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杜仲和霍晨光冲下寝室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夏春阳他们一伙。那一伙人站在门 口把自己包装好之后,便说笑着走入了雪中。杜仲注意到他们没提任何东西。也不 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匆匆戴好帽子跟了上去,身后霍晨光大喊:“你去哪?” “你赶紧去找你表哥,”杜仲回头大声道,“我跟着他们去看看。” 夏春阳他们几个一路高声谈笑,出了校门之后,沿着人行道继续朝前走,在满 街一模一样的人流中,谁也没发现跟在身后的杜仲。没多久他们就走进了一个网吧, 一人占了一台电脑坐了下来,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脱下了上衣,光溜溜的脊背上全 是汗珠。网吧里的男生差不多都光着膀子,女生们也尽量往凉快的方向解除自己的 武装。杜仲怕被夏春阳他们发现,不敢脱下衣服,连口罩也没取下,在夏春阳旁边 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了。幸好网吧内开着空调,温度比外面低多了,乍一走进来,还 觉得有些凉快。 杜仲随便点开一个网站,弄出一个电影,装作看电影的样子,身子朝后靠在椅 子上,眼睛瞄着夏春阳的电脑屏幕。 夏春阳打开了一个网站,虽然距离远看不清那网站上的小字,但这个网站杜仲 实在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是沼泽八卦论坛。 他点开这个论坛干什么? 杜仲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脑子里回想起夏春阳说过的一句话——“明天你就 知道了。”——既然今天不知道,明天又怎么会知道呢?除非今天或者明天会发生 些什么事情,使得真相浮出水面。 今天会发生什么呢? 杜仲靠近屏幕,也打开了沼泽八卦论坛,一眼望去,便看到《恐怖大赠送》的 帖子悬在第一位,最后一名跟贴时间是下午1 点35分,而现在正是1 点35分,看来 刚刚有人跟贴了。 夏春阳刚打开沼泽八卦,就有人跟贴了——莫非跟贴的就是夏春阳?他想做什 么?杜仲迫不及待地点开《恐怖大赠送》,迅速拉到页面最下端——出乎他的意料, 最后一个回帖者并不是夏春阳,而是网名“鹰”的网友。 鹰说:“沙发!今晚8 点,我希望自己变成离不开光,却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 的生物,这是我想要的礼物。” 在“沙发”的上面,是亡灵花的帖子:“今日赠送沙发一座。”发帖时间是下 午1 点34分。 现在,杜仲已经确信无疑,亡灵花就是夏春阳的同班同学,而且一定就在这几 个和夏春阳一起进入网吧的男生中间。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夏春阳他们刚刚坐下来, 亡灵花就开始发帖。 难道夏春阳就是亡灵花? 这个念头让杜仲有一种颠覆的感觉,他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他侧头看了看夏 春阳,夏春阳正满面得色地望着屏幕,他稍微朝后靠了靠,夏春阳的屏幕尽收眼底, 满屏都是与亡灵花相关的新闻。杜仲不明白夏春阳搜索亡灵花的新闻干什么,更不 明白与亡灵花相关的新闻条目怎么会这么多。他调出google搜索引擎,在搜索栏里 输入“亡灵花”三个字,自己的屏幕上也显示出一大片相关条目,新浪、搜狐、滕 讯、天涯等大型知名网站都有亡灵花的名字,杜仲随手点开一条一看,开头就是耸 人听闻的标题:“落魄歌手称天降黑雪是亡灵花所为”,曾弘扬的照片醒目地打在 当头,底下长段文字都是描述记者对曾弘扬采访的经过,亡灵花只是被稍微提了一 下。大部分新闻都是以曾弘扬为主角,这个人梦寐以求的“红”,在某种程度上算 是实现了。网友的评论十分火爆,曾弘扬可能这辈子从来没被这么多人骂过,不少 人专门在自己的博客发文讨论这件事,几乎是一面倒地鄙视曾弘扬这种借灾难扬名 的行为,网络传播的速度之外,覆盖面之广,于此可见一斑。 相比于曾弘扬的一夜成名,亡灵花虽然在沼泽论坛红得发紫,毕竟是囿于一隅, 没能冲出这个论坛,即使点击率达到了好几百万,也还算不得真正的红。杜仲记得 当初芙蓉教主窜红的时候,打开网络必见“芙蓉”二字,传统媒体也争相报道,人 们谈论的话题也是“芙蓉”,那才算真正的红。亡灵花没有玩出那么多花样,既没 露脸,也没惹出太大的动静,即使她的恐怖礼物变成真的,别人也还是认为是假的, 要红只怕还不太容易。依照常规,网络点击率达到几百万的网友,一定会有网络推 手出来进行炒作赚取商业上的利益,如果亡灵花不是在沼泽八卦,而是在天涯的娱 乐八卦发帖,说不定早就被埋伏在那里无数的推手相中了,然而沼泽八卦刚刚起步, 在炒作方面稚嫩得很,亡灵花没能跳出这里,也不算意外。 根据《亡灵花的前世今生》所说,亡灵花的存在纯粹就是炒作,依照杜仲对夏 春阳等人行为的观察,似乎验证了这种说法。既然是炒作,其目的当然是要炒火, 否则岂不是白费力气?现在既然还没火,而借“亡灵花”之名发言的曾弘扬竟然火 了,夏春阳等人必然不甘心,一定会有所动作。 想到这里,杜仲恍然大悟——怪不得亡灵花在这个时候来赠送沙发,原来这就 是她采取的动作! 这个动作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或者说,夏春阳他们想要什么结果呢? 杜仲再次想起夏春阳的那句话——“明天你就知道了” 照这么看,亡灵花这次赠送的沙发,必然会让真相被揭示出来。真相是什么? 真想有两个,其一是亡灵花的神秘力量,其二是亡灵花的身份,夏春阳所说的真相, 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摸着键盘上“J ”字上的凸起部分慢慢想着——如果是后者, 他只需要向媒体打声招呼,在这个时候,有了曾弘扬的宣传在先,再出来一个人自 称是亡灵花,必然会引起媒体的关注,不必再上网送沙发这么麻烦——送沙发的目 的,无疑是为了向公众显示其特殊的力量,这有一个前提:接收礼物的人所说的话 被大众相信,夏春阳他们如何能保证这一点呢?依照这个思路,杜仲渐渐地想明白 了,渐而笑了起来,他甚至已经猜到夏春阳他们下一步将会怎么做。 要让鹰说的话被大众所接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鹰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到亡 灵花的恐怖礼物,而要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一幕,电视台是最适合的场所——唯 一的问题是,如何让鹰跑到电视台去公开接收礼物?联系到亡灵花和鹰发帖时间的 间隔如此之短,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鹰,仍旧是夏春阳他们的一个托,他本身也 是夏春阳他们一伙的。想明白了这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鹰只要给电视台 打个电话,对方必然会主动邀请他现场接收礼物,万众目睹了亡灵花神秘力量的实 现之后,亡灵花本人的真身再露面,想不红都不可能。