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勒索信 高力失踪后,高俊华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告诉高文昌,叫高文昌请人帮忙找高 力。高文昌毕竟在政界混过一段日子,人老心未老,尚有处理紧急事情的应急方式。 他一口气打了无数个电话,叫亲戚朋友,老同事,老部下来帮忙找,将高力失踪的 时间,地点讲得十分清楚。布置妥当后,他才叫上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钟银彩一齐 上街去找。 他这样对钟银彩说:"你急着出去有什么用?一个人力量有限,找不了多少地 方。打个电话叫多些人帮忙,一下子就找到了。虽然拖了一些时间,但力仔人小脚 短,走不了多远的。我只是怕他走到海边去玩,或者走到大马路上,其他都不必担 心。“ 钟银彩说:"是喔是喔,俊华常常带力仔去海边游泳,力仔一见到水就欢喜到 不得了,百货大卖场离海边又近,力仔真是会走去海边的!反而走出大马路的危险 性不大,大卖场周围的路都是单行线,警察又多,司机开车都慢吞吞,生怕被警察 抄牌,应该不会出车祸的。“ 高文昌说:"小孩子的头脑有限,一般会去一些曾经去过的地方,极少可能去 陌生的地方。在大卖场附近,我们带力仔去过的地方有新华书店,海霸皇大酒楼, 咪咪乐园,还有凤凰市场,要找就先去这些地方找。我已经安排好人分头找的了, 无论是谁,一找到就立刻打电话给我们,如果一个钟头都找不到,也要和我们联络。 这样有计划地去找,不会盲目浪费人力和时间,又容易找得到。“ 钟银彩很佩服老公的头脑,叫她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么周详的计划来的, 她听了老公的话,信心倍增,相信很快就会将那个调皮捣蛋的高力找回来。 周详的计划和坚定的信心是成功的一半,另一半却是运气,运气却不是人人都 那么好的。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时在将要大获全胜的紧要关头功亏一篑,这 一篑就是天意,就会在意想不到之处突然冒出来,让一个本应十全十美的计划露出 大破绽,让制定计划的大英雄死无葬身之地。 纵然高文昌有周详的计划,纵然钟银彩有百倍的信心,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太 差,所以足足找了一天,高力都仍然无影无踪。 否极泰来,乐极生悲,高家的日子过得太安乐,衰运终于来了。 夜已渐渐深了。 高文昌送走最后一个前来帮忙的亲戚, 觉得全身骨头好像要散架一样, 疲 倦得无以复加。 他看看钟银彩, 高俊华, 阮桂贞, 每个人都黑口黑脸, 无精打彩, 却都不想睡觉。 此时此刻, 每个人的心中都牵挂着高力, 一个 还不满四岁的小孩子,如今去了哪里呢? 阮桂贞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还在不停地抹眼泪。她在心里暗暗念叨着:力仔, 你现在冷吗?饿吗?你有没有哭?有没有找妈咪?你究竟去了哪里? 高文昌说:"大家睡觉吧,明天一早去报警,大家再去找一找。‘ 没人应声。 高文昌轻叹一口气,自己回到睡房,阮桂贞这才对高俊华说:“都是你! 明明抱住力仔的偏偏又放下来!你明知力仔调皮捣蛋,没一时消停的,又不看牢他!” 高俊华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他会走的咩!我还不是想帮你对付那个肥婆!” 阮桂贞说:“帮帮帮,帮你个死人头,抱个儿子都抱不住,怎么做爸爸!” 高俊华说:“你以为我想的吗,如果你不和那个肥婆吵架,我又怎么会放 下力仔?力仔走失了难道我不心痛吗?力仔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吗?” 阮桂贞说:"究竟是你丢了儿子还是我丢了儿子?