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他 1. 黛丝特心想,还好没说睡在坟堆里。塔文森吃吃笑了,“你不害怕,那是最 好。想当年我把他放在棺材里,他吓得要死。” “‘他’是谁?” “嗯……我的‘宝宝’。” 塔文森仿佛不很喜欢这个话题,又把话题扯回到了睡觉上:“你不见得今晚 就想睡棺材的,是不是?” “那……” “我可以先陪你到花园里走走,或者可以换一种说法,小姐肯赏脸陪我散散 步吗?”说着他便把左臂弯成了一个弧形,对黛丝特殷勤地笑。黛丝特迟疑了一 下,但见到他温煦的笑容也就把手放进去挽住了他。 月光下一草一木都这么可爱,尤其是上了年头的古堡,长着些黛丝特想找却 从没有找到的奇花异草。她在园中轻盈地蹦跳着,“哦,三叶海棠!”这是一种 会变色的蔷薇科落叶乔木,“哦,迷迭香!”“啊,那儿还有好大一片白色的香 花呢。”黛丝特的表情如获至宝,“看,有栀子、白芍药、曼陀罗、白兰、还有 白色豌豆花,你看它们长得多么娇柔啊!”塔文森微笑地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 自己宠爱的孩子。“那些都是法老叫花匠种的。” 好容易她静了下来,手里握着一朵花叫塔文森看。 塔文森笑着把她头发上粘着的一片叶子取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她丝缎一般 的秀发,轻叹道,“太久太久了……我真不敢相信,我心底还会有最后一点纯真 ——如果有,那一定就是现在了,那是因为亲爱的,你真是纯洁。” 黛丝特忽然感到一丝奇怪的颤动,她望着塔文森光洁的额头、俊美的面庞, 他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温柔地闪着光,不觉有一种莫名的害怕。 塔文森立时就感觉到了,“你没接触过男人?” “我从小在庄园里独自长大——作为一个身患怪病的小姐,根本不大见到人 呢。”黛丝特低头拈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感谢造物主保留了这样一朵纯洁的紫罗兰,最后一朵紫罗兰。”塔文森温 柔地揽着她,似乎怕弄伤她。 这美丽的月夜!她在心里叹道。 塔文森刚想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忽然间被人大力拎起,黛丝特惊吓了 一跳。 是莫奈德。“真卑鄙!”他咆哮,“你竟敢……” “怎么了?”塔文森冷冷道,双手戒备地握拳。 冷漠的阴霾笼罩着他们,敌意四处弥漫。 莫奈德说:“我一早知道你决不会放过一切美好事物的。”态度居高临下。 “哦?原来你也动了心?——可是据我所知,莫奈德的心早已经死了呀!这 我就有点不明白了。”塔文森揶揄地笑了,那股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神情又来 了。 “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人!由我负责。” “笑话!她根本还不是吸血鬼,几时轮得到你来充老大?” 莫奈德根本不理会塔文森,他转向黛丝特,眼睛仍看着地面:“十三年前, 罗瓦河谷附近的郊野,你可曾见过我?” 是他? 是他! 黛丝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灵光闪现,她猜出来了。 塔文森奇异地望向黛丝特,她终于慢慢地、微微地、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他!是华维从她记忆废墟中搜索出来的故事中缺少的一环,找到了他便拼合出 了整个谜底。同时又隐隐感到有些失落,原来莫奈德早就认出她了,可刚才他根 本不认她,还这么冷漠地对她。 这倒是错怪他了。正如塔文森所说,多年来莫奈德心如古井,早已习惯对女 人视而不见。他一见她艳光摄人,立刻垂下眼睑,并没去感应黛丝特内心汹涌翻 滚的思绪。而他离开之际,黛丝特望向他背影时的那道目光却让他无意中捕捉到 了。原来她与他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不可避免的,眼前又浮现出一个玲珑身形, 苹果一样可爱的娃娃脸,八音盒一般娇嫩的嗓音,如瀑的大股金发随意地披散在 肩头……心又被锐利地刺痛了,他赶紧走得远远的,一秒钟也没有停留。 “好吧,莫奈德!”塔文森扬了扬眉,“但我也告诉你,你可别忘了,你是 谁的后裔,又对谁负责?” 莫奈德紧紧闭着嘴,神色仿佛有点黯淡,终于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过黛丝特一眼。 莫奈德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聊。其实他早就感应到塔文森当时与其说是情欲冲 动,不如说是一种对黛丝特的温柔呵护。这在塔文森身上是罕见的真情流露,他 大可不必冲上去煞风景。然而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他反而更加怒不可遏地跳了出 来。 等黛丝特回来,发现房中已经摆上了简易的卧具。“你先将就一下,匆忙间 下人来不及准备。”塔文森说,“过几日我会为你好好安排的。” “谢谢你,已经很好了。” 塔文森转身方走,又停下来。“我真的没有想到……” “什么?” “你会是他的……后裔。” 黛丝特不解,这有什么分别吗? 塔文森仿佛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祝你好运吧。” 2. 黛丝特已在西司廷住了五天了。她也有了自己的房间。也许塔文森也有喜欢 奢华的脾性,精美绝伦的蕾丝花边、精工刺绣的壁画挂毯、东方的名贵织锦和各 种香料,还有女贞木做的纹理细腻的细木小家具……布置的房间令黛丝特十分满 意。 塔文森还为她特意定制了床。华盖和柔幔满缀流苏,连枕头边缘也遍布曼妙 的蕾丝。 “谢谢你啊,未免太考究了。” “床可是我们最忠实的伴侣,承载着超过三分之一生命的时光,还能斜倚在 床上做梦啦,遐想啦,阅读啦,欢爱啦……当然马虎不得。”塔文森眨了眨眼睛, 笑道。 这里的吸血鬼成员当然不止那天她看见的几个,还有西维诺长老、麦卡、菲 靳、宾希、丹妮、斯涅芬等等诸人。在这些天里她有机会陆陆续续见到了一些。 黛丝特发现,虽然这些吸血鬼都住在西司廷,但他们彼此很少真正走近,维持着 互不干涉、各自为政的群居生活,其自由松散的程度和独居也分别不大。他们的 交谈类似于一种形式风趣、内容丰富的寒暄和问候,然而却停留在浅层,难得深 入。通常情况下他们彬彬有礼,从不过问彼此的行踪,常常有人一连失踪了几天、 几十天,也从不见任何人问起。黛丝特甚至怀疑是否有人会注意到这点。黛丝特 暗自猜想,也许因为他们做人时的背景、环境各不相同,做了吸血鬼后生活模式 也大相径庭,加上彼此都个性鲜明,走得太近很容易互相冒犯,所以宁可选择疏 离的关系。于是她也学会了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有时候远远看见了,就用双手 在胸口比划一个菱形算是招呼,并不走近交谈。 也许是那位神秘的法老果然很有权威,禁令一下,黛丝特从没受到吸血鬼的 半点骚扰,甚至那个明显不喜欢她的宾希也没惹过她。这缓解了一点她置身吸血 鬼群落的恐惧心。 那天黛丝特见到了她从未谋面的另两位同伴,其中之一就是宾希。她是个身 量高大的女吸血鬼,五官浮凸,抹着深紫色的唇膏、厚重的烟熏眼影,戴着昂贵 的珠宝,通身不可一世的气派,倒也有种悍然的美。她看向黛丝特时总带着冷冷 的睥睨。 “这不足为奇,你几时见过女人对比自己美貌的同性表示过好感?”塔文森 总这么告诉黛丝特,“再说她决不敢伤害你的。她已经四百多岁了,而且在女人 中,她的理性绝对算是多的。法老发话下来,她有三个脑袋也不敢违拗的。” “法老?他说了什么?” “小傻瓜,他说‘你可以留下来。’,那么任何不欢迎你留下来的人……” 塔文森拖长了尾音,好像叫黛丝特自己去想。 “就这么轻轻一句话!”黛丝特叹道,“真不知法老是何方神圣。” 可每次黛丝特见到宾希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被她锋利得像刀片的眼光刮过, 黛丝特不由自主就想逃。 另一个叫斯涅芬,看模样才十八九岁,做吸血鬼的年头也最短。问他什么, 他就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从头说起,以显示他知识丰富。塔文森偶尔也会嘲讽 他,不过没什么敌意——“小孩子,他还是个小孩子!” 此外还有一些深居简出的吸血鬼,其中就包括西维诺,他是这里地位尊贵的 吸血鬼长老,也是轻易不现身的。“到你正式加入我们血族的加冕礼那一天,我 保证你一个不漏都会见到的!”