夏春阳说得没错,如果真照 这么发展下去,不到明天,真相就会一清二楚。杜仲不太相信这场黑雪也是亡灵花 的功劳,但毫无疑问,既然曾弘扬这么说了,夏春阳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然 顺水推舟地将此事揽到亡灵花身上——甚至,连曾弘扬本身,也有可能参与了亡灵 花的炒作计划! 想到这里,杜仲不由暗暗佩服亡灵花这一伙人,从起初的自己作托,到后来真 的发威,再到曾弘扬借用黑雪之势提出亡灵花的名字,最后,今晚8 点,鹰的接收 礼物过程完全证实了亡灵花的实力,亡灵花在一片惊叹声中隆重现身——一环扣一 环地推进,这分明是网络推手的伎俩,杜仲怀疑夏春阳他们这几个高三学生是否能 设计出这样的计划来,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参与了计划,背后还有高人在操纵着这一 切。 但不管怎么说,亡灵花的存在,是一个确定无疑的事实,否则周旭文和王建不 会出事,夏春阳他们今天也不会特意跑来送沙发,然后再自己人坐沙发。 亡灵花究竟是谁呢? 虽然知道晚上就能知道真相,杜仲还是忍不住打量起夏春阳和他的几个同学来。 这几个人都一派悠闲得意的神情,杜仲站起来在他们身边走了一遭,每个人屏幕上 都是沼泽八卦论坛。转了一圈后回到座位上,再看沼泽八卦,《恐怖大赠送》后已 经跟了十多贴,亡灵花的粉丝们热情洋溢地吹捧这她的神秘力量。他转到论坛首页, 整个论坛几乎都被亡灵花和黑雪有关的帖子占据了,许多人专门发帖询问此事是否 与亡灵花有关,论坛里呈现出一派闹哄哄的景象。过了两分钟,再看《恐怖大赠送 》的帖子,又多了几十条跟贴,其中一条跟贴赫然写道:“鹰:我是长济电视台的 LiLi,已经给你发了站内消息,请与我联系。” LiLi主动和他们联系,意味着亡灵花终于引起了传统媒体的关注,夏春阳他们 的目的达到了。没到两分钟,夏春阳那个高个同学的手机响了,他走到外面接听了 一会,回来后兴奋地跟夏春阳他们说了些什么,这几个人兴奋得坐不住,立即起身 朝外走去。 杜仲跟着他们走到外面,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不是要去见LiLi?”他翻开自己的面罩问。 夏春阳认出是他,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亡灵花是你们的同学对不对?”他转向那个高个的同学,“刚才你接的就是 LiLi的电话吧?你是通过站内消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那高个同学笑道。这几个人看起来心情都很好,笑嘻嘻地 看着他。杜仲把自己对亡灵花的分析说了出来,那几个人露出惊奇的神色,一个戴 眼镜的小个子道:“你还有点头脑嘛。说得有点道理,但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你叫什么名字?”夏春阳问。 “杜仲。” “这是易凌云,”夏春阳指着大个子道,“他刚刚在论坛坐亡灵花的沙发,这 就要到电视台现场直播接收礼物的过程了,你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吗?一起来?” “好啊。”杜仲喜出望外。 夏春阳他们几个笑了笑,又依次介绍了其他人:戴眼镜的小个子是江平,另外 两个人是于东和谭克勤。几个人边走边说,杜仲好几次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亡灵花的 真相来,都被他们避开了。 反正今晚8 点就什么都清楚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强行按捺住好奇心。 没多久LiLi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来了,先在英才学园门口采访了几个学生,接 着便采访到了易凌云,易凌云面对镜头十分激动,详细地叙述了亡灵花出现的经过, 最后说明自己今晚8 点会收到恐怖礼物,LiLi煽动性地道:“继曾弘扬之后,这已 经是第二个宣称亡灵花具有神秘力量的人了,这种力量是真是假,亡灵花的恐怖礼 物能否实现,今晚7 点30分,长济电视台特别节目之“网络亡灵”将为您揭晓答案, 敬请关注!”做完这一整套动作,一行人这才上了车。学生们和LiLi很快就聊到了 一起,每个人都索取了LiLi的签名,杜仲要了签名之后,还和?LiLi 合了个影,感 到十分兴奋,心想这次就算没得到答案,也不算白来。LiLi本人比电视上漂亮多了, 有她在,车厢里就不寂寞。吵吵闹闹到了电视台,各就各位地忙碌着,策划编导围 上来,没多久就出了节目方案。夏春阳和杜仲他们暂时无事,在一间休息室里看电 视,LiLi和编导他们时不时进来和他们讨论下节目方案,他们有时候胡乱给点意见, 居然也被接受了,又是一番得意。 就这么挨了几个小时,6 点钟的时候,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餐,几个人狼吞虎咽 地吃完后,易凌云被叫出去对台词。 “你说老易会不会紧张?”夏春阳靠在沙发上问。 “会吧,我觉得他刚才出去的姿势就有点僵硬。”谭克勤笑道。 几个人哄笑起来。 “他真的会收到礼物吗?”杜仲问——这是他第n 遍问这个问题。夏春阳第n 遍耐心地回答:“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亡灵花。”他们对杜仲的问题并不反感,杜 仲问得越多,他们就越得意,但从来不告诉他答案,这让杜仲感觉非常郁闷。 随后,几个人陆续出去对台词,杜仲也被叫了出去,编导问了他的身份,得知 他调查的事情之后,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立即把他的经历写了下来,整理了一 下,让他去背。杜仲觉得奇怪:“我到时候自己说就是了,干嘛要背?” “这是怕你到时候紧张,万一漏了什么环节,我们后面的内容不好展开,今天 是直播,没办法,”编导解释道,“你大致背下来就行了,我们有人提词。” 杜仲只好拿着那张密密麻麻的稿纸背了起来——自己背诵自己说过的话,其难 度并不比背课文更低。 正背得起劲,手机忽然响了,霍晨光在那头问:“你在哪。” “电视台。”杜仲有几分得意地道。 “啊?你去那里干什么?”霍晨光叫了起来。杜仲把下午的事情一说,霍晨光 立即表示自己也要过来。杜仲问了问编导,编导听说还有个知情者,点头同意了。 “我坐电视台的车一起来。”霍晨光说。 “电视台没车子去接你。”杜仲说。 “知道,我在地质研究所呢,电视台的人刚在这里采访完。”霍晨光说。 “采访什么?” “王建的妈妈。来了再跟你详细说。” 半个小时后,霍晨光和电视台的人一起回来了。 下午,霍晨光和杜仲分手里,马上在湖边找到了邱恩,费了半天口舌,加上黑 雪和池塘的水作为例证,证明了许多怪事无法用常理解释,邱恩才对他的话半信半 疑,给地质研究所的人打了个电话,说暂时停止将王建从石头内部剥离的工作。地 质研究所那边回话说,王建的父母强烈要求立即把儿子弄出来。邱恩让王建的父母 接了电话,说他们的儿子有可能自动从石头里逃出来,人为剥离反而有可能会伤害 到他,对方听了这话,便质问王建会怎么样从石头里逃出来,邱恩一时语塞,把目 光投向霍晨光,但霍晨光也不知道最后会如何,只好耸了耸肩。