居然猪八戒倒打一耙来 骂我!有你这样做男人的吗?一见那肥婆就生痔猫入眼,看到眼睛都不眨,还记得 有个儿子吗?“ 高俊华说:"你讲不讲道理?我看那肥婆干什么?要看也挑个靓女来看啦。 “ 钟银彩说:"好啦好啦,半夜三更吵什么鬼?隔壁邻居不嫌我们吵,我们 自己都不好意思啦。事到如今,埋怨谁也没有用,还是想想办法,将力仔找回来才 是真的。“ 阮桂贞说:"我就是想不出办法才急。“ 钟银彩说:"报警啰,登寻人启事啰,想得出来的办法唯有这些。睡觉睡 觉,明天再说,养足精力去找力仔。“ 话是这样说,其实每个人都睡不好。迷迷懵懵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去报警, 警方例行公事登记在案,派了几个人去找,主力还是靠高家请来的人,沸反盈天地 又找了一天,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又到了晚上,又剩了高家四个人坐在一起,你眼望我眼,大眼望细眼。个 个都疲倦不堪,垂头丧气。没有了高力,大家才觉得这间屋子特别冷清。正自无计 较,电话铃骤然响起来,吓了大家一跳。半夜三更的,谁打电话来? 钟银彩顺手抄起话筒,懒洋洋地对话筒道:"喂!“ 谁也没有注意她的表情,但她说了一个"是“字以后,脸部肌肉立刻僵硬 起来;紧张地抓紧话筒,过了几秒钟,又"喂喂喂”地叫了几声,高文昌望一望她, 皱皱眉道: "谁打来的电话?大惊小怪!“ 钟银彩好像中了邪一样,喃喃地说:"高力,报纸。高力,报纸。“ 她的话虽然声音小,却不啻鸣雷闪电,另外三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扑过来, 异口同声地大声问: "高力?在哪里?“ 钟银彩说:"他问我电话是不是4947484,我说是;他说高力报纸, 就挂掉了。“ 阮桂贞尖声叫道:"还有没说其他?力仔到底在哪里?“ 钟银彩摇摇头:"他只是说高力,报纸。“然后缓缓地放下话筒。 高文昌道:"高力,报纸?什么意思?“ 高俊华说:"报纸是邮局送的,会不会力仔在邮局?“ 高文昌摇摇头说:"不会。如果在邮局,他就应该说邮局。可能打电话的 人想继续说的,但是电话线路出了故障。我们等一下,或者马上又有电话打来的。 “ 阮桂贞说:"早不坏迟不坏,偏偏这时坏,气死人!‘ 高文昌问:“你不会听错吧?” 钟银彩说:“不会不会。怎么会听错呢!是个男人的声音,他问是不是4 947484,我说是;他说高力,停一停,又说报纸,然后嗒一声。不知是电话 坏了,还是挂线。” 高文昌说:"无论如何,力仔总算有了下落。“ 大家的脸上松弛了一点,两天来的奔波劳碌,两天来的提心吊胆,似乎就 应该结束了。但是等了足足半个钟头,电话却再也不响,钟银彩疑疑惑惑地说: "会不会是我们领会错了?或者有人打电话来问候我们,说到报纸 “ 阮桂贞插口道:“报纸上登了力仔的事?‘ 高文昌说:“不可能。有人问候不会这样说话的。” 高俊华道:"难道真的和报纸有关?“ 大家这才想起,连续两天都没有看报纸了。高俊华拿了信报箱锁匙,下楼 去取报纸。到他回来时,已是面色凝重,将一封信交给高文昌道: "力仔果然有消息了。“ 大家的眼光立刻聚集在信封上,信封上只有四个字:高俊华收。 高文昌已经预感到不妙,他的手微徽颤抖,抽出了信纸,信纸上用打字机 打着: "高力在我们手中,安全。准备十万元现金,由你送来。时间另定。不准 报警,否则撕票。" 钟银彩第一个叫起来:"他怎么知道我们有十万元存款?“ 阮桂贞也叫起来:"你有十万元存款?“ 高文昌说:"原来有人绑架了高力,难怪我们找了两天都找不到!“ 高俊华问:"那我们应该怎样做?‘ 高文昌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报警。” "报警?“阮桂贞尖叫起来:"信上写得清清楚楚,一报警就撕票。那力 仔就没命了!" 高文昌说:“那是歹徒用来吓人的,他们勒索的目的是为了钱,不是为了 人,不会轻易撕票的。