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9 月19日,星期三。 在今后的许多年里,关于这一天的所有报道都慢慢地湮没在更新的新闻中,这 一天发生了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长济市也发生了许多影响改革进程的大事,不少 知名人士也在这一天做了某些动作,为他们的事业和名声锦上添花……以上一切都 被记录了下来,但恐惧却被文字所遗忘,在很多年后,当最后一个亲身经历过这一 天的人们从世界上消失时,这一天所发生的那件事情,也就永远没人再提起了。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还没到8 点,太阳就伸出了它的毒刺,刺得人全身火辣 辣的,恨不得连皮都剥去才算凉快,人们走在路上,不少人打着阳伞;英才学园池 塘里的入水孔被堵住了,水塘里的水位在慢慢降低,地质研究所的人们坐在池塘边 的树荫下等着水被放光;萧雪晴和她们寝室的女生警惕地望着于慧慈,不时窃窃私 语;于慧慈仍旧穿着长袖衣服,呆坐了一会,慢慢地把帽子翻上来戴好,又从抽屉 里取出墨镜和眼睛戴上了;杜仲从管理宿舍的高老师那里查到,在7 月9 日晚上, 夏春阳并没有离开宿舍,这说明他在帖子上所说的恐怖礼物,纯粹是个谎言,他坐 在教室里边打着瞌睡,边考虑呆会怎么找夏春阳问这件事;与此同时,霍晨光已经 把他们昨夜的冒险告诉了王雪,王雪一听有这样的经历居然没叫上她,当场发飚, 按住霍晨光打了一顿,被欧阳老师发现了,罚她站在窗前反省。 王雪站在窗前,余怒未消,从窗户玻璃的反光里狠狠瞪着霍晨光。 身后的教室里,同学们和往常一样哇哩哇啦地念着课本,早自习时间里惯常的 混乱和嘈杂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7 点45分,人们听到了警报声。 警报声尖锐地响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仿佛一条金属的长蛇划过天际。 在地面上行走的人们纷纷仰头朝上看,王雪站在窗前,看到底下的人们抬头看 天,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看天。 天上仍旧是金光灿烂,蓝色的天空上嵌着一丝一缕的白云,有些什么东西正从 高空落下。 她将头从窗口伸出去,踮起脚尖朝上望。其他同学看到她的动作,立即涌了过 来,趴在窗口,和她一样往上看去,欧阳老师在身后命令他们坐好,谁也没听她的。 “是不是空袭?”霍晨光问。 没有人回答。 天空中落下来的东西渐渐地靠近了,黑沉沉的一片雪花,轻盈地随风飘舞,慢 慢地舞落下来,在它身后,无数同样的雪花正飞舞而下。 “下雪了!”同学们纷纷喊了起来。 欧阳老师也凑到了窗前——真的下雪了,黑色的雪花慢慢飘落到地上,落在人 们的身体上。 在地面上行走的人们,看到黑色的雪花落下,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一个年轻 的男老师笑道:“大热天的下黑雪,莫不是有冤情?”他伸出手掌去接一朵迎面而 来的雪花。 他伸出白色的手掌去接一朵黑色的雪花。 黑色的雪花舒缓从容地落在他手上,如同天使降临人间,男老师正待露出一个 微笑,仰面朝上的脸却忽然扭曲,他猛然缩回了莲花般伸展的手,甩动着手掌跳跃 着。 他的手掌上窜出了金色的火光。 黑色的雪花仍旧如同天使般缓缓落到他的头上和身上,他全身金光漫漫,到处 都是金色的火光在轻轻燃烧。 他惨叫着倒在地上,地面上的黑色雪花让他被金光包围得更甚,他没头苍蝇一 样在地面上乱窜,口里发出的嚎叫声让每个听到的人们都忍不住颤抖。 所有在地上行走的人们,他们的身体都被这种金色的火光所笼罩,每个人都发 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校园里忽然变得异常混乱,到处都是金光四射的人在乱窜, 人们互相撞击在一起,发出可怕的叫声。 雪花落在房屋上,房屋没有燃烧。 雪花落在植物上,植物没有燃烧。 雪花落在人身上,人就烧成了金色。 金色的人窜得飞快,渐渐地晃花了楼上观看的人们的眼睛,他们眼里只剩下这 片金色的火焰,看不到人的具体形状。 只不过一瞬间,下面就看不到几个正常的人了。 王雪他们回过神来之后,教室里乱成了一团。大家都离开了窗口,有几点黑雪 被风吹了进来,同学们慌忙闪开,苏洋闪得慢了点,一朵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她 的头发上立即窜起金色的火焰,大家发出恐怖的惊叫声,王雪站在她旁边,看到苏 洋尖叫着跺脚,她头脑里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随手拿起旁边桌上不知谁的茶杯, 将杯里滚烫的茶朝着苏洋的头泼了过去。 火焰熄灭了。 苏洋的额头被滚水烫得火红,头发烧得乱七八糟,发出焦臭味。欧阳老师赶紧 接了点冷水敷在她头上,让大家坐下学习,她带着苏洋出门准备上医务室,被霍晨 光叫住了。 “你们怎么出去?”霍晨光指了指窗外飘摇的大雪问道。 欧阳老师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和学生们都被困在了楼内。苏洋大声嚎啕着, 欧阳老师连忙安慰她,叫几个同学轮流用冷水把手绢弄湿给她敷上,她自己到教室 外去打电话请示校领导去了。 