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来到看守所,首先见了胡勇。无需更多解释,他已经理解了我们的良苦用心。 但是,他并不激动,只是平静地说:“感谢公安机关对我采取的保护措施,但是… …咳。”他的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他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他怀有对爱情热切的渴 望,可是这一切都被严酷的生活现实击得粉碎。他受到的是一种多么痛苦和沉重的 打击啊!我在尽力劝慰他,并一直把他送上汽车。厂党委书记和保卫科长都等在那 里,他们来接胡勇回厂。 走进第一审讯室,许仁杰已经坐在那里,他那清瘦的脸上一副沮丧的神情。大 概是昨晚失眠了,他的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见我走进来,他欠欠身,叫了声: “李提审……”哈,改称呼了,学习东西,他确实快得很啊。我这样寻思,在他对 面的审讯台后坐下。小张铺开了记录纸。 “考虑得怎么样?”我严肃地发问。 “我,我没有杀人。”他故作镇静地回答。 对于他的答复,我早有思想准备。根据自己的审讯经验,任何一个罪犯,在他 刚刚被收审时,总是会招架一番的,要么一言不发,要么是胡招乱供。因此,我不 对这第一次提讯抱多大希望,还是让他多考虑考虑的好。我例行公事地对他交待了 一番政策,之后将他送回了监室。 一天后,我再次提审他。 一见面,他那探询的目光就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尽力想从我的每一个表情中了 解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许仁杰,你和林嫂有什么关系?”我来了个开门见山。 “一般同志关系。有时送文件到她那里打印,打好后。她再送还我,别的就没 什么关系。”他说话时低着头,声音也很低。 “真的没什么关系吗?”我提高了嗓音。 “真的……”他心虚地答话。 我从抽屉里取出他与林熳往来的那沓书信。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必要掩盖 了吧。” 见到这些,他的头一下子耷拉下来:“对不起,李提审,我没说实话,我…… 我和她有不正当关系,我有严重错误。” “仅仅如此吗?”我的态度变得更严肃了些。 “是这样,除了不正当两性关系,没别的。我没有杀她。”他竭力表白。 “你不要紧张嘛,先听听这个。”我用略微缓和的语气说着,同时按下录音机 按键。 李芸那愁苦、凄楚的语音在审讯室内响了起来。“老李同志,让他放心,不管 出了什么事,我和孩子都等着他……” 他的泪水淌了下来。 接下去是楠楠那充满稚气的声音:“叔叔,我爸爸他怎么了? 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他还能回来吗?我……想他……“ 录音磁带还在转动,许仁杰猛地用双手抱住了头:“别放了,求求您别放了… …”他几乎是在呼喊。 我关闭了录音机。慢慢地他恢复了平静,又抛出了一张王牌:“您知道。6 月 30日上午,我在家。根本没去公园,哪有可能作案呢?” “事实并不是这样,”我换上了一盘磁带,“嘟、嘟、嘟…… 北京时间10点整。“播音员清晰的报时后,紧跟着是突然响起的《命运》交响 曲。 “许仁杰,为什么在《命运》之前录上这段报时?为什么你上午约了朋友来做 客,而自己却姗姗来迟?” 原来,他约了几位朋友于6 月30日来家做客,而自己那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 先到厂里,而后如约赶到公园与林熳会面。 10点钟“办完事”,这段距离,最多只需25分钟。这样,他完全可以在10点30 分之前到家。到家后,与朋友打过招呼,借口换衣服,他走进书房,启动早已备好 的录音机,而后走出房子,与朋友们谈天。此时,房内响起报时,在当时大家精力 分散的情况下,没有人去理会究竟是收音机报时,还是录音机报时,这样就给人留 下了10点钟他正在家与朋友相聚的错觉,而实际上时间整整差了半个小时。 对于这盘具有特殊作用的磁带,对10点钟这个终生难忘的时间,他是十分敏感 的。尽管我不露声色,但他的防线却开始崩溃了:“我愿意交待,请让我想想,现 在我的脑子很乱。”他的声音低沉。 让他在思想上斗争一下也好,我决定下午再提审他。 许仁杰被押走了。小张兴奋地站起来:“嘿,老李,可真有你的,你到底是怎 么推理出来的?” “许仁杰这一手确实是动了一番脑筋,但是他至少留下了3 点破绽:第一,录 音带是原声的,而他却用这一盘录上了报时,仔细昕可以听出为了录报时而抹去一 小段《命运》。第二,报时之后,紧接着就是曲子,这中间没有节目预报。