一撕票就是杀人罪,勒索罪和杀人罪完全是两回事,他们应 该明白这个道理。" 阮桂贞说:"你和歹徒讲道理?如果他们讲道理,就不会拐走力仔,就不 会来要钱!你想报警,报警又有什么用!那班警察净是饭桶,就是会欺压老百姓, 碰到真的匪徒,就完全没办法啦。不能报警!“ 高文昌说:"话不能这样说,警察总是为市民服务的。报纸上登载很多消 息,都是说不能向歹徒妥协;向歹徒妥协,歹徒就会更加猖狂,更加肆无忌惮,社 会就更加不得安宁。" 阮桂贞说:“你什么不好信,却去信报纸,报纸上鬼话连篇,颠三倒四! 向歹徒斗争的有什么好下场,不是死就是伤;死了才做英雄,你做了我这份吧。我 只要力仔平安回来,其他什么都不要!" 高文昌从来没被晚辈顶撞过,这次被阮桂贞顶撞,心里十分不高兴。他说 :“桂贞,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你要想一想,你照歹徒说的去做,力仔就一定 会回来吗?未必的。他拿了你十万元,可能下次还要二十万三十万” "哦!“阮桂贞打断他道:"原来你说来说去,是不舍得你那十万元!平 时买菜都舍不得多买一条,千省万省,死悭烂悭,还要哭穷!偷偷存起来十万元, 诈神诈鬼,留起来有什么用!” 高文昌气得脸色都变了:"桂贞,你说话要积点德,不要太过份!说到底 我都是你公公,你怎能如此无礼!银子存起来我带得进棺材吗?我只有一个儿子一 个孙子,留来留去还不是留给你老公和你的儿子!力仔是你的儿子,难道不是我的 孙子?我们高家几代单传,有谁还比我更爱力仔!“ 阮桂贞哇一声哭起来:"我不管!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总之我要力仔平安 回来!“ 她一头冲进房间,哇啦哇啦地哭起来。钟银彩跟进去,低声下气地劝起来。 高俊华说: "爸爸,你别生气,女人就是这样,她若不讲道理,就蛮横到极点;到她 过一阵子冷静下来,又没事了。“ 高文昌说:"真是没教养,没教养。“ 高俊华说:"我也赞成你的意见,要报警,不过一定要确保力仔的安全。 “ 高文昌说:"我的本意也是这样,要向警察说清楚,一定要确保力仔的安 全。一般歹徒勒索只是为了钱,我们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力仔一出现,警察就 立刻捉住歹徒!“ 高俊华说;“我想这些歹徒是一个团伙,对力仔注意很久了,否则不可能 将时机利用得这么好,刚好在大卖场拐走了力仔。” 高文昌说:"没错。这次勒索一定筹划了很久,如果是顺手牵羊,就不会 用打字机打好信丢到信箱里,再打电话来让我们听。两天时间不可能临急临忙做出 这么多事。他们事先选好目标,计划好每一个步骤,加上昨天又碰到时机,就下手 了。就算你昨天不放下力仔,以后终有一天他们都会找到时机拐走力仔的。我们在 明处,他们在暗处,暗处的人想算计明处的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高俊华说:"你的分析完全正确。我想,这些歹徒对我们家的情况非常熟 悉,知道我们的电话号码,知道我们的地址和信报箱,又知道我们在星期天上街。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肥婆很可疑!“ 高文昌说:"肥婆?在大卖场和桂贞吵架的那个肥婆?“ 高俊华说:"就是那个肥婆!她说桂贞踩到她的脚,借意吵起来;然后又 说被人偷了手袋。桂贞说根本没有踩过任何人,我也相信桂贞不是那种踩了人都不 承认的人,就帮了几句。还没说几句话,脾气上来了,不知不觉放下力仔;几句话 过后,就不见了力仔。现在想起来,那个肥婆似乎是有意捣乱,好趁机混水摸鱼的! “ 高文昌说:"极有可能!我们可以先假设那个肥婆是歹徒一伙的,她根本 没被人踩,也根本没带手袋。她挤在你们身边,借口桂贞踩了她的脚,挑起事端, 令局面混乱。如果你不放下力仔,她吵到一定时候就会走人,再等下次机会。如果 你放下力仔她就更加卖力地吵,让她的同伙趁机将力仔拐走!