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的遭遇 那是本周星期四下午发生的事情。 那天下午,院长经过教学一栋,猛然想起当时校长正在上课。校长是国内有名 的学者,他的课讲得丰富生动,不仅学生喜欢听,许多老师也从他的讲课中受益非 浅。而院长则恰好不擅长讲课。院长也是国内著名学者,更是脑神经科的医学权威, 可是他的课却上得乏味得很。因此他决定学习一下校长的授课经验。为了不打搅校 长上课,他便站在窗外偷偷地听。教室的窗并没有关,所以里面的声音是很清楚的。 奇怪的是,他听了半天,只听见许多“咯吱咯吱”的声音,好象是室内有人正在将 桌椅移来移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又听了两三分钟,他忍不住从窗户探头 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出现在他面前的场面令人很不可理解。当时校长的确是在讲台上讲课,但是只 看见他嘴巴不断张合,没有一点声音发出。讲台下坐了50多个学生,院长开始听见 的声音就是这些学生发出来的。令院长感到不可理解的也正是学生们的举动。 教室里有足够的椅子给学生来坐,甚至有多余的椅子空出来,然而学生们都蹲 在地上。他们蹲的时候采取的是一种相当有难度的动作,类似于中国武术的基本功 :蹲马步。他们双腿分开,大腿与小腿成九十度角,双手朝前伸得笔直。如果仅仅 是这样,院长大概还以为校长和学生们在举行什么活动。但是更加怪异的是,学生 们的腿上都放着一把椅子。大学的椅子,虽然不象大班椅那么豪华阔大,但也是十 分结实沉重的,至少能扎实地承受一百多斤的人体重量。而这些椅子现在都放在学 生们的腿上,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是这些椅子发出来的。 椅子不是生物,所以它不会自己运动,如果一把椅子突然发出声音,那必然是 人的行为令它出声。这是人的常识,也是院长从出生到那天为止形成的常识。他还 从来没怀疑过这点。 然而那天发生的情况似乎证明院长的这一认识是错误的。 那些椅子发出声音,而且这声音决不是由任何人造成的。当时那些学生们虽然 摆出这样的姿势,但一个个都目光发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们除了将椅子放 在腿上之外,再无其他身体部位与椅子相接触。从始至终,这些学生都如同雕塑一 般一动不动。院长之所以没看出来这点,是因为教室里确实有东西在动。 动的东西就是那些椅子。它们在学生们腿上左右摇摆,整个结构扭曲变形,先 前院长听到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一把椅子这样已是十分怪异,而50多把椅子一起如此,椅子下面就是毫无动静 的学生,这情景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这些椅子的动作并不机械,反而十分灵活,就象具有生命一般。外部操纵 再灵敏,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50多把椅子一齐整齐的“歌唱”着,声音刺耳难听。 当时是下午,阳光普照,院长却手足冰冷。即使是小时候一个人走过深夜无人 的漆黑小巷,他也未曾如此刻这般害怕。 他怕得嘴唇起了一层干壳,可还是忍不住看下去。 他从中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这些椅子的声音固然是难听,却十分整齐,并且总在一个短小的停顿之后响起, 仿佛那短小的停顿是一个信号,一个令椅子发声的信号。 而在这个短小的停顿中,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发出。 “咯吱咯吱” 那声音也是如此,却更加尖利刺耳。 那声音是从讲台上发出的。 院长一直被讲台下的学生和椅子吸引了注意力,直到注意到这个尖锐刺耳的小 声音,目光望向讲台,才蓦然想到:何以校长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呢? 想到这里,他简直连内脏都开始冒冷汗了。 校长站在讲台上,乍一看并无异常之处。他一手不断在黑板上板书,一边在讲 课。 他虽然在讲课,但是目光空洞洞的,面上毫无表情,嘴巴虽然一张一合,却什 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那尖利的声音来自讲台。 院长虽然年纪大了,眼力却还好。他顺着声音寻找,发现讲台上有一个小小的 白东西在左右摇摆,摇摆的状态和那些椅子极其相似。它每过几分钟,就会发出一 声刺耳的声音,然后下面的椅子就应和着整齐的尖叫。 院长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跑到走廊边吹了一阵凉风,再回来看了一阵 子,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那小小的白东西,竟然是一截粉笔! 校长还在黑板上机械地写着,院长很自然地朝他的手看去,想看看他用来书写 的粉笔,是不是也是这般怪异。 一看之下,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咽喉:校长用来书写的,哪里是什么粉笔?他 是用自己右手的食指,在黑板上留下一行行鲜红的字迹。他的指头已经血肉模糊, 但他仿佛不知道疼痛,依旧在写着,写的都是同样两个字——“逻辑” 整个黑板被鲜红的“逻辑”占领,院长眼前一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他有一 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然后他听到一阵沙哑而怪异的尖叫。过了大约一分钟,他才意 识到尖叫声来自他自己。 他的尖叫惊动了教室里的生物和非生物,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他们都处于绝对 静止状态。等他们恢复活动时,教室里充满了人声的喧哗,学生们纷纷从地上站起, 迷惑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椅子和其他的人,校长捧着自己的手大声呻吟,有两个学生 跑出去准备叫医生。