没得到满意的答案, 王建的父母不同意暂停剥离程序,他们的理由也让人无法拒绝:王建的心跳和呼吸 已经极其微弱,再不剥离出来,只怕真的会死在石头里。邱恩也没办法,放下电话 说这件事他管不了,万一最后王建没有被亡灵花放出来,他的责任就太大了。霍晨 光急得团团转,霍奇光看了不忍心,向邱恩请了个假,带着霍晨光赶到了地质研究 所。 他们赶到时,王建的父亲因为单位有紧急任务离开了,只剩下他母亲蔡淑芬在 场。霍晨光他们进入实验室,首先没留意到王建的母亲,目光第一时间被实验室中 央的大石头吸引住了。剥离工作正在进行,一些古怪的仪器团团围住包着王建的大 石头,十多个显示器分别显示出王建的外形和各项生命指标,以及石头内部的细微 变化。一只前端旋转的机械手在石头表面磨擦着,石粉簌簌下落,被磨掉一层又一 层。旁边的几个专家说,因为怕伤及王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慢慢将达石块磨掉, 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避免对他的伤害,只不过伤害程度比较小罢了。 “我们已经快接近他的手部了。”指挥剥离的专家高辛指着屏幕让霍晨光看。 屏幕上,王建的左手离不断转动的机械手还剩几厘米的距离。如果没有和杜仲先前 的推测,霍晨光会为这个进展而欢呼,然而,假如亡灵花真的有办法让王建复原, 完全没必要冒伤害他的危险来解救他。 “能不能暂时停止?”霍晨光问。 “你问她。”高辛朝蔡淑芬指了指,蔡淑芬走了过来:“什么事?”她个头不 高,但相貌威严,似乎是做惯了领导,一言一行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霍晨光 有点不舒服。 “能不能停下来?”霍晨光又说了一遍。 “什么?”蔡淑芬俯视着他,“小孩子懂什么?”这话让霍晨光很不高兴,他 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少年,不能算是“小孩子”,但现在没时间纠正她的话。他咬 了咬牙,激烈地斗争了一小会,便把王建进入石头的原因,以及他最终有可能获救 的事,全都说了出来。蔡淑芬起初听得漫不经心,等到听到“亡灵花”三个字的时 候,她才显得留心了一点,最后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你是说,王建是被亡灵 花弄进石头里的?” 霍晨光点了点头。 “你今天中午看电视了吗?”蔡淑芬问。 霍晨光又点了点头,他不明白蔡淑芬问这个干什么。 “黑雪也是亡灵花弄的,王建也是她弄的?”蔡淑芬嘲笑道,“你这小孩真不 老实,看了个电视就学坏样,那姓曾的流浪汉胡说,你也跟着胡说!”她提高了嗓 门:“谁让这小孩进来的?” “我。”霍奇光说,“这是我弟弟。” 蔡淑芬看了他一眼,森然道:“我要我儿子尽快出来,谁也别给我捣乱!”说 完走到石头边,不再理他们。霍晨光气得眼泪水直打转,忍了半天才忍住没掉下来。 霍奇光在一边也很生气,但对方是女性,又比自己年长,他也不好说什么。两个人 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机械手慢慢地磨去一层又一层的石头。霍晨光急得不停地叹 气,好几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你说的话也的确让人难以相信。”霍奇光安慰霍晨光道。 “你也不信?”霍晨光有些沮丧。 “我当然不信,”霍奇光说,“再说,就算你说的真的,王建能不能被亡灵花 放出来也不一定,这都只是你们的猜测。”他这么一说,霍晨光这才考虑到这个问 题,这让他冷静了下来——的确,关于亡灵花能够恢复王建和周旭文的正常状态这 件事,纯粹只是他和杜仲的推测,并没有得到证实。王建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再拖 下去,万一停止剥离,而他们的猜测又是错误的话,王建就只有活活等死了,倒不 如现在冒险一试,好歹也算是有个希望。这么一想,他焦躁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 索性靠近手术台,仔细观看剥离的全过程。蔡淑芬见他靠近,皱了一下眉头,他假 装没看见,只管盯着大石头看。 “慢点,再慢点。”高辛对操纵机械手的技术员说。从屏幕上看,机械手的旋 转头距离王建的左手已经非常近了,又转了两下,机械手几乎贴着王建的手了,中 间只剩下1 毫米厚的石料。高辛命令机械手停下来,他和几个助手拿着小尖嘴镐轻 轻地在王建头部凿着,很快便凿下一些碎裂的石皮,露出类似人类皮肤的东西来。 这个发现让人们十分振奋,旁边的生物学专家万古流连忙深处探测器的探头来,贴 在这露出来的一寸见方左右的皮肤上测了测,点头道:“还活着。”这句话一出来, 蔡淑芬已经泪流满面,连声说谢谢。高辛和助手们手下没停,在薄下来的部位继续 凿着,机械手转向王建的颈项和胸部旋转起来。 又凿了几下,一只完整的手露了出来,摸上去比人体正常温度略低,但能感觉 到脉搏的跳动。高辛他们甚至连铁镐都不敢再用,只用把小锉子慢慢地将石皮从王 建的手上锉去。现在,那手上还残余着好几处石皮没有除掉,但蔡淑芬已经按捺不 住,扑上去紧紧地握住了这只手:“建建,建建!妈妈在这里!” 让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只手微微抖动了两下,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握住了 蔡淑芬的手。 “建建!”蔡淑芬泣不成声,“他抓住我了!他还活着!” 在蔡淑芬握住王建的手的全过程中,高辛他们始终没有停下来,一直在不停地 凿着手上的石皮。王建的手还能动,这个事实让每个人都受到了鼓舞,大家手底下 加快了速度,希望能快点把王建从石头中解救出来。 凿了好一阵之后,高辛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这只手:“怪了。” “怎么了?”蔡淑芬连忙问。 高辛指着那手,皱紧眉头道:“怎么这石皮老凿不干净?” “是啊,高老师,”一个助手道,“我也发现了,诺,”他指着王建的食指, “这根手指我都剥了三次了,每次剥得干干净净,一转眼又冒出石皮来了。” “你把手放开。”高辛对蔡淑芬道,又命令其他人暂时停下工作。蔡淑芬不情 愿地放开了儿子的手。高辛仔细看了看那只手,用手摸了摸,叹了一口气。在他的 指点下,霍晨光和其他人这才看出来,这只手和刚从石头中被凿出来时已经完全不 同,手的表面仿佛结了一层灰白色的厚茧,摸上去很硬,敲起来有响声。假如蔡淑 芬不是太激动,应该早发现这只手的异常了。 “这是怎么回事?”蔡淑芬焦急地问。 高辛没说话。那只手上满布着这种灰白色的硬茧,他用锉子搓去小指上的硬茧, 露出来的小指头不再是肉色,反而是黄白相间,中间还夹杂着些红色,看起来像是 被剥去了一层皮。他用棉签在小指表面蘸了蘸,棉签立即被鲜血浸透了。蔡淑芬心 痛不已,张皇失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唇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这里,在场的每个人都心中一沉,谁都没再说话,有一个极其不妙的想法 在人们心头蔓延,但谁也没说出来。