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走下摇摇欲坠的楼梯时,高玄突然问她:“你还有空吗?” 春雨有些紧张,抓紧了楼梯扶手说:“有什么事吗?”“没什么,只是想请你 去我的画廊坐坐。”“画廊?是在苏州河边上吧,路上那么远,而且天都快黑了。” “没关系,我开车带你去,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春雨这才走下了楼梯,轻声说:“那好吧,只是不要太晚。” 离开这个坟墓般的图书馆后,高玄带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果然又路过了鬼楼 外的围墙。春雨不想再靠近那栋楼,只是低着头小跑了过去,高玄紧紧地跟在后面 说:“别那么紧张,我几乎每天都要路过这里。”高玄的车在停车场的最里面,是 一辆白色的帕萨特。春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高玄帮她系紧了安全带,迅速开了 出去。 一路上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而都市的夜生活尚未开始,一路上都是忙着回家 的上班族。春雨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说:“有时候我觉得离他们很近,又觉得离他们 很远。”“你是指周围的人?”高玄在红灯口停下来了。“差不多吧。我总觉得自 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为什么?因为你的过去?”“过去……”春雨像是被什 么刺到了一样,立刻闭上了眼睛。那个丑陋的背影又浮现在脑海中了,使她颤抖了 半天都说不出话。 又是一个红灯,高玄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她:“你怎么了?” 她傻笑着摇了摇头,调转了话题说:“为什么带我去你的画廊。” “因为我会送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半小时后,高玄带着她来到苏州河边的一座大楼,看上去像是三十年代的大楼。 沿着苏州河的一线,开着好几家艺术画廊,高玄的画廊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只有个 狭小的门面,上面挂着“子夜画廊”的牌子。“子夜画廊?真是很特别的名字。” 高玄微微笑了笑,把她带进了画廊里。其实就是一道狭长的走廊,两边的墙上 挂着各种油画作品。在这条充满了颜料气味的走廊里,春雨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纪。 所有的画都是古典主义风格,大部分是文艺复兴作品的临摹,还有一些是中国人的 肖像。 她边看边问:“这些都是你画的吗?”“不,只有一小部分是我画的。其实, 我开画廊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自由。”高玄来到走廊最里 面的楼梯口说,“再到二楼去看看吧。” 春雨跟着走上陡峭的楼梯,来到楼上一个宽敞的房间。在进门最醒目的位置, 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自己的脸。 她立刻就怔住了,向后退了几步,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幅以她为模 特的油画,正骄傲地挂在墙上。 春雨当然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在美术系的一间画室里,她在高玄面前呆坐了几 个小时,就是为了创造出这幅画———她成为了真正的“画中人”,安静地坐在冬 日的阳光里,柔和的光线抚摸着她的皮肤,在幽暗背景的衬托下宛如圣女。在高玄 的画笔之下,她的眼睛是如此恬淡,几乎已遗忘了整个尘世。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对着高玄说:“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没错。我 把这幅画挂在画廊最重要的位置,但我已标明这是非卖品,只准欣赏不准买卖。昨 天有个收藏家来这里,一眼就看中了这幅画,愿意出十万元买下,但我说一百万都 不卖。”“你认为这是画廊里最好的画?”“是的。虽然它只是幅小框画,算不得 真正的大作品。但这幅画的意境很特殊,要比那些大作品更能打动人的心灵。你看 你画中的眼神,看你的嘴唇和下巴,真正的杰作不在于大小,而在于灵魂———这 就是一幅有灵魂的画。” 听了这么多溢美之词,让春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么画的灵魂到底是什 么呢?”“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正因为说不清楚才难能可贵,才是许多画家苦苦追 寻了一辈子的东西。春雨,我一定要感谢你,是你让我重新获得了画的灵魂,我已 经好几年都没找到这种感觉了。”“你真的不必感谢我,我只是摆了个样子而已。 关键还是你画得好。”“不,对于一幅好的作品来说,模特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 单就这幅画而言,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创作的,而是你和我两个人共同创作的结果。” “快别这么说了,我怎么也能算创作呢?”“你坐在画架前的姿态、眼神、气质, 还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永远都无法复制的。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创作呢?”高 玄有些激动地走到窗边说,“创作的本质就是独一无二,而春雨你就是个独一无二 的人。”但春雨摇了摇头说:“我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人和人是有 区别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而只有极少数人是完美的。”“至少我不完美, 我觉得我还有很多……很多不完美的地方。” 她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发慌,赶忙把手撑在了窗台上。从这扇窗眺望出去,可以 看到外面静静流淌的苏州河。天空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了,只是对面的高楼灯火通明, 几乎把一半的水面都照亮了。 高玄索性打开了窗户,一阵寒风吹乱了春雨的头发,他把头伸到窗外,眯起眼 睛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看着这条河水,就像在欧洲留学时每晚对着泰晤士河。” “你就住在这里吗?” 