“ 高俊华说:"所以我们立刻去找都找不到。如果是力仔自己走失,这么小 的孩子走不远的,没理由这么多人都找不到。“ 高文昌说:"会不会在歹徒中有人和我们是认识的呢?“ 高俊华说:"想起来不太像。我们认识的人会有人做歹徒?“ 高文昌说:“你以为歹徒都是电视上那些贼眉贼眼的人?傻孩子,那是演 戏!歹徒不会将贼字刻在脑门上,正所谓好眉好貌生沙虱,有的人笑口吟吟,吃了 你还不吐骨头!” 高俊华说:“人心真是难测。" 高文昌说:“你虽然是三十岁的人了,论起社会经验还远远不足。现时的 世界,不能够轻易相信任何人,和你称兄道弟拍胸脯的大都有求于你;利用完你之 后,一声BYE-BYE,马上消失!社会越来越现代化,人也越来越现实,我怀 疑在我们的熟人朋友当中就有居心不良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将我们的情况了解得一 清二楚?" 两父子谈论了好久,到钟银彩和阮桂贞都睡熟了,他们还在谈。和以往的 谈话一样,高文昌用训示的口吻,宣讲着自己的见解;高俊华则点头哈腰地附和, 没一点主见。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高文昌在家里居于主宰和统治地位,高俊华 从小到大都只有服从。在外人面前,高文昌或者会显得很民主,但到头来一切事情 总是他说了算,家里的人不能反对他的决定。就连阮桂贞刚嫁进来时带来的一股清 新之风,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消磨,高家直到现在,仍然被高文昌的锐气所笼罩。 夜越来越深了,在看不清的夜色中,勒索者和被勒索者之间正在展开一场 心智与力量的较量。 高家报警后,公安局对此事非常重视,专门成立了一个侦破小组来处理此 案,派了有多年侦破经验的警官刘一汀做负责人。近年来,G市的犯罪活动一直居 高不下,歹徒对严厉的判决置若罔闻,越打击越犯罪。加上警界中贪赃枉法,刑讯 逼供的丑闻时有披露,搞得市民怨声蜂起,警方威信不断下降。警方虽然频频换血, 并采用多种有力措施;无奈积重难返短期内难以收到明显的效果。这次高家发生勒 索案,是G市少有的恶性案件之一,警方极希望能够迅速侦破此案,藉此重振昔日 雄风,重新树立威信。刘一汀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出马负重的,他这样分析给手下听 : "勒索信上除了高家四人的指纹外,没有发现其他指纹,也就是说歹徒是 直接将信放进高家的信报箱内,并小心不留下任何痕迹。信封及信纸是随街可见的 大路货,据查今年以来有二十万只同样的信封及七万包也就是七百万叠也就是三亿 五千万张同样的信纸在各百货商场和文具店卖出。勒索信是用XX牌打印机打出来 的,这种便携式打印机在G市最起码超过三千台。因此,信封信纸及打印机方面找 不出任何破绽。我们再从勒索信的内容来看,勒索者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行文简洁 流畅,意思清楚,全信只有三十二个字,却将一切讲得明白,没一个多余的字。所 以勒索者必然具有以下条件:1。文化水平较高。2。熟练使用电脑及打印机。3。 熟知警方破案的一般知识;4。熟知高家的情况。但这四个条件范围太大,没有很 特别之处,使我们的工作难以开展。现在我作如下的安排,着手派人去了解高家周 围具有上述四个条件的人;这项工作量大却效果未必显著,广种薄收而已。对于高 家的信报箱,要二十四小时监控。承康街一百六十八号的旁边有一栋楼,楼下有一 户住家刚好搬空了,派人在那里监视,窗口的方向正对着一百六十八号的一排信报 箱。不过据我估计,歹徒不会再亲自将信投入信报箱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如此 有心机。不会冒无谓的风险。因此在高家的电话上要装录音监听器,以便把一切与 勒索有关的电话作声纹鉴定。