王雪和霍晨光仍旧停留在窗边,透过窗玻璃朝外看去,那些燃烧的金色人形已 经倒下了不少,在地面上兀自抽搐滚动着,剩下一些能够跑动的人还在跑动挣扎着。 “水!”霍晨光打开窗户朝下面大叫,“用水可以灭火!”王雪和其他同学在 他旁边帮着大喊,同时用大作业本不停地扇风,将那些靠近窗口的雪花扇开。 然而,燃烧的人们烧得仿佛失去了理智,没有听他们的话去寻找水源,仍旧在 底下乱跑着。有几个女老师撑着阳伞,阳伞为她们遮挡了大部分的雪花,有些雪花 落在她们脚底下,溅到脚上,脚和小腿便燃烧了起来,她们仿佛跳舞般跳着脚,几 乎把阳伞扔掉了。 “伞可以挡住雪花!”王雪发现了这点,立即大喊起来。她觉得这样不行,正 要转身冲下去,却看见几个穿着连体水衣的校工们跑了过来,他们各自举着一把伞, 手里拿着长长的水管,水管里朝外喷着水,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喷,火焰遇水 即灭,灭了火的人们都被校工和其他穿着厚厚衣服的老师们用伞护卫着跑进了最近 的建筑里。学生们也纷纷从窗口朝下扔着自己的伞和太阳帽,有人还扔下了自己的 衣服,下面的人捡到什么都朝头上遮。他们渐渐发现,这些雪花落在什么上面都没 关系,只要别沾上人的皮肤或者毛发,一沾上就肯定会烧起来。地面上堆积起了薄 薄一层黑雪,仿佛是细小的煤屑,天上仍旧不断地飘下黑色的雪花来,警报声持续 凄厉地怒号着。谁都没心思再上课了,大家都跑出了教室,几个机灵的同学用作业 本的纸包裹在自己身体上,先出去的同学被从走廊上吹来到黑雪沾到身上,立即退 回教室里,嗷嗷叫着用水朝身上浇。其他同学纷纷用作业本和报纸包住身体裸露的 部分,慢慢地走出了教室。欧阳老师也没心思阻拦他们,打了两个电话后,脸色变 得十分难看。 “不要跑出去,不是闹着玩的。”她对学生们喊道。 “知道知道。”学生们说。 王雪和霍晨光把自己包裹严实后,也随着人流走了出去。 一楼的一间教室被专门腾了出来放置被烧伤的人们,老师们站在门口拦着,不 让学生们靠近,但从里面传来可怕的呻吟声,让学生们听了直起鸡皮疙瘩。不断有 人从外面冲进来,高年级的男同学自发地跑到厕所里打水,朝每个金光闪耀的人身 上泼去。火光熄灭之后,烧得焦黑的人们便被搀扶进临时的病房。学生们挤在其他 教室里议论纷纷,从临时病房那里传来各种消息,最糟糕的两个消息传来,让大家 都觉得有些发冷——这阵黑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城市,气象局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医院里人满为患,救护车已经不够用了,所有的出租车都被征用为临时的救护车。 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每个家长都给自己的孩子打来了电话,焦急地叮嘱孩子们, 让他们留在建筑物内。有个学生接到电话后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旁边的人问是怎么 回事,他低头抠着地板说了句什么,旁边的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他忽然站起来 大声道:“我爸爸被烧死了!” 这话让大家肃静了一下。 忽然间,遥远的死亡就这么真切地来临了。 黑色的雪花不住从走廊里飘进来,高年级的学生们拿着各种工具朝外扇风,防 止雪花飞到人身上。大家望着天上飘洒的黑色,心里都充满了难言的悲戚。 从花坛里突然窜出一只老鼠,不到两秒钟,它就变成了金老鼠,金火熊熊燃烧, 老鼠笔直地朝走廊上窜过来,学生们发出尖叫声,慌乱地躲避着,有个学生用自己 厚实的鞋底猛地一踩,老鼠被踩倒在地上,金火犹未熄灭,将老鼠烧得扭曲颤动, 最后自己慢慢地黑了。地面上什么也没留下,老鼠变成一小撮灰黑,风一吹就没有 了。大家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医务室的人赶来了,他们一趟一趟地穿梭在医务室和教学楼之间,用白大褂把 自己蒙得紧紧的,将所有的药物都运到了临时病房,但还是不够。学校里的几辆车 运走了第一批受伤最严重的人。 “雪什么时候会停啊?”苏洋按着自己的额头问。 大家望着天空,黑色的雪花噩梦般落下来,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息。 “这是不是世界末日?”王雪问。 大家默默地看着她,沮丧和忧郁的情绪阴云般笼罩了教学楼。 “别怕,”王雪看到大家情绪不高,立即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一定能找到办 法解决的——只要不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就没事了,所以也没那么可怕。” 这话并没有给人多大的信心,霍晨光说:“外面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外面的人受伤的肯定更多,”一个高个子男生幽幽地道,“我们头顶上有屋 顶,已经算够幸运的了。” 这话让大家打了个寒噤。 那些在外面行走的人们会怎么样? 那些行走的人中间,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失去了父亲的男孩持续哭泣着,但没人再安慰他了,既然这种悲伤有可能成为 一种普遍现象,每个人都被忧虑所渗透,谁都知道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