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晚上九时 凯特丽娜走近米切纳所在的公寓,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停放着空车。 从开敞的窗户里传来毫无意义的对话,孩子们的尖叫声,以及一点点的音乐声。 在她身后五十码的地方,车辆在林荫大道上轰轰隆隆地向前行进着。 米切纳的公寓里亮起了灯,她在街对面的一个门道里躲了起来,在阴影里她 感觉到很安全,于是向上看着三楼。 他们需要谈谈。他必须理解她,她并没有背叛他,他什么也没有对瓦兰德里 说,也就是说,她并没有亵渎他对自己的信任。他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表现出 不满,而更多的是受到了伤害,这更让她感觉糟糕。他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为什 么她总是犯同样的错误?她能不能有一次基于正确的理由做一件正确的事?她能 够做得更好,但有些东西似乎在永远地阻止她。 她站在黑暗中,这个隐秘之地让她感到安慰,她下定决心需要做些什么。从 三楼的窗户上看,里面没有动静,她不知道米切纳是否真的在房间里。 她正在鼓足勇气,想要穿过街道。这时一辆汽车缓慢地从林荫大道上改变了 方向,朝着这个建筑物一点点地开过来。汽车前大灯给前面照出一条路,她紧紧 地抱住墙,往黑暗里躲了躲。 前大灯熄灭了,这辆车停了下来。 一辆深色的梅赛德斯双人小汽车。 车后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借助汽车内部灯光她看到这是一个高个 子的男人,一张瘦长的脸,鼻子又长又尖,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西装,她不喜 欢这个人黑色的眼睛里的光芒。她以前看到过类似这样的男人。还有两个人留在 车里,一个是驾驶员,另一个坐在后座上。她的大脑在尖叫着,大事不好,这些 人肯定是安布罗西派来的。 高个子男人进入米切纳所在的建筑物。 梅赛德斯继续向前开走了,开到街道的另一头,米切纳房间里的灯光还在亮 着。 没有时间叫警察了。 她从门道里闪出来,急匆匆地穿过街道。 米切纳看完了最后一封信,眼睛凝视着散乱在他面前的信封,在过去的两个 小时里,他读了厄玛·拉恩写给克莱门特的每一个字。当然了,这个盒子不可能 盛装着他们一辈子的往来信件,也许沃克纳只把那些有意义的信件保留下来了。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两个月之前写的,是另一封感人肺腑的文章,里面写到厄玛对 克莱门特的健康感到非常痛心,对于在电视上看到的他感到忧心忡忡,敦促他要 多加注意身体。 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现在他理解了沃克纳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尤其是在两 人探讨凯特丽娜的时候。 你认为你是唯一的有罪恶感的牧师?而且你真的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吗?你 觉得错了吗,科林?你的心告诉你这样做是错误的吗? 而且就在他死之前,克莱门特问及凯特丽娜和审判会时所说的一番令人奇怪 的话,你在乎她是无可厚非的,她是你过去的一部分,你不应该忘记的一部分。 他原来以为他的朋友只是在安慰他,现在他意识到了远远不止于此。 但是那也并不是说你们不能成为朋友,你们可以用言语和感受分享彼此的生 活,经历那些确实真诚地在意对方的人所能够提供的亲密感,教会当然不会禁止 我们这些方面的乐趣。 他又回忆起克莱门特在冈道尔夫堡提出的问题,就在他死的几个小时前,教 士为什么不能结婚?他们为什么要保持贞节?如果结婚对其他人而言是可以接受 的,为什么对神职人员就不行呢? 他禁不住想知道,两人的关系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教皇是否违背了自己 独身主义的誓言?他是否也做了汤姆·凯利被指控的那件同样的事?从信里什么 也看不出来,信里面的内容几乎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再说了,谁会把那样的事情 记载下来? 他再次靠在沙发上,用手揉了揉眼睛。 盒子里找不到天宝神父的翻译稿,他把每个信封都搜遍了,也读了每封信, 期望克莱门特能把那张纸藏在哪封信里。事实上,信里甚至都没有提到与法蒂玛 有一丝关系的任何事情。