塔文森说。 “也能见到法老吗?”黛丝特倒有几分期待起来。 “如果你为了这个去当吸血鬼,代价未免太过高昂了。”塔文森摇头笑道, “然而不能。至于法老,要在吸血鬼年满两百岁的成年典礼上才能见到。” 3. 黛丝特见得最多的自然就是塔文森了。每天她一起床——她和他们一样,日 夜颠倒,常常看到塔文森已在她的窗外徘徊,等她起身。他的影子投射在她的窗 上,就像一个黑色的剪影。 黛丝特透过窗,望着塔文森,觉得他敏捷得像一头花猫,甚至像一头公豹。 他身量很高,手脚很长,即使平日总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神态,也总让人觉得 他其实是隐匿了爪子的猫,一直尖竖着耳朵保持机警。 但这头花猫有着美丽的斑点皮毛,他活泼有趣,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旺健常常 令女人十分着迷。他身上具有一种随意不羁的性感,也对自己的魅力了如指掌; 他视调情为一门技艺娴熟的艺术,亦充分享受着女人们的迷恋。在他看来,爱是 一场竞逐,谁先陷入就失分出局。女人们对塔文森双手奉上的爱,他从来不屑一 顾,偏要死乞白赖地去抢,去夺,去争取,一旦到了手,也就没有什么稀罕的了。 寻欢作乐是他唯一的生活目标。他向往高贵优雅的贵族生活,喜欢衣鬓香影 的舞会派对,迷恋纸醉金迷的盛世奢糜。他总在上流社会出没,考究光鲜的衣着, 诙谐风趣的谈吐,优雅得体的举止和出众的音乐才华总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常自嘲说,“吸血鬼们不会生病,但对虚荣心显然也没有抗体。” 他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那种人,一个神经强悍、内心也毫不软弱的讥嘲派, 目空一切,嘲笑一切,也从不放过自己——因为他讽刺起自己来,也是同样辛辣 的。 他冷酷的时候固然让人不安,而他讲起笑话来那也是没人能比的。黛丝特只 要看见他殷勤地吻着她的手,满面春风地讲起种种滑稽可笑的事,就会觉得世上 最温煦的就是塔文森闪闪发光的眼睛了,当然这是因为她还从没见识过他吸血时 尖利的白牙发出的致命冷光。也没有听过他惊世骇俗的宣言:“我是一个浪迹天 涯的混世魔王,我多情又冷漠,我可以把你的地狱变成天堂,有谁想做我今晚的 新娘?”在那些孱弱的人类面前,他总是一副有恃无恐、傲慢自得的表情。也没 见识过他神经质的时候,他整日整日地敲打着钢琴,发出刺耳的噪声,面色铁青, 和他说话是绝无反应的;又或者尝试种种血腥暴力的杀人方式,甚至并不为了血 液而杀人,撕开了人的喉咙就失去了兴趣,冷冷地掉头就走;又或者忽然变成了 一场超级猛烈的风暴,四处嚷嚷咆哮。他像一个被惯坏的任性孩子,毫不掩饰对 暴力和狂躁的嗜好,习惯肆无忌惮的恐吓、歇斯底里的发作。他轻易摧残、毁坏 一个人像是揉碎一朵花,如同他一种调皮又无伤大雅的爱好。 这些,黛丝特当然都不知道。只看见塔文森那张生动的脸,表情瞬息万变。 他不喜欢自我约束,总在嘲笑莫奈德的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摘掉那张刻板无 趣的面具,嗯?”他的笑容时而冷酷时而甜蜜,只是嘴角似乎永远带着揶揄。 他觉得整个世界就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我告诉你,生命的意义——就 是它不必存在!”这是塔文森的口头禅,“没有人类,没有我们,星空不是一样 灿烂?花朵不是一样芬芳?”他会敏捷地跃到半空,抓住古老吊灯的绳子,荡秋 千似的在空中飞来飞去。“可是,就算没有星空,没有花朵,没有人类,没有我 们,就算整个宇宙都是一个空洞,一片沙砾,一个荒漠,那又怎么样?你以为生 命这曲歌存在主旋律?这首诗存在主题?不要这么天真吧,我告诉你,存在的意 义,其实就是不必存在。”然后他故意装作从空中笔直地坠落下来,单腿跪地, 耸着肩膀,大摊开双手,做出戏台上的一副绝望的神色来。 大概因为他认为世上没有任何严肃的东西,因此格外喜欢剥夺人们视为最最 严肃的一样东西——生命,很难说这种无情的猎杀中有没有报复的成分。也许正 因为他觉得生命荒芜无趣,才那样着忙地急于从中榨取每一滴甜。 塔文森如此古怪而多变,也许没人搞得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4. 