至于十万元赎金,我们有一批已经注销打孔的伪钞, 可以包扎成一迭一迭,每一迭的两面放上两张真钞票,相信可以蒙骗过关。到歹徒 来接头取款时, 如果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话,高力一到手就立刻捉住歹徒;如 果是收了钱回去再放人的话,我们就跟踪取款的歹徒将他们一网打尽,总而言之, 高力要安全,歹徒要捉到!“ 刘一汀的分析细致,中肯,详尽,极有专业水准;布置好之后,他的手下 就分头去行动,布置下一张天罗地网。刘一汀还专门就交款时的注意事项向高俊华 作了详细辅导,教他如何察颜观色,教他如何拖延时间,又如何应付一些预料不到 的突发性变故。他告诉高俊华,按照勒索信的内容推断交款人就是收信人,所以必 须事先做好准备。高俊华本就是个聪明伶俐之人,三下五除二就学会了大概,只等 那个歹徒告知交款的时间和地点。 信果然很快就到了,仍然是在信报箱内,却不是丢进去的,而是通过邮局 寄来的。内容是: 四号晚七点在海霞影剧院门口交货。 信仍然是打印,仍然没指纹,只在信封上留有邮局工作人员的指纹。刘一 汀立刻调兵遣将,指派得当,专等鱼儿上钩。 明天就是四号。 海霞影剧院就是一个大鱼钩,高俊华就是鱼钩上的饵。 四号晚上。 六点四十五分。 糖水云今晚的心情非常不靓,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自从海霞影剧院 开业以来,他就在海霞影剧院的旁边开了这间小食店,专卖各种糖水,以服务那些 在看电影看大戏前后来喝糖水的市民。眨眨眼,六年过去了,他的生意平平淡淡地 做了下来,一直保持在既不发财又不至于倒闭的中游状况。糖水的生意做久了,人 人都喊他糖水云,真名字反而淡忘了。本来他做生意还是很踏实的,糖水的质量好, 待客也礼貌周到,但这几年来G市越来越繁荣,做小贩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来抢 食,客源一分薄,生意额就少了。在海霞影剧院附近,饮食档越开越旺,除了去工 商局领牌的,还有很多无牌小贩在打野鸡。这些无牌小贩行装简单,有的推一架四 轮车,有的用自行车载两只木箱,还有的干脆挑两只箩筐。他们可以在四轮车上卖 牛杂,可以在木箱里卖瓜子干果,可以在地下铺一块塑料布卖水果,哪里人多就钻 到哪里做生意。一有工商局的人来,就发一声喊,一二三如鸟兽散,无牌小贩最大 的好处就是逃避了纳税,东打一枪西放一箭,居然捞得比正正经经开档做生意的还 要好。糖水云有时见那些无牌小贩捞得风生水起,真想打个电话去工商局建议他们 微服出巡抓一批无牌小贩狠狠地罚一笔;不过转念一想,大家都是谋生不易,日求 三餐夜求一宿,何必断了人家米路,便又作罢。无牌小贩大都是家境艰难没什么本 事的小人物,正经生意做不起,才走这条路的,糖水云心肠硬不起来,唯有看着别 人家发财叹气。 不过今晚的情形确实有些特别,就在糖水云档口的侧边,多了一个卖瓜子 的小贩。一般无牌小贩做生意都在没有大排档的街道一侧,以免有抢地盘的嫌疑, 这是虽然不明文规定但个个都约定俗成互相遵守的规矩。这个小贩却似乎初来乍到, 将瓜子卖到来糖水云的门口。说他有心来抢地盘剃眼眉,他又老老实实蹲在一边; 说他刚从乡下出来没见过大场面不知道规矩,看他的相貌却又挑通眉毛醒目到飞起。 最奇怪的是他卖瓜子的那种样子,完全没有小贩的风范,客人买也好,不买也好, 他都无所谓。有买的就卖一包,没有买的就拉倒。小贩卖东西很讲究口才,要宣传 货物的好处。要夸大货物的优点,一张嘴要说到天花乱坠。除了口才,还要察颜观 色,揣摸客人的心理,尽快将货物推销出去。这个卖瓜子的小贩却有一搭无一搭, 心不在焉,一双眼总是盯着海霞影剧院的门口,好像影剧院门口有美女似的。照他 这种卖法,只怕卖到瓜子长毛都卖不完,更谈不上赚钱开饭了。糖水云觉得又奇怪 又好笑,只是忙着招呼喝糖水的客人,没功夫去和那戆鸠小贩搭讪。 那戆鸠小贩其实是警察妆扮的。 海霞影剧院的四周都布满了戆鸠小贩。戆鸠小贩的眼睛都盯着影剧院门口 的高俊华。 