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狱的第13层 凌晨三点。 叶萧盯着自己的手机,双眼已经通红通红了,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对准了黑暗的 窗外,只见到对面大楼里永远不暗的几盏灯光。 他已经进入了地狱的下9 层。 手机屏幕上依然在显示那个号码:“XXXXX741111 ”。 但是,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个被他破译为“地狱”的号码。叶萧自己也不能解 释,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地狱,却依然不停地往里走?自从进入地狱的第1 层,他就 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冲动,迫使着自己要继续走下去。 在“地狱的第1 层”,叶萧选择了“兰若寺”这个地方,因为《聊斋》聂小倩 的故事曾留给他深刻的印象。在漫游于兰若寺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真的见到了聂 小倩,凝视着她迷人的双眼,呼吸着几百年前的空气,甚至能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 与她面对面地说话,触摸到她的身体和灵魂。 叶萧确信这种身临其境的体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就算世界上最 先进的电脑游戏都无法做到一这点。虽然警官的嗅觉使他不断警告自己,但面对这 样一个“地狱”,悬念和好奇像针一样扎进了心里,逼迫自己不断通过下一层地狱。 就这样从“兰若寺”到“荒村进士第”,再到“幽灵客栈”与“德古拉城堡”,甚 至还有1888年的伦敦。 现在他已经突破了地狱的上9 层,还有新的地狱和体验在等待着他———“你 已进入地狱的第10层,从今夜起将进入地狱的下9 层,得到全新的漫游体验,你将 选择1 :许愿;2 :你最想解开的谜;3 :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选择了“3 :你最想见的一个人”。 同时,脑子里闪过一张张面孔———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监狱里, 有的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惟有一个人是永远烙在他心底的。“雪儿。” 叶萧轻轻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已经有很久都没想起过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 了她,因为她是一个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大口呼吸着闭上了眼睛,而雪儿的脸庞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她站在一片北 方的雪地里,身后全是银白的天地,就像一尊冰雕那样纯净。叶萧已经记不清那是 什么时候了,是七年还是八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在北京的公安大学读书,刑事侦察 专业的女生少得可怜,像雪儿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自然吸引了叶萧的目光。 雪儿来自一座北方小城,虽然将来会成为女警官,但她绝不是野蛮师姐那样的 女孩,看上去更像个文科小女生。谁都想不到她是个神枪手,每次学校里的射击比 赛都是前三名。而叶萧无论怎么努力训练,总比她低上一个名次。 在毕业的前一年,雪儿终于成了叶萧的女朋友,按照上级的安排,他们一块儿 去了云南实习。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彩云之南的黄昏,他抓住雪儿的手,忽然 产生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突然,手机的通话铃声响了起来,将叶萧从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来。他一阵手 忙脚乱的,差点没把手机给摔到地上,才接起了那个电话。可是电话那端却没有声 音,只有一阵轻微的呼吸声。叶萧颤抖着等待着,他能预感到什么,某个幽灵正藏 在手机的另一头———他听到了一阵女孩子的哭泣声…… 春雨是早上七点多醒来的,发觉自己居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躺在被子上面 过了一夜。她赶紧爬下来喝了一口热水,确定自己并没有着凉。看着窗外寒冷的校 园景色,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不知道高玄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真该死,想他干 什么呢?春雨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赶快冲出寝室去洗脸了。 上午九点,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了ok之后,春雨出门上班去了。 最方便的还是坐地铁,当她通过验票口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背凉凉的,可回头 看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坐地铁的人似乎特别多,几乎是排 着队才下到了站台。 列车呼啸着进站了,春雨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车厢,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个面 对窗户的位置。车窗外的内衣广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车厢 内的空气很浑浊,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机和短信铃声,感觉就像个自由市场,所有 人被迫挤在这里讨价还价,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车厢内的灯光照在对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几张疲惫而苍白的脸。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脸,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变形,特别是她的那双 眼睛,只有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才会把眼睛睁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视野里进入了一张脸,这使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时间对她来说仿佛凝固了,不,是瞬间倒流了。