高辛举着棉签弯腰在王建的手边等了一小会, 只见那小指头上又慢慢地冒出一层灰白色的硬茧,起初很薄,还能透过硬茧看到底 下的红色,到后来,小指就完全被硬茧所覆盖,看不见内部是什么了。 “不能再剥离了。”高辛站起来,在实验室内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这么说了。 这回蔡淑芬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再问为什么。 谁都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王建的手虽然暂时从石头中剥离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它表面的皮肤仍旧会 不断的石化,这就像是某些容易氧化的金属,只要暴露在空气中就会被氧化而生出 一层氧化膜,王建的手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也被氧化了,所不同的是,这手上生出 来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氧化膜,而是石皮。由于这层石皮是王建自身的组织转化而 成,所以,每一次凿去那种刚刚石化的“硬茧”,实际上就是凿去王建手上最表面 的一层,凿的次数多了,皮肤便被完全凿去,露出了里头的血管和肌肉组织。奇怪 的是这血管虽然被凿破了,血却并不流出来,如果不是用棉签去蘸,甚至不容易看 出手上那些红色的部分是血液。对于这个,高辛的解释是,血液刚刚流出来,血液 的表面在一霎那间便被石化了,阻挡了它继续外流,但这层石化的膜暂时还很薄, 用棉签轻轻一碰便破碎了,所以棉签上会留下血迹。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当然没办法继续从石头中把王建剥离出来了。照这么剥 离下去,王建会被一层层凿下来,再一层层石化,如此恶行循环,最后王建就会完 全变成石头粉末。顾不上安慰绝望哭泣的蔡淑芬,高辛他们又开始忙碌地研究这种 情况出现的原因了,但霍晨光却觉得自己知道原因。 这当然还是因为亡灵花的诅咒。 亡灵花所赠送的恐怖礼物,是将王建封锁在石头里,这个恐怖已经送出了,却 还没收回,这意味着,亡灵花把王建封锁在石头中这个诅咒会一直继续下去,所以, 即使王建被剥离出来了,亡灵花的力量仍旧在继续运行,在被剥离出来的手四周没 有石料可以封锁它,因此那种力量便作用于王建自身,让王建自己的表层组织变成 石头,彻底封锁住他,以使礼物持续发生作用。 虽然早知道亡灵花具有可怕的力量,但亲眼见到王建的惨状,霍晨光还是忍不 住打了个寒噤。他很怀疑,即使亡灵花最后收回她礼物,王建被凿去了一层皮肤的 手还能否恢复正常? 这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门口忽然传来人声的喧哗,一个年轻研究员迅速闪进 来,把门关上,对高辛道:“高老师,电视台的人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高辛问。 “不知道谁告诉他们的,说是来采访关于石头人事。” “别理他们。”高辛说。 那研究员出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他们要求采访王建的妈妈。” “采访我?”蔡淑芬有些惊愕。 研究员点了点头。 “你让他们等一下。”蔡淑芬说着,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 搽了点粉,抹了点唇膏,又理了理头发,仔细地掩盖住脸上哭泣的痕迹,最后在高 辛面前站直了问:“我这样子还可以吗?” “可以。”高辛看也没看地道。 蔡淑芬出去的时候,霍晨光也跟了出去。他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便打算给 杜仲打个电话,看他发现了什么没有。刚掏出手机,眼睛就被蔡淑芬吸引住了。和 在实验室里焦心忧虑的样子完全不同,面对镜头的蔡淑芬显得十分大方得体,适当 地表示着作母亲的悲痛,没有丝毫失态,侃侃而谈,将王建出事前后发生的事情说 了出来,最后还说了两句信任专家、感谢社会之类的话,当然她没提亡灵花——这 在她看来或许完全是无稽之谈。霍晨光感到惊讶的是,自己的儿子遭遇了这样悲惨 的事情,她却还能保持这种风度,不知道该说她有风度呢,还是该说她冷血。很多 年以后,当霍晨光长大成人,回忆起这一幕,他才恍然大悟:蔡淑芬既不是有风度, 也不是冷血,只是对于在镜头前露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连悲伤也无法抵挡这种* ****——很多年以后,他也逐渐明白,不少人不惜遗臭万年也要让大众知道自 己的名字,其心态和蔡淑芬当时完全是一样的。这并不是蔡淑芬的错,某种程度上, 这是一种社会病,蔡淑芬是社会的一分子,当然没法免俗。 但那些都是多年以后他才明白的事情,在当时,他怀有几分轻蔑地转过身去, 给杜仲打了个电话,杜仲说的话立即吸引了他,正好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也完了,霍 晨光跑过去要求搭便车,记者一听说是这么回事,打电话回台里一问,马上就把霍 晨光带了过来。他一过来就被编导拉过去问话,问完之后同样发给一份台词,剩余 的时间,他便和大家一样在猛背着台词,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事情了。 还差半个钟头就是8 点钟了,大家在演播室里坐好,都把手机关上了。导播喊 了声开播,LiLi和学生们面对镜头坐好,易凌云坐在LiLi对面的主要位置。面对镜 头,LiLi首先介绍了今天的节目内容,接着便让易凌云说话,之后是LiLi和易凌云 问答式的对话,中间穿插夏春阳等人的简短发言。学生们首次在电视台亮相,都有 些紧张,好几个人说话都结巴起来。杜仲利用分配给他的一分半钟时间,迅速说出 来自己的台词,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演播室里有空调,倒是不觉 得热。他默默回想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又想自己不知道是否上镜,今天穿的衣服 似乎不够帅,这让他很后悔,早知道要上电视,就该打扮一下,看夏春阳他们,早 就做好了准备,一个个都光彩照人,他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幸好于东比他更紧张, 三句台词忘了两句,要不是霍晨光机灵地补上去,事先对台词的痕迹就会在他翻着 白眼的回忆中彻底暴露了。霍晨光似乎没太怯场,表现得很不错,导播在底下对他 竖起了大拇指,他为此感到十分得意,也就越发地挥洒自如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靠近8 点,杜仲和霍晨光渐渐从初次上电视的兴奋和虚荣中醒 悟过来,取而代之的是对恐怖礼物的期盼和恐惧。 