高俊华站在影剧院门口,手里提一只皮包,皮包里装着刘一汀给的十万元 假钞票。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继续发展下去情形会变成怎么样,是按部就班 依照原计划发展下去,还是会节外生枝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尽管不认为警 方很高明,但警方也不会全是饭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说法正确与否只能让事实 去证明。从表明的迹象来看,歹徒的手段是高明的,制造混乱拐走高力,送来一封 没指纹没笔迹的勒索信,再从电话中点出勒索信所在,可以说到现在为止,警方还 未曾有关于歹徒的任何一点线索;如果歹徒不来取钱,那警方永远都抓不到他,问 题在于,歹徒不会不来取钱,而会用一种极巧妙的手段取钱,取了钱而又不被警方 抓获。这才是真正绝妙的手段,而不是一般小偷小摸的下三滥三脚猫功夫。 六点五十分。 高俊华想:这个男人为什么还不出现呢?他应该出现了。他和这件事有直 接关系,应该及早出现的。他为什么仍然不出现呢?我认识这个男人吗? 头场电影在七点钟开映,观众都陆陆续续来到海霞影剧院门口,东游西荡 地买些零食过一过口瘾。刘一汀夹杂在人群中,假意地看电影海报。他怕被熟人认 出来,特意化了妆,外貌上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睛盯着海报,却时不时向 高俊华瞥去一眼。和高俊华认识的时间非常短,刘一汀凭经验认定了高俊华是个聪 明的人,有文化,谈吐有条理,办事也令人放心。比如说叫高俊华列出所有亲戚朋 友以及平时多有来往的同事的名单,高俊华就连姓名连地址连电话号码都一一排列 出来,还尽力将各人的特点和爱好都作了详细说明。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是不可能做 出如此精细的功夫的,而刘一汀最欣赏做事精细有纹有路的人,基于这一点刘一汀 对高俊华今晚的接头比较放心。只要高俊华心不慌,按照事先的计划去做,想来不 会出什么大问题。其实何止周围布满了便衣警察,还有几部经过伪装的警车分布在 附近几个街口,准备应付需要跟踪的情况。只要歹徒一出现,就插翅难逃。 除非歹徒不出现。 但歹徒不可能不出现。 六点五十五分。 刘一汀想:歹徒很快就会出现了,十万元对某些人来说不算一回事,但对 另一些人来说就成了天文数字。对于歹徒来说,十万元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所以 他们才为了十万元拐走了高力。按照推想,今晚起码会有两个歹徒到场,一个是接 头取款的,另一个是接应的。两个歹徒认识高俊华,而高俊华不认识歹徒,唯有这 样,才可能取到款后迅速溜走。哼,走得去哪里?伏兵重重,杀机重重,谅他也飞 不到天上去! 刘一汀换了一个位置,站到另一排海报前,仍然可以见到高俊华的一举一 动。长时间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会引起人家的怀疑,尽管来影剧院的人大多数不 会去关心旁人的事。刘一汀想:在众多的刑事案件中,勒索案是恶性案件,尢其是 拐走孩子后向事主勒索钱财;从破案上来讲:勒索案的侦破并不困难,甚至比很多 案件都容易。要勒索必然要财物,要财物必然有一个交接的途径,无论是约定时间 地点交接,还是通过银行邮局寄出,都可以循迹追踪,一直追到狐狸的老巢去。据 上级发下的内部资料汇编看,近年来各地都时有发生勒索案,绝大部份只为财物不 伤人命,极个别的铤而走险杀人灭口,最终的结局都是被警方破获。这和西方国家 有明显的区别。西方国家因为科学技术先进,歹徒可以通过很多合法的途径得到很 多先进的仪器和设备,再利用这些先进的仪器和设备去作案,令警方在侦破过程中 遇到不少困难。报纸上就报道过英国一个智商特高的人利用电脑作案,将电脑接驳 进银行的电脑,眨眼之间就谋夺了两亿美元。