院长赶紧冲进教室。 他一把抓住校长的手,只见那手的第一指节已经完全被磨去,露出里面的骨头 来,一线浓稠的血汩汩下流。校长脸色苍白,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惊讶。 包扎好手指后,院长询问校长当时的情况。校长一脸茫然,他说他当时正在给 同学们将黑格尔的《逻辑学》,完全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讲到其中精彩的地方, 他甚至大声朗诵原文,同学们也跟着大声地读。 听到这里冷心蓦然打断了院长的话:“等等,您说您在大声地朗读,学生们也 跟着您读?” “是的,”校长微笑着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他跟我想到的是一样的。”院长赞许地微笑。 院长当时听到校长这样说,猛然想到了什么,不由一怔。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 回事,然而这种想法又实在太过离奇,以至于他额头上不断地冒出冷汗。 “你怎么了?”校长看见他这样,十分担心,同时也猜到他的表现必定和自己 莫名其妙的伤有关系,“发生了什么事?” 院长对校长一向非常尊敬和钦佩,何况这件事情他完全只是个旁观者,校长却 是当事人。他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校长。 校长听到这番话,觉得十分荒谬可笑,同时以异样的目光看着院长,仿佛在看 一个疯子。院长知道他不信,不要说校长,连他自己对刚才所看见的情形也充满疑 惑,不知道是真是假。于是他和校长返回教室里。 教室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学生们议论纷纷,而黑板上无数的血字,赫然在焉。 学生们看见校长进来,立刻围上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校长看见那些血字,再回想清醒的一刹那,确实看见学生们都是从地上站起, 已经有九分相信了院长的话。 这时,教室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扑通”之声,大家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 去,原来是一个学生坐的椅子突然散架,他摔到地上。那学生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嘴里自言自语:“奇怪啊,明明是新椅子,怎么就坏了?”其他的同学也纷纷说: “是啊,我的椅子也好象快散架了。”全班的椅子都摇摇欲散。 校长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暂时还无法整理思绪,只是想到这件事绝对不能让 学生们知道或者传出去,否则恐怕会引起恐慌。椅子散架的事情,学生们或许还不 会多想,但是黑板上的血字该做何解释呢? 学生们议论了一阵,都安静下来,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校长,希望得到一个答复。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在沉思之际,班长走了上来。那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女孩,她轻声说:“校长, 您的手指怎么样了?”他正在想该怎样回答,那女孩已经拿起黑板擦,开始擦黑板。 那些血字在黑板擦之下纷纷消失了,他异常惊讶,却看见学生们都好似一点也 不觉得奇怪,只有院长,和他一样惊异地看着黑板。 擦干净后,那女孩将黑板擦一扔,就要走下讲台。而校长,在这时蓦然发现她 的手掌上竟然全被鲜血染红了。“你的手!”他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她低头一看, 笑了笑:“哎呀,被粉笔灰弄脏了。”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害怕?为什么所有的学生一点也不害怕? “她的手是什么颜色?”他忽然问。 “白色!”一个学生回答,接着又加上一句,“她是黄种人,理论上来说应该 是黄色,但是现在被粉笔灰染成了白色。”全班同学都淘气地大笑。 他和院长交换了一个眼光,两人的目光中都是惊疑不定。那女孩的手鲜红欲滴, 为什么所有的同学都说是白色?她的手上明明沾满了鲜血,为什么大家都说是粉笔 灰?他越想越觉得发冷,脸上冒出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那女孩到教室后面的水笼头上洗了手,清水流过她的手掌,被染成红色。洗了 一阵,她的手干净了,回头笑了笑。她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但是校长和院长却 觉得她那时的笑容非常可怕。 教室里的学生也是青春活泼的可爱青年,他们的笑容本来一直是校长所欣赏的, 这时看在眼里却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些孩子实在冷血。 他只觉得这个教室里充满了诡异的色彩,连明亮的阳光也透露出一丝神秘。 院长和他是同样的感受,两个老人不约而同地将手紧紧握在一起,有了同仇敌 忾之心。那女孩用过的黑板擦就在讲台上,两人同时朝那望去,却见那上面干干净 净,不要说鲜血,连粉笔灰也没有,是一个崭新的黑板擦。 他们觉得头晕目眩。 “校长,你没事吧?”学生们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关心地上来询问。他注视着 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一阵又一阵发寒。 “没事,校长的手指被钉子刺伤了,大家自习吧!”院长将校长拖出了教室。 到了办公室,校长第一句话就问:“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他们当然不是在做梦,他的手指头伤口还在一阵阵地痛。 在校长先前提起他讲课时曾带头朗读书中精彩章节时,院长已经产生了一些设 想,只是那时校长还不相信他的话,而且这设想超出人们的正常概念,他便暂时隐 忍不说。