易凌云索要的礼物是“我希望自己变成离不开光,却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 物,这是我想要的礼物”,这是一种什么生物?他们在第一次30秒的广告时间里紧 急讨论了一下,谁也不知道答案,准备问易凌云时,广告时间已经过去了。易凌云 和夏春阳他们似乎完全沉浸在节目中,完全忘记了亡灵花的礼物是多么恐怖——当 然,依照杜仲他们的分析,亡灵花的礼物无论多么恐怖,对他们来说都构不成威胁。 7 点55分,第二次广告时间到了。在这1 分钟的时间里,一名现场工作人员匆 匆领进来一个女孩。那女孩汗水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衣服上有着水渍 一般的大片汗迹。工作人员喊了声“易凌云”,大家全都朝那女孩的方向望过去。 她神色慌张,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全身颤抖着站在那里朝易凌云招手。易凌云 和夏春阳他们露出诧异的神色,全都跑了过去,霍晨光和杜仲也准备跟过去,被于 东拦住了:“私人对话,严禁旁听!”他们只好站住了。 远远地看着那女孩急切地对几个男孩说着什么,他们似乎大吃一惊,互相看了 看,几个人围成一团,看不见他们的脸。一分钟的广告时间很快就到了,导播招呼 他们各就各位,他们仿佛没听见,还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最后时间实在来不及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拖到了镜头前,那女孩犹豫了一下,转身跑了出去,别人也 没多理会她。一看夏春阳他们的神色,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过是短短的一分钟, 夏春阳他们已经和之前判若两人,每个人脸上都好像刷了层石灰似的惨白,眼珠子 滴溜溜转着,显得异常慌张,汗水仿佛开了闸一般淋漓而下,已经开播了,谁都没 调整过状态来,失魂落魄地坐着只是发呆。他们这种表现,让杜仲和霍晨光满腹疑 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两人心里都掠过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LiLi不愧是明星主持,面对这几个人的异常表现,她临时调整了节目内容。依 照原定计划,最后4 分钟内,主要是由易凌云讲述他选择这种恐怖礼物的原因、以 及收到礼物之后该怎么办,最后30秒倒计时。现在,易凌云的状态显然是没法进行 前期的讲述了,LiLi索性跳过这一节,直接询问易凌云:“大家看到了,离接收礼 物只剩下不到4 分钟了,大家都显得非常紧张。”她转向易凌云,笑道:“能告诉 我们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易凌云有一个短暂的瞬间没说话,之后才缓缓地道:“我很害怕。” “你是害怕自己亲自索要的礼物吗?” “是的。”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索取呢?我记得你在几分钟前还说自己满怀期待,为 什么会突然感到害怕呢?” “因为,”易凌云舔了舔嘴唇,颤抖着道:“我没想到这会是真的。” “哦?你本来以为这礼物只是个玩笑?” “嗯。” “但你之前曾经说过,你坚信这礼物必然会实现?” “我那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你现在忽然相信这会变成真的呢?” “我,因为我有个朋友告诉我,这场黑雪的确是亡灵花所为。” 这话让大家都感到惊讶。LiLi问:“也许你的朋友是在开玩笑呢?” “不,我知道那是真的。”易凌云慌张地转动着眼珠,“还有多久?” “还有1 分钟。”LiLi说。 “我想见我爸爸妈妈。”易凌云站了起来,似乎想要离开镜头,LiLi连忙拉住 了他:“我们可以把你爸爸妈妈找来。” “来不及了,”易凌云绝望地说,“还有多久?” “40多秒。” 易凌云颓然坐下,将头埋在双掌间,LiLi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但他始终不肯抬 起头来,最后LiL 低下头去,回过头来,充满同情地小声道:“他哭了。” 还剩20秒。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夏春阳等人都哭了起来,眼泪和汗水一起往下流着,LiLi 顾不上安慰他们,对着镜头肃穆地道:“最后10秒钟,让我们来倒计时——10,9 , 8 ,7 ……”她每数一下,易凌云和夏春阳等人便哆嗦一下,杜仲和霍晨光虽然不 明白发生了什么变故,却也莫名地感染了这种恐惧的气息,一颗心绷得紧紧的,目 光凝聚在易凌云身上,一刻也不敢离开。 倒数3 秒时,全场的灯都熄灭了,一个巨大的光圈笼罩在易凌云身上,他脚底 下的影子漆黑地静默着。 3 秒。 2 秒。 1 秒。 易凌云忽然动了起来,他整个人的身体似乎都在朝下滑去,但仔细一看,才会 发现,他的身体其实并没有动,造成这种他身体下滑错觉的原因,是他的影子—— 那漆黑的影子,正在沿着他的身体朝上攀爬。看到这种情形,大家起初并没有特别 异样的感觉,LiLi还说了一句:“我们的灯光好像有点问题。”灯光师用力调整了 一会,朝导播摇了摇头,表示灯光并没有任何问题。 那黑影还在继续攀爬,没多久便和易凌云的身体重叠了,除了脑袋之外,易凌 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变得漆黑一团。大家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夏春阳喊了一声: “易凌云,你怎么了?” 易凌云抬起头来,露出欣喜的神色:“时间过了,我没事!” 其他人呆呆地望着他,连LiLi也忘了说话。看到大家的表情,易凌云骤然慌张 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他用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脸色变得几乎和 死人一样:“我的身体呢?”他带着哭腔喊:“我的身体哪去了?” 他自己不知道,旁边的人却看得很清楚,那黑影爬到他的身体上,覆盖到什么 地方,那地方就变得漆黑一团,似乎正在慢慢地瘪下去。在他说话的时候,黑影已 经慢慢升到了他的下巴上。灯光围着他,将他周围的地面照得雪亮,他坐的椅子在 地面上留下了清晰的影子,但他自己却没有影子。 “开灯,快开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导播,在他的命令下,工作人员手忙 脚乱地打开了所有的灯光,室内亮如白昼,但易凌云身上却半点亮光也没有。黑影 已经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整个身体失去了立体感,如同一块人形的黑布,软绵绵 地耷拉在椅子上,他偶尔朝前伸伸腿,这黑影般的腿便移动到了椅子扶手上——谁 都看出来了,除了那小半个还没完全被阴影占据的头颅,他全部的身体已经变成了 影子——“我希望自己变成离不开光,却又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这是我想要 的礼物”——如果这真是他想要的,那么他已经得到了。