,想把它们抚平,但是徒 劳无功。“爸爸,”我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对不起的?他老早就该死了,死对他来 说比活在持续的痛苦中要好得多。 床另一边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皮肤黝黑的人走了进来, 我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佩特大夫。 “亚当,”他说,“我很遗憾。”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难过。 我点点头。 “他的肺炎感染很严重,”佩特大夫说,“肯定已经潜伏了好久了,尽管上次住院 的时候他的白血球指数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 “嗯。”我说。 “以他的身体状况,这实在是雪上加霜。最后,在我们还没有决定是否要给他进行 插管治疗之前,他就心肌梗塞了。他的身体承受不了了。” 我又点了点头。我并不想知道细节,有意义吗? “其实这样最好。否则他可能需要插上管子再多受几个月的煎熬,你也不会希望他 那样的。” “我知道。谢谢。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你只有——只有他,对吗?你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你没有兄弟姐妹?” “对。” “你们父子关系一定很亲密。” 真的吗?我想。你怎么知道的?这是你的职业医学看法?但是我只是点了点头。 “亚当,你希望我们给哪家殡仪馆打电话?” 我努力回忆母亲过世时办丧事的那家殡仪馆的名字。几秒钟后,我记起来了。 “如果我们有任何可以帮你的,乐意效劳。”佩特大夫说。 我看着爸爸的尸体,看着他蜷缩的拳头、愤怒的表情、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嘴 巴,然后我抬眼看着佩特大夫说:“你能让他闭上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