高玄指了指天花板说:“对啊,我就住在楼上的房间。” 春雨理了理飘扬的发丝说:“你们搞艺术的真会挑地方住啊。”“出去吃点东 西吧。” 高玄看了墙上那幅画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春雨,然后关上了窗户。走出底楼 画廊的门,春雨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早点回学校吧。”“你不饿吗?” “不。今天午饭吃得晚,现在一点都不饿。”春雨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心跳骤然加 快起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高玄摇了摇头说:“春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和别的女孩子太不一样了。” “她们大概都巴不得能和你一起吃饭吧。” 这句话让高玄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所以我才会特别注 意你,如果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的话,你也不可能成为我的‘画中人’。” 然后,高玄坐进了车子,向她挥了挥手说:“你不是想早点儿回去吗?我送你 回学校。” 晚上七点,他们终于回到了学校。 当高玄把车开进停车场后,他没有让春雨下车,而是凝视看着前方说:“这些 天来,除了神秘的地狱游戏之外,我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春雨隐隐有些不安地问:“什么问题?是不是和我有关?”“你真聪明。是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和别的女孩不一样呢?”“也许是天生的吧。” 高玄拔下了车钥匙,但还是没有开门:“不,人的容貌可以是天生的,但内心 却是后天决定的。”“那你认为,我的内心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高玄 的脸被车厢内的阴影覆盖着,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你的家人呢?是不是也和 你一样?”“家人?”春雨忽然摸了摸心口,她知道高玄看不清她的脸,她缓缓闭 上了眼睛,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求求你,不要问这个问题。” 高玄被她的话刺激到了,靠近了她问:“你的家人究竟怎么了?” “别管我!” 春雨一下子推开了车门,飞快地跑了出去。高玄也跟着冲出去了,但黑灯瞎火 的停车场里,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其实,她正躲在一辆巴士后面,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躲在黑 暗中,抬起头已看不到月光。 她听到高玄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她依然没有动弹。直到传来一阵汽车发动 的声音,高玄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春雨终于走了出来,在停车场中央的空地上,她望着四周黑洞洞的世界,再也 没有抹去脸上的泪珠。 春雨没有直接回寝室,因为她害怕路过鬼楼。走出停车场大门后,又从外面绕 了一个大圈,她才回到了学校里面。 食堂差不多快关门了,她只能吃一点剩下的面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收到了 高玄发来的短信:“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 春雨想了片刻,回复道:“我就快回到寝室了,不用担心,谢谢你送我回来。” 当她回到寝室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脸上的泪痕全都干了,只是眼角还 带着忧伤的样子。春雨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柜子底下取出了一幅像框。框里镶 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画面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妇,中间坐着个大约十岁的小女孩。 那是春雨的一家三口。她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爸爸的脸,又摸了摸妈妈的脸,最 后是自己的脸———她觉得小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像现在,那时候她又瘦又小,丝 毫都不讨人喜欢。其他的小姑娘总是光彩夺目,而她却常常被别人遗忘,只能一个 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只有在爸爸的怀抱里她才是快乐的,她能够抚摸爸爸的胡茬,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渐渐地沉入梦乡…… 抱着怀中的像框,春雨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仿佛灵魂出窍般,回到了许多年 以前的时光。直到子夜十二点,短信铃声把春雨从梦中惊醒。她猛地从桌子上抬起 头来,慌张地环视着整个寝室,好像有某个人在对她尖叫似的。许久她才拿起了手 机,屏幕上显示的依然是地狱的号码,她赶快打开了这条短信———“你已进入地 狱的第11层,你将选择1 :你最想解开的谜;2 :你最想见的一个人;3 :你最恨 的一个人。” 这时春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她把像框放回到了柜子里,看着这条短信上的 提示,心想:不知不觉都到地狱的第11层了,照这个速度走下去,离那个最后的秘 密“地狱的第19层”也不会远了吧。 她又把那三条选项读了一遍,目光的焦点对准了“1 :你最想解开的谜”。现 在想要解开的谜实在太多了,究竟先要解开哪一个呢?忽然,春雨想到了自己的身 后———那是清幽的下铺,她还在看着自己吗? 春雨的拇指颤抖着,终于按下“1 ”键回复了出去。 对方的回复很快就来了———“把你想要解开的谜告诉我吧,你会实现愿望的。” 春雨立刻在手机上打出了一行字:“我想知道清幽为什么会死?” 在把这条回复发出之后,她突然关掉了手机。也许是出于恐惧,也许是出于希 望,现在她不想收到什么回复,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看着外边沉沉的冬夜,她不知该如何独自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