他的这次努力好像又进入了死胡同,他又回到了开始的 地方,只是他现在了解了厄玛·拉恩这个人。 不要忘记班贝格。 这是雅斯娜对他说过的话,克莱门特在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是怎么说的了? 我更愿意去班贝格这个神圣之地,那个位于河边的可爱城市,还有我如此热爱的 大教堂。我唯一的遗憾是无法最后一次看到城市的美丽,但是,也许我的遗物仍 然可以放在那个地方。 然后他又想到了在冈道尔夫堡的日光浴室的那个下午,克莱门特小声说给他 的话。 我允许瓦兰德里读了法蒂玛盒子里的内容。 盒子里面都有些什么? 天宝神父寄给我的一部分东西。 一部分东西?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理解这句暗示的含义。 那次都灵之行也闪现在他的头脑中,还有克莱门特对他的忠诚和能力的激烈 评论。还有那个信封。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好吗?这封信是写给厄玛·拉恩 的,他当时连想都没有想,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给她寄出过许多封信,但是从那 里把信寄出去,而且要他亲自寄信,这未免不是一个奇怪的请求。 克莱门特在头天晚上去了维沙华,教皇在研究盒子里的内容的时候,他和恩 格维在外面等候。那可能是拿走翻译复制品的完美时机,也就是说几天之后,当 克莱门特和瓦兰德里在维沙华的时候,那个翻译的复制品已经不见了。在这之前, 他是怎么问瓦兰德里的? 你怎么知道它在那里? 我不知道,但是星期五晚上之后就没人回到维沙华,而克莱门特在两天后就 去世了。 公寓的门轰然打开。 这个房间只有一盏灯照明,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高个子、瘦弱的男人朝他 猛冲过来,他被从地板上拽了起来,一只拳头猛地打在他的肚子上。 他顿时感觉喘不上气来。 袭击者又往他的胸口上打了一拳,这一拳让他后退了好几步,眼前的突发事 件让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大脑处于瘫痪的状态,他以前从没有跟人打过架。他出 于本能举起手臂保护自己,但是这个人又打了他胃口一拳,他顿时瘫倒在床上, 一动不能动。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黑影,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时,来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黑色的长方形形状,大约六英寸长,一头是 闪亮的金属尖头,突出来就像钳子一样,一道闪光突然从尖头之间喷射出来。 一把眩晕枪。 瑞士守卫随身携带没有子弹的眩晕枪作为保护教皇的一个方法,他和克莱门 特曾经看过各种武器展览,当时有人告诉他们,九瓦的电池电量是如何能够转化 成二十万瓦的电量,人接触上了马上就会失去活动的能力。他看到蓝白色的电流 从一个电极跳到另一个电极,巨大的声响在空中回荡。 那个瘦弱男人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现在我们来玩玩吧。" 他用意大利语 说。 米切纳鼓足全身力量,举起一条腿,猛地踢了那个人伸出的手臂,眩晕枪顿 时被踢飞了,落在敞开的门道里。 这个举动让袭击者大吃一惊,但这个人很快就缓过神来,反手抽击米切纳的 脸上,迫使他瘫倒在床上。 这个人的手马上又伸向另一只口袋,瞬间拿出了一把刀,他把尖刀高高地举 在手上,身体猛地向前冲来。米切纳抱住头,不知道被刀刺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 觉。 但是刀始终没有落下来。 相反,他听到了砰地一声枪响,那个人立马退了回去,他的眼睛向上翻滚着, 两只手臂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身体像痉挛一样使劲抽动,因为肌肉的放松,刀 从他的手中掉下来,他一下子扑到在地板上。 米切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站在袭击者身后的是凯特丽娜,她把眩晕枪扔到一边,冲向他," 你没事吧? " 他双手捂住肚子,用力地喘着气。 " 科林,你怎么样?" " 那个家伙……究竟是谁?" " 没有时间解释了,楼下还有两个人。" "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 我以后会解释的,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他的大脑又恢复了运转," 拿上我的旅行包,在……那边,我还没来得及整 理。" " 你要到哪里?" 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似乎读懂了他沉默的含义。 " 你不打算告诉我。" 她说。 " 你为什么……在这?" " 我是来跟你谈谈的,想要向你解释一下,但是这个人还有另两个人开着车 来了。" 他试图从床上站起来,但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 " 你受伤了。" 她说。 他使劲地咳嗽起来," 你知道那个家伙要来这里吗?" " 我不敢相信你居然问这样的问题。" " 回答我。" " 我来找你谈,听到了眩晕枪的声音,我看到你把枪踢飞了,然后我看到了 他手里的刀,于是我把枪从地板上拣起来,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认为你应该感 激我。" " 我很感激,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 在布加勒斯特,我们同天宝神父见面的那天晚上,安布罗西袭击了我,我 说得很清楚,如果我不合作,他就会让我付出代价。" 她指着地上的那个人说, " 我猜这个人跟他有某种联系,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你。" " 我想瓦兰德里对今天的谈话非常不高兴,他决定采取强制手段,他对我说, 我不会喜欢下一个信使的。" " 我们需要离开。" 她又说了一遍。 他把身体挪到旅行包那里,穿上一双运动鞋,他内脏的疼痛让他流出了眼泪。 " 我爱你,科林,我做的事情不对,但做事的原因是正确的。" 这些话是脱 口而出的,好像她需要讲出来。 他凝视着她," 很难同一个刚刚救过我生命的人争辩。" " 我不想争辩。" 他也不想。也许他不应该那么高地要求她,他对她也不是绝对地诚实。他弯 下腰,检查袭击者的脉搏," 也许他醒来后会非常怨恨我,我不想被人追踪。" 他朝着公寓门走去,一眼瞥见了地板上散落的信件和信封,这些东西需要马 上销毁,他走过去。 " 科林,在另两个人决定上楼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 我必须带上这些--" 他听到三楼下面响起砰砰的上楼声。 " 科林,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顺手抓了几把信件,把它们塞到旅行包里,但是还有一半信件没来得及装 起来。他用力站起来,两个人冲出了门。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他们垫起脚尖 朝下一层楼走去,他身体的疼痛让他举步维艰,但是本能强迫他必须向前走。 " 我们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她小声问。 " 这个建筑的后部还有一个楼梯,一直通向庭院,跟我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走,经过关闭着的公寓门,从建筑物的正面走到后 面,就在那两个人距离他们身后五十英尺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个楼梯。 他现在是三步并做两步,感觉到肚子的剧痛,装满信件的旅行包猛烈地撞击 着他的胸腔,让他感觉到越发得疼痛难忍。他们在缓步台上转身,找到了一楼, 随后一个箭步冲出了大楼。 庭院里到处都是停放的车,他们在车辆中间穿梭着,他在前面领路,穿过一 个拱形的入口,来到了车水马龙的林荫大道上。车辆飕飕地从他们身边掠过,人 行道上有很多人,感谢上帝罗马人晚饭吃得都很晚。 他注意到前面五十英尺的路缘石边上停了一辆出租车。 他一把抓起凯特丽娜,朝着黑灰色的出租车大步跑去,他回头扫了一眼,看 到那两个人已经从庭院里出来了。 他们发现了他,朝着他的方向风驰电掣地赶来。 他终于跑到了出租车旁边,猛地拉开后门,飞快地跳进去," 马上走!"他用 意大利语大声说道。 出租车飕地一声冲了出去,透过后窗他看到那两个人已经停下了追逐的脚步。 " 我们去哪?" 凯特丽娜问。 " 你有护照吗?" " 在我包里。" " 到机场。" 他告诉出租者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