这种例子纵然个别,却说明了问题的 严重程度。刘一汀扪心自问,做警察做了三十多年,经验是不少,却都是老套的经 验,难以适应日新月异的社会。远的不说,就说电脑和打印机,刘一汀为了学会并 弄清楚它,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想到以后的日子,刘一汀觉得一点把握都没有。好 在他也快到退休年龄了,一退休,什么都不用操心。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 滩上,这个世界是青春的世界,是新人的世界。 七点正。 歹徒仍然没有出现。 刘一汀想:预定的时间到了,歹徒应该出现的。现在他却还没出现,是不 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埋伏的警察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刘一汀的眼睛向四面迅速地扫了一圈,就将外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化 了装的警察各司其职,都在预定的位置上,也不见有什么明显的破绽露出。只是高 俊华显得有点烦躁,频频地看手表。这也很难怪,无论是谁,幼小的儿子被人拐走, 都会心浮气躁。那一份痛苦,那一份牵肠挂肚的思念,不是亲临其境的人,很难体 会得出其中的滋味。 问题是歹徒为什么不出现呢? 刘一汀将自己制定的侦破计划重新想了一次,看看其中有哪一个步骤做错 了或者是遗漏了。派人去调查和高家有关系的人?没做错。监视承康街一百六十八 号的信报箱?没做错。在高家的电话上装录音监听器?没做错。叫高俊华用假钞票 代替真钞票和歹徒接头?没做错。教高俊华在接头时察颜观色,拖延时间,应付一 些预料不到的突发性变故?没做错。安排了一班伏兵在影剧院周围?没做错。那么 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了?应该没有哇。那么歹徒不来接头,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七点十分。 刘一汀想:歹徒不按时来接头,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警方的原因,一个 是歹徒本身的原因。现在既然警方这方面找不出原因,那就只能是歹徒方面出了问 题了。或者是歹徒的计划出了意外,或者是歹徒突然改变了主意,又或者是歹徒慑 于法律的威力,罢手不干了。问题不在于是什么原因,而在于是否继续等下去;现 在已经超时十分钟,还要等下去吗? 头脑一转念间,刘一汀就迅速作出了决定,要继续等下去。歹徒极有可能 已经来到了,只是出于慎重而在旁边等候时机,看清楚有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设 身处地想一想,刘一汀作为歹徒的话,也不会一来到就贸贸然上前和高俊华接头。 而应该先看一看,先想一想,先等一等,看准时机再下手。所以只要耐心地等下去, 鱼儿就还是会上钩。 等,耐心地等。 七点十五分。 七点二十分。 七点二十五分。 七点三十分。 歹徒仍然没出现。 高俊华越来越烦躁了,等来等去等不到,腰酸脚痛,还有心头火起,按照 事先的安排,见不到歹徒而又没刘一汀的指挥,高俊华是不能撤退的。不过这样耗 下去,耗到什么时候?刘一汀想一想,决定通知高俊华走人,以后的事以后再算。 迟了半个钟头,歹徒是不会来的了。 就在刘一汀准备走向高俊华的时候,一个戴着墨晶眼镜的青年人走近了高 俊华,向高俊华搭起话来。刘一汀一阵欢喜,在心里大叫道: 歹徒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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