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似 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 她看到了一张脸,那张脸映在对面的玻璃上,大概距离她有两三米远。那是一 张中年男人的脸,虽然年纪并不大却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个人来 说,他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头发也不如以往那么浓密乌黑了,多年来生活的艰难 使他目光变得呆滞。 但春雨知道他是谁,岁月不能改变他的身份,对于春雨来说,他永远都是自己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见到爸爸了。 在飞驰的地铁车厢里,春雨的嘴唇颤抖了起来,她凝视着车窗玻璃上映出的那 张脸。千真万确,他就是爸爸,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人。是啊,已经分别了十多年 了,他看起来已老了许多,那是岁月无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皱 纹。 终于,她缓缓地转过了头,向身边那一张张脸看去。突然,她看到一个中年男 人转过身去,向车厢的另一边挤了过去。 对,就是那个男人。 爸爸———春雨几乎就要叫出来了,她也跟着那个男人向那里挤过去。可是周 围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个女人发出了尖利的怪叫咒骂春雨挤疼了她们。 但春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再见到爸爸,抱着他说上许许多多的话。 可是那个男人越挤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谢顶的后脑勺。 看着他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爸爸!” 车厢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着她。但那个男人却没 有回头,依然在向前面挤去,春雨着急地都快哭了出来,可她前面站着两个几百斤 重的大胖子,她无论如何都挤不动了。 这时列车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则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许多人都涌了出来,无 论她怎样拉住栏杆,还是被挤出了车门。当她想要再回去的时候,身上再也没有力 气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列车开走,只留下铁轨对面的广告灯箱片看着她。她这才 意识到脸上已布满了泪水,她看着前方深深的隧道,任凭泪珠缓缓地滴到地上。 虽然站台上还有许多人,但她真想大声地哭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她的痛苦。 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几分钟,依然想着刚才见到的爸爸的脸,她确信自己绝对没有认 错,也许是车厢里人太多了,爸爸没有听到她的呼唤。然而,现在春雨不得不面对 这样一个问题———爸爸早就死了。 春雨的父亲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么刚才确认为父亲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尽管嘴唇依然在颤抖,双脚却缓缓移动着离开了这里。 她还是准时地抵达了公司。在电梯里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看起来比刚 才好了许多。 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她们便各自开始了工作。春雨藏在电脑显示器的后面, 虽然已经打开了公司的服务器,但她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到鼠标上。 春雨低着头,还在想着刚才地铁里发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亲居然又 重新出现,就在离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而当她去寻找父亲的时候,他却匆匆地挤 到人群中消失了。 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可这些天来,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可 是,她不相信自己见到的是父亲的幽灵。 但父亲不可能还活着的,因为她是亲眼看着父亲死去的。 那是春雨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她们一家三口住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父亲是个 普普通通的男人,母亲是个柔弱的女子,他们都是非常平凡的人,过着平凡而正常 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十一岁的春雨看到窗外飘起了雪花,这小女 孩立刻兴奋地跑出了家门。她梳着两条羊角辫子,踮起脚仰望漫天的雪粒,冰凉的 雪溶化在了脸上,她就像童话里的灰姑娘见到王子那样跳起了舞。 许多孩子都在雪中欢腾,春雨也加入了这场狂欢。她渐渐忘记了马路与人行道 的界限,走到了风驰电掣的快车道上。 就在这时,一辆卡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大胆的司机刚喝过几杯酒,再加上眼前 飘舞的雪花,根本就没注意到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 春雨已经被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卡车向她开来———如果当时父亲没有正好 路过的话,春雨的生命也将会在十一岁终止。然而,就在春雨即将被卡车撞上的时 候,父亲发疯似地冲到了马路上,他重重地将春雨推到了前面去,而自己却被卡车 撞上了。 父亲瞬间就飞了起来,在飞雪的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他摔在了春雨面前 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