现在校长已经相信了所发生的事情,他就将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 根据校长的叙述,当时他一边板书,一边朗诵书中片段,学生们坐在椅子上跟 着朗诵。 而院长看到的情况是,校长当时并未曾朗诵任何文章,他用来板书的,也并非 粉笔,而是自己的手指;学生们也未坐在椅子上朗诵,他们全都一言不发坐在地上, 而他们的椅子坐在他们身上。当时教室里没有朗诵声,只有粉笔和椅子发出的怪声。 然而,这种怪声又的确颇象是在粉笔带领下的朗诵。 校长听院长分析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思路,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院长的结论是:当时校长和粉笔、学生和椅子,互相交换了角色。也就是说, 当时的校长,其实扮演的是粉笔的角色,而学生,扮演的是椅子的角色,自然,粉 笔和椅子就扮演了校长和学生的角色。 “我也是这么想的。”冷心听院长说完,点点头,“但是为什么学生们看不见 黑板上的血字呢?” “这也是我们一直不明白的。”校长说,“本来我们打算就将这件事当作一场 噩梦,忘记算了。但是后来肖广和刘永泽的死亡如此离奇,今天又发生了这件事, 如果我们再视而不见,恐怕接下来会发生更加怪异的事情。” 冷心还有一点感到奇怪:“校长,你怎么认定我和这件事情有关呢?” 校长嘿嘿地笑了笑:“我不认为你和这件事有关,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在查这件 事情。” “因为,”院长也笑得如同一只老狐狸,“校长姓何。” “姓何?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冷心莫名其妙地问完后,猛然想起一件 事情,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恍然大悟,“何伯是您的哥哥还是弟弟?” “我说了这孩子很聪明。”校长嘿嘿地对院长说,“何伯嘛,是我的一个远方 堂兄。” 冷心也笑了,有些事情,明白了真相后其实很简单:校长是何伯的堂弟,自然 能从何伯那里知道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情。 “我的故事说完了,该你说了。”院长说。 冷心再没有隐瞒,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他们调查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在他 说的过程中,两位老人一时惊讶,一时沉思,一时唏嘘,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说到末了,冷心特别提起段云的脊柱:“他的脊柱一共有13处折断的痕迹,而 他的镜框也恰好断成13块。这个数字如此巧合,我一直有点模糊的思路,但是又无 法抓住。幸好校长的遭遇点醒了我。” “你认为段云的遭遇和我一样,他也是和他的镜子互相交换了角色?”校长问。 冷心点点头:“不止段云,还有路扬也是。本来对他的伤势我们一直找不到合 理的解释,现在依照这个思路,他的头皮之所以会摩擦成那个样子,道理和校长您 的手指会受伤是一样的:他和他的拖把互相交换了角色。当时他以为自己在用拖把 拖地,实际上是他的拖把在用他的头拖地,所以他的头全部磨破了,而地板上也留 下了那么多顿挫的痕迹——那是拖把手柄一端在地板上移动时留下的,因此那手柄 端头才会有许多开裂的地方。” “你刚才提到在网上有一个叫杜子刚的学生,她的女朋友化妆时,不但没有化 得漂亮,反而将原先的颜色也去掉了,而化妆棉上则变得十分漂亮,大概也是这个 缘故。”院长兴奋地说。 “是的。我们一直在找星期三和星期四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看来不用找了。” 冷心说。 “不错,这个星期以来的确每天都发生了怪事:星期一,段云的镜子从七楼跌 下来,摔得粉碎,他以为是自己摔了下来;星期二,蒋世超和林丁发现校园里的人 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阵;星期三,杜子刚的女朋友发生了那件事;星期四,发生了 我的事情;星期五,肖广和刘永泽出事,同时何伯看见电视里出现了和当年龙应水 与朱环死时极其类似的场面;星期六,路扬和他的拖把交换了角色;星期日,也就 是今天,风正扬和龚浩出事了。但是其中还有很多疑点,”校长不愧是逻辑学老师, 分析起来条理很清晰,“第一,这些事情为什么发生在这些人身上,是不是这些人 有什么共同特点尚未被我们发现?第二,目前为止所发生的怪事有三种:死亡、交 换角色、幻觉,这三种怪异事件之间的联系是什么?第三,段云在图书馆遇到的灰 尘画和湿脚印是怎么回事?第四,在幻觉事件中到底是哪一方产生了幻觉?第五, 如果真是龙应水和朱环作祟,为什么他们等到23年后的今天才开始?第六,角色交 换的怪事究竟有什么含义?” 冷心和院长听得连连点头。 校长继续往下说:“现在这么多问题,一一查明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万事都有 一个根源,既然何伯所看见的电视画面如此类似龙应水和朱环,我们就暂时将这两 人定为始作俑者,从他们身上入手,调查这23年来是否还有其他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的,”院长说,“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么当时见死不救的那两个下棋的 青年应该首先遭遇怪异事件。只要能够确定事件的根源,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冷心对两位老人佩服之极,立刻说:“那么我们就先去调查那两个人的情况吧?” 校长和院长对视一眼,校长微笑道:“我们不方便出面。我知道你和蒋世超他 们都很有热情,我们会支持你们的,你们要注意安全,如果有必要,我会动用校长 的权力,但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冷心点点头。 两位老人在他肩上拍了拍,就出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