离不开光,却又只能生活 在黑暗中,除了影子之外,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会有这样古怪的特性呢?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大家远远地离开了易凌云,摄像机 仍旧在转动着,每个人都忘记了这台机器。易凌云摸了一阵,自己低头一看,终于 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痛哭起来:“见鬼了,这怎么可能?”他剩下一只眼睛还在阴 影之外,他就用那仅剩的眼睛望着夏春阳:“夏春阳,夏春阳!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夏春阳语不成声,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夏春阳,想想办法!”易凌云说着从椅子上走了下来——从影子的角度来看, 那的确是“走”,但从人的视角来看,那只能称为“爬”,他的头颅前伸,影子般 的身体在地面上迅速朝这边移动着,看起来就好像是残余的半个头颅自己在快速移 动一般,这种情形令人惊悚无比,每个人都害怕这头颅爬到自己身边,再沿着自己 的身体爬上来……大家纷纷朝演播室外逃去。 “别扔下我!”易凌云只剩下一方额头了,白色的额头上顶着乌黑的头发,汗 水淋漓下落,在地面上滑行过来。大家慌不择路,在门口挤成一团,杜仲和霍晨被 挤在后头,前头的人猛然一推,霍晨光身子轻,被从人堆里弹了出来,直接压在易 凌云的黑影上。 “啊!”易凌云和霍晨光同时惨叫起来。霍晨光吓得腿脚发软,连忙坐了起来。 杜仲冲过去便拉他,把他拉起来之后,抬脚就跑。易凌云在身后哭道:“我还是个 人啊,别踩我!别踩我!”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黑影。没人理会他的哭声,所有的人都跑了出去,将房门紧 锁,通过明亮的走廊朝电梯跑过去。 然而,没多久,易凌云便从门下极小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朝众人追了过去。他 这次直接贴到了墙上,很快便追上了夏春阳,夏春阳不留神望墙上靠了靠,易凌云 便立即从墙上爬到了他身上,夏春阳整个人立即变得阴暗了许多,虽然眉眼仍旧清 晰,却仿佛处在灯光的阴影之下,散发出一种晦暗的色彩。 电梯还没来,前方无路可走,所有人拼命地按着电梯按钮,回过头来惊恐地望 着夏春阳:“你别过来!” 夏春阳惊恐地回过头去,又立即回过头来:“他在哪?” 现场有片刻的死寂,江平嘴唇抖动了半天才道:“他在你身上!” “啊?”夏春阳怪叫一声,原地跳了起来,“哪里?在哪里?”他低头在自己 全身搜索着,仿佛在找什么虫子。 “全身上下,”杜仲说,“他好像和你重合了。”他注意到夏春阳并没有变成 影子,他仍旧是个立体的人,脚下,他自己的影子也很正常,这让他觉得稍微放心 了点。 “帮帮我啊。”易凌云的声音忽然从夏春阳脸上发出来,但他的嘴却并没有动。 “你要干什么啊?”夏春阳带着哭腔喊道。 “帮我恢复原形。”易凌云也带着哭腔,“你哭什么?你有我这么惨吗?”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女工作人员尖叫着问。 “是真的,亡灵花的事是真的。”霍晨光说。这话不用他说,大家也都相信了。 LiLi花容失色到了极点,即使脸上抹着胭脂,也看不出什么红色来。她惊慌失措地 看着夏春阳:“怎么办?” 谁能知道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夏春阳说,他边说边在原地跳来跳去,想把易凌云甩 开,但丝毫没效果。易凌云说:“我不知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夏春阳哭得完全不顾形象,“谁帮我把这个怪物弄 走啊?我不想变成影子!” 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依照易凌云刚才攀附 到他身上的情形来看,这影子也很有可能通过地板攀附到在场任何一个人身上。当 务之急是要消除这种隐患,然而电梯迟迟不来,让人急得眼睛冒火。 “关灯吧。”杜仲想了很久才说。 “你疯了?”导播说,“这么恐怖的时候,你还要关灯?” “关灯后,易凌云就不存在了。”霍晨光明白了杜仲的意思。 易凌云现在只是个影子,没有光明,影子也就不存在了。经过霍晨光的提醒, 大家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几个工作人员立即按动墙上的按钮,最靠近他们的一盏灯 被关上了,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大家一动也不敢动,静候着事态的发展。 “啊?”易凌云从夏春阳身上发出一声惨叫,“别,别关灯,好痛啊,老夏, 我们是兄弟,你忍心杀死我吗?”他的哀嚎声异常凄厉,似乎正被人一刀又一刀地 切割,其状虽然不可见,其声却是惨不忍闻。大家都听得心惊肉跳,易凌云的同学 全都大哭起来:“老易,老易啊!” 杜仲忽然觉得自己提了一个非常残忍的建议,实际上,他的这个建议算得上是 谋杀——易凌云很可能会因为失去光照而死,而他就是主谋。这个念头如烈火般烤 炙着他,他正要扑过去开灯,却有几件事同时发生了——于东他们几个扑向夏春阳 身上,准备把他推到另一盏灯光下;没等他们扑到,夏春阳已经自己跑到了另一盏 灯下;与此同时,霍晨光和LiLi朝刚才按灭的开关冲过去,准备重新打开眼前的这 盏灯;在他们按到开关之前,已经有好几根手指同时按到了按钮上——以上事件在 一瞬间内同时完成,灯光大亮之后,夏春阳和他的同学们都已经站到了另一盏灯下。 大家喘着粗气互相打量着,目光中仍旧充满恐惧,却也隐约有了欣慰的意思——谁 都不想做凶手啊。 夏春阳静静地站了一会,没听见易凌云说话,不由心惊胆战地问:“我说,易 凌云,你没死吧?” “没。”易凌云说。 一个人形的黑影从易凌云身上滑了下来,顺着夏春阳的腿滑到了地上:“你们 真够朋友。” 看到易凌云离开了夏春阳的身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霍晨光大着胆子问: “刚才关灯后你是什么感觉?” “好像被火烧。”易凌云说。 “你能看到东西吗?”霍晨光继续问。 “能。” 霍晨光还要问,杜仲拉住了他。他飞快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易凌 云现在的境况如此悲惨,自己却还这么好奇地追问,的确不近人情。 “我还能恢复吗?”易凌云颤抖着问。 夏春阳他们几个脸色惨白,这个时候也忘记了害怕,都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易 凌云,摸到一手的灰尘,触手没半点人体的感觉,完全是地板——易凌云已经成了 不折不扣的影子。 “亡灵花,”夏春阳喃喃道,“想不到真有亡灵花!”这话让杜仲吃了一惊, 连忙问:“亡灵花不是你们的同学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亡灵花是我的同学?” 