经过回 忆,他的一个朋友终于想到了这一点。第三,他的一个朋友当时无意中按报时对了 表,在许家吃罢饭去看电影,整整迟到了30分钟。 小张,你还记得林熳本子里的那张公式吗?那是一张计算稿酬的公式,照这个 算式,这应该是一本15万字左右的书,因为出版社现行稿酬标准一般是一千字30元。 在林熳可能接触的人中,只有许仁杰是出过书的。“ “哎呀!当初我还以为是林熳随便写写的,根本没往心里去。”小张似有所悟。 “再有,胡勇和老孙师傅都谈到30日那天早上见到了许仁杰,而他始终回避这 一点,这又是为什么呢?其实,许仁杰那天一大早来厂,是取毒品的,无意中遇到 了胡勇,听说胡一人去图书馆,他便随意写了个尚未翻译过来的书名,让胡去借, 这样,既可以延长胡在外时间,又可以在无人证明的情况下嫁祸于人。在这之后, 他毒死了林熳。” “选择那样一种环境去杀人,难道不怕暴露吗?”小张仍有些迷惑不解。 “采用这种犯罪手段,许仁杰是经过推敲的。因为他熟知毒品的性能。氰化钾 无声无味,容易溶解,一般人在中毒后,只需十来秒钟,即可造成窒息死亡,而且 几乎没有挣扎的过程。估计许和林曾去过那个地方,在那种谈情说爱的场所,即便 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绝不会想到杀人上来的。这大概也可以算是犯罪者的‘高明 ’之处吧。”我站起身。从公文包中抽出孙师傅的尸体检验报告:“那晚老孙找我 们,引起了许仁杰的惊慌。从这一点分析,孙师傅可能了解他的一些隐秘。起初, 他想偷听,又怕被发现,只好溜出厂门。你还记得吧,我中途出去了一趟。 出去后,我立即用电话通知了在许家、胡家‘蹲坑’的同志,让他们了解一下 这二人谁不在家。回答说。胡勇在家中吃饭,而许仁杰未归。那晚上,老孙的心里 似乎有话又不愿讲,我考虑不能太着急,便终止了谈话。在这以后。胡勇来厂,老 孙死了,这确实很值得怀疑。可是,经过了解。他是受组长指派来登记数据的,而 组长是在许工程师的指示下派他来的。这样,又一次把胡勇推到了我们面前。在这 种情况下,我们正好来个将计就计。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胡勇都是本案核心 人物,他的安全已经成了问题。所以,我们采取了一种特殊措施。而正是这杀老孙 师傅的行动,把凶手彻底暴露了。这次杀人使用的氢氰酸,是一种极易挥发的剧毒 液体,在夏季的室温条件下,会很快挥发为气体,人吸入这种气体以后,很快便会 中毒死亡。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在我们赶到现场时,室内还留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 味,这正是这类毒剂的特征。从技术检验结果和各种迹象分析,凶手是在老孙师傅 睡下后,将药瓶放至他的床头,又从外面推上了窗子。至于胡勇的雨衣,很明显是 被人扔进房里的,造成胡勇作案的假象。从药瓶上虽然没检查出任何痕迹,可却从 雨衣的下摆处检查出一个并非胡勇的食指指纹。经反复比对,这枚指纹与许仁杰食 指指纹特征相符。凶手暴露了,但也暴露了我们工作中的漏洞。如果措施更周密得 力些,老孙师傅是不会遭到毒手的。“说到这里,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内疚。一阵沉 默后,小张问:”整个侦破过程我都参加了,但是许仁杰没有杀林熳的时间条件, 你又是怎样想到‘时间差’的呢?“ “当案情逐渐明朗后,我让你大张旗鼓收集胡勇‘作案’的证据材料,这是有 意麻痹对方。此后,我和小钟又造访了许仁杰家,调查了那天到许家去做客的许的 朋友,使这一判断得到了部分印证,更重要的是取得了后来成为直接证据的物品一 录音磁带。最后是小卖部的钟声和我那只早该‘退役’的手表给了我启示,帮助我 完成了这一思维过程。小张,这里还有你的一大功劳呢。” “我?……”小张瞪了大眼睛。 “是啊!正是许仁杰对自己高智商的自信和你那么认真的‘收网’姿态,再次 造成罪犯的错觉,才使他没有销毁这些证据呀。” 张羽笑了起来。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老李,你说许仁杰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我早就下了决心,案子一结,无论如何要跟局里请上两天假,先美美地睡上它 一觉,再把小女儿从姥姥家接回来,全家好好团聚一下,一起去看几场电影,还一 还欠下晓敏那太多的“债”。可是,人的情绪变化实在是玄妙得很。不是嘛,小张 最后提出的“他为什么要杀人”这个问题,一下子打消了我的这种兴致。一种沉重 的感觉压上心头。脑海里又印满了一个个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