夏春阳霍然起立,露出连自己也无法置信的神色,“亡灵花她其实是……”话刚说 了半截,他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震撼的表情,僵在了原地。大家都不 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站在他身边的于东伸手推了推他:“夏春阳,你……”他话没 说完,立即发出了可怕的叫声——所有人和他一起尖叫起来,连易凌云也在尖叫, 有两个女工作人员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只有夏春阳没有尖叫,他已经没法尖叫了。 刚才于东那么一推,正好推在夏春阳的肩膀上,随着他手伸出去,夏春阳的肩 膀忽然从肩头掉了下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春阳的整个身体,仿佛由积木堆积而 成一般,轰然倒塌,碎裂成几十块碎片,血从各个部位流了出来,只一瞬间,本来 还在说话的夏春阳,就变成了一地的碎肉、鲜血和内脏。 “碎尸万段!”江平忽然大喝一声,又让其他人吓了一大跳,尖叫声反而停了 下来。 “碎尸万段!果然是碎尸万段!”于东和谭克勤猛然醒悟过来,面无人色地喊 了起来。 “是真的,都是真的!”易凌云在地面上迅速滑到没有鲜血和肉块的地方,大 声喊道,“我们是自己害了自己!”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杜仲大声问。 江平翕动嘴唇正要解释什么,眼前蓦然一黑,灯光熄灭了。这一次黑得相当彻 底,整栋楼房都陷入了黑暗之中,眼前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到易凌云惨叫连连, 渐渐地声音远去,终于听不到了。在黑暗中,只觉得四处都是窥伺的眼神,墙壁上、 地板上,仿佛随时都有些古怪的东西攀到自己身上来,地面上夏春阳零散的尸体,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会发生些什么变化,一切都如此诡异,众人心惊胆寒,谁也不敢 乱动。 “有打火机吗?”LiLi虚弱地问了一声。 好几个男人都是抽烟的,随身带着打火机,掏出来点亮了,虽然光不亮,好歹 也能照清眼前一小片地方,多少驱赶了点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在摇曳的微弱火光中, 地面上的夏春阳的碎片看上去更加可怖,于东他们几乎是跳跃着从那些碎片上跳到 众人这一边。众人紧张地凝视着地面上那摊东西,总觉得它们随时会发生变化,留 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要紧地是赶紧离开。电梯因为停电已经不能用了,只能走楼 梯下去。要走到楼梯边,首先就要经过夏春阳的碎片,大家都非常不情愿,但打火 机的燃油有限,不能总这么耗下去,只好你推我我推你地慢慢前行,一步步靠近了 那摊血肉模糊的东西。当前的一个男人咬了咬牙,一横心正要从上面跳过去,眼前 忽然一亮——来电了。 “怎么回事?”LiLi颤声问。 “例行检查。”灯光师恍然大悟道,“我们早接到通知了,这几天广电大厦每 晚都会突击停电,据说是要测验一种新安装的什么设备。” 众人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杜仲才想起来:“易凌云呢?” “好像是走了。”于东犹豫着道。他在黑暗中听见易凌云的惨叫声一路远去, 不知道是走了,还是死在了半路上。想到这次来本来是高高兴兴,以为可以在电视 台露脸,没想到一下子就死了两个同学,于东他们几个都止不住眼泪。其他人看到 这里真的死了个人,顾不得许多,赶紧报了警。电梯总算上来了,一伙人连忙钻进 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杜仲再次深深嗅了嗅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提醒自己这 一切都是真的——有些事情,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是真的,如果连自己也不相 信的话,那就没办法记住真相了。 在一楼的大厅里,谁也没离开,坐着等警察的到来。喝了一杯热咖啡之后,大 家都恢复了一点精神。电视台的那帮人立即进入职业状态,敏感地意识到已经发生 的事情具有重大新闻价值,编导问LiLi:“你现在还能主持吗?”LiLi早被这么多 事情吓得浑身发软,但听编导这么一问,她还是强打着精神道:“行!”一听这话,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摄像机灯光话筒第一时间到位,LiLi迅速补妆之后,面对镜头, 绽开她的招牌笑容:“各位观众你们好……”编导和策划在一边迅速商量出了结果 :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亡灵花的事的确是真的,照这么看,曾弘扬的话也肯定 是真的,杜仲和霍城光说的周旭文王建两人的事情,自然也是真的,手头忽然有了 大量的工作要做,一些人负责上网专门查亡灵花的相关信息,全场的人还没从恐惧 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又进入了忙碌状态,杜仲他们打算走,被编导拦住了:“等 等,还要做节目呢!这期节目肯定能引起轰动!”他似乎认定杜仲他们很愿意做节 目,指了指一间休息室让他们在里面等着,便没再搭理他们了。 没多久,一队警察进来了,旁边还跟着两个扛摄像机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 候开始,警察办案总是随身携带摄像人员,现在杜仲一看到摄像机就起反感,即使 是警察也不例外。他看着这些忙碌的人群,心里掠过强烈的排斥感:两条人命没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事唯一的价值就是能提高收视率。就在这之前,他对上电视还很 有兴趣,现在却觉得这事有点无聊。霍晨光和于东他们也是同样的感觉,几个人默 默看了看那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悄悄离开了广电大厦。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 离开,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他们会离开——有多少人渴望在电视上露个脸啊。 5 个学生在黑雪中穿梭了一阵,走到一家超级市场内,坐在空出来的椅子上, 面面相觑。 “易凌云死了吗?”谭克勤忽然问。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夏春阳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你们该说出来了吧?”杜仲说。 于东、谭克勤和江平同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江平才慢慢道:“以后亡灵花 不会再送沙发了。”说完起身就走,另两个人跟在他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杜仲和霍晨光追上去问。 那三个人一言不发,眼睛中饱含着浓厚欲坠的恐惧,谭克勤轻轻地问了一句: “夏春阳已经碎尸万段了,你想要我们也死掉吗?”这话让杜仲他们一怔,转眼间 那三个人便离开超市,汇入茫茫人海,不知所踪了。 杜仲把手机打开,看时间已经到了9 点半,手机上有几十条短信,都是爸爸妈 妈发来的,他头发根立即炸了起来:糟糕,自己没开手机,他们一定从电视里听说 广电大厦出的事了,现在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霍晨光的情况跟他一样,两人火 急火燎地给父母回电话,这才知道,两人的父母都已经赶到广电大厦找他们去了。 得知他们在超市,四个大人下了一致的命令:原地等候。 不到5 分钟,两人的父母大人就赶来了,先是察看身上有无伤口,接着便是要 他们老实交待前因后果——在等待他们来的这5 分钟里,两人已经统一了口径,一 致宣称自己是因为好奇才出现在演播室里的,其他的事情跟他们没关系。这个回答 让大人们很满意。他们把两人重新带回了广电大厦,警察走过来要给他们做笔录— —面对警察该怎么说,这个两人还没想好,杜仲想了想,觉得问题严重,决定直说, 就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另一边的霍晨光却还是坚持对父母的那套说辞,双方一 对口供对不上,又解释了好半天,好不容易弄完,电视台又过来拉他们做节目,他 们刚要拒绝,四个大人却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好啊!” “儿子,去吧,好歹也上回电视!”杜仲的妈妈说。 “加油儿子!”霍晨光的爸爸兴奋得脸上泛光。 杜仲和霍晨光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推着走进 了一楼的演播室,门还没关上,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女孩,进门就直冲着杜仲他们跑 过去。工作人员正在清场,顺便一把抓住她,准备把她一起清理出去。 “放开我,我可是重要证人!”这女孩张牙舞爪地道。 “那才是重要证人呢。”工作人员指着已经在镜头前坐好的杜仲和霍晨光道。 “杜仲!霍晨光!”女孩扯着嗓子朝他们两人大喊起来,工作人员连忙捂住了 一边耳朵,心想现在的孩子营养就是好,叫起来中气十足。 杜仲和霍晨光听到叫声,朝这边一看,两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王雪被那高大 的工作人员捏着胳膊,脸涨得通红,全身都在猛力挣扎,两条辫子都翘了起来,那 工作人员去抓她另一条胳膊,被她拳打脚踢地闪开了,一时也无法靠近。 “我朋友来了。”杜仲对LiLi说了声,便和霍晨光跑了过来。LiLi在身后叮嘱 着:“快点回来,再过几分钟就开播了。” “你怎么来了?”杜仲问王雪,那工作人员见王雪真是他们的熟人,便放开了 王雪的胳膊。 “你们还好意思说?”王雪对着他们咆哮,“都上电视了,怎么不叫上我?为 什么?没把我当自己人?”她火气十足,胸脯一鼓一鼓的,看来是憋了不少脾气在 里头。杜仲和霍晨光连忙安慰她,说来电视台纯属偶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 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王雪还是生气:“那也该给我打个电话吧?” “对不起,真没想到,”杜仲他们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转换了话题, “你是从电视上看到我们的吧?” “嗯。”王雪郁闷地点了点头。 “我在电视上看起来怎么样?”霍晨光连忙问。 “一点也不好看。”王雪还在生气,嘟着嘴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你看到什么地方了?”杜仲记得易凌云在演播室里变成影子后,他们便逃了 出来,至于摄像机是否还在转动,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看到易凌云变成了黑影子,然后你们都吓得屁滚尿流,再后来节目就结束 了。”王雪说,“那个人变成黑影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杜仲把后来的事情告诉她,她彻底忘记了生气,眼睛越睁越 大,等杜仲说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道:“易凌云没死!我看见他了!” “哦?”杜仲和霍晨光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王雪见他们两人有这么神奇的经 历,自己也要爆点****出来震上一震才有面子,便慢条斯理地从跟踪于慧慈说起。 起初杜仲他们听得不耐烦,老催促她加快速度,等听到她和萧雪晴在于慧慈家里的 遭遇后,两人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听到王雪遇到那个奇怪 的黑影子时,他和霍晨光同时松了一口气:“那肯定是易凌云,广电大厦停电的时 候,他总算逃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王雪说,“后来,我回到家里,刚好爸爸妈妈在看你们那个 节目,我一看就气死了,马上打你们的手机,又关机了。电视里刚看了几分钟,就 出事了,你们和LiLi逃跑的样子十分狼狈,”王雪有些幸灾乐祸地斜了他们一眼, “后来就出来另外一个人,对着屏幕说这次节目因为意外结束了。我妈妈他们还说 这节目做得很巧妙,尤其是那个黑影子,还有你们逃跑的样子,做得跟真的一样。 我就猜可能是真的……” “你为什么认为是真的?”霍晨光忍不住插了一句。 “因为你们演技没那么好!”王雪摇头晃脑地道,“我跟爸爸说我也知道些情 况,爸爸向电视台打了个电话,我们就来了,嘿嘿。” “你主要是为了上电视吧?”杜仲问。 “你们不也上了电视了吗?”王雪承认了她的动机。杜仲和霍晨光互相看了一 眼:他们现在越来越觉得上电视是件无聊的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坐到镜头前, 还是很激动。 “等下别说于慧慈的事,这事还不清楚,随便说出来不太好。”杜仲叮嘱霍晨 光和王雪道。 “那其他的事呢?”王雪问。 “其他的事都说出来吧,”杜仲说,“让大家都知道亡灵花有多可怕,这样就 没人去坐她的沙发了。” “好。”王雪和霍晨光觉得很有道理。 接下来的节目中,杜仲和霍晨光发言很少,王雪是第一次面对镜头,十分激动, 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有两次差点漏出于慧慈的事,被杜 仲和霍晨光连连咳嗽提醒了。 节目做完,杜仲他们几个已经觉得困倦不堪,互相商量好第二天上午在公园里 见面,说了声再见便上了各自家长的车,几乎都是一上车就睡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