莫奈德仿佛对塔文森深恶痛绝,“他是没有灵魂的!”“我疑心他早就死了。” 他常常这样告诫黛丝特。可裘迪卡也告诉她,在这里,冷漠的莫奈德唯一在意的 就是塔文森。 “我想,这两个人中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他们是那样格格不入,可其 实却是绑在一起的。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莫奈德,塔文森一定会教训他;反 过来也一样。”这一点不过是一个推测,似乎从没有得到过验证,可敏感的吸血 鬼们却都深信不疑。 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黛丝特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尽管互相折磨,互相伤害,可他们其实是我们中最致密的一个团体, 谁也没法插到他们中间去。” “怎么会这样?!” “是恨连接了他们,可是,恨和爱又差多少呢?都是那种强烈的、毁灭一切 的激情。”裘迪卡带着悲悯的表情说:“关于他们的故事,我保证以后你会听很 多,直听到你发腻为止。只是也许每个版本都不一样。” 除了塔文森,莫奈德有时候也会来探望黛丝特。他总显得十分冷淡,然而有 他深深的忧郁做背景,什么样的冷淡都很容易激起人们的谅解。黛丝特不止一次 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孤独、落寞,而生出同情的心。 “你千万不要以为他真的那么冷漠!”古茨坦夫大笑,“为了你的‘监护权 ’,他和塔文森几次三番跑到西维诺长老那儿大吵特吵,最后法老只好同意他们 两个都可以来看你。” 古茨坦夫凑近黛丝特,用亲昵的眼神看着她,“这都怪你太迷人了呢。这些 天来,吸血鬼们断言,他们两个又有一场百年大战要打了,都是因为红颜祸水啊。 美丽的绮若公主你,又将挑起一场特洛伊之战。宝贝儿,我也对你垂涎三尺,可 他们两个谁都不是好惹的,罢了罢了,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说话间,古茨坦 夫已经不见踪影了。 古茨坦夫所言非虚,为了谁可以“合法地教导”黛丝特,塔文森和莫奈德的 确激烈地争执过,还几次找过西维诺调停。他是这儿年长位崇的吸血鬼长老。在 所有人中,他看上去年纪最大,这仅仅因为他是接近四十岁才加入血族的。他长 相威严,发须很长,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让人联想起一头威武雄壮的公狮。 几次调停下来没有结果,甚至还惊动了法老。 “是我,当年救了她的命,她的身体里至今还流有我……罪恶的原血!” “可是你,只想把她当成特蕾莎!而特蕾莎早已经死了,死了!”塔文森嚷 道。 “我没有!”仿佛一下子被打到痛处,莫奈德的脸一下子晦暗了,痛苦地抱 住头。 “她比特蕾莎美丽一千倍,纯洁一千倍,她是我的。”塔文森却毫不理会, 继续讲下去。 “你住口!我不允许你再提这个名字!”莫奈德的眼里燃烧着致命的激情、 怒火和悲恸。塔文森果然安静了下来。 莫奈德道:“你以为我还会允许罪恶滋生吗?拿开你肮脏的手,我不会让你 去腐蚀她毒害她。” “你有什么权力允许不允许?”塔文森怒极反笑。 “好了好了,你们都可以去看她。可以交谈,不可骚扰她。听清楚了——她 若不愿意,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一个人强行把她变成我们中的一员。”法老实在不 耐烦再提起这些旧事,干脆地结束了他们的争执。 5. 正如莫奈德告诫黛丝特提防塔文森的邪恶,“他善变得像一阵风,而且极端 自私,每天他的头脑中从没有出现过别人三分钟。他唯自己是尊,哪管身后洪水 滔天。他的傲慢肆意助长着他的偏执和张狂,从不知道自我约束。他的神经还经 常失去控制,在平静中突然歇斯底里地露出一副青面獠牙。他毫不留情地向猎物 发起猛烈进攻,如同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暴风雨。最后还有一个做作的仪式向 狼狈仓皇、失去尊严的死尸致敬。你看他面色苍白,往往竭力表现得镇定得体, 是要在被你看穿之前消灭掉尝试接近他真实自我的企图,用来掩饰他萎缩不见的 灵魂火花。他的不幸和可怜在于,他的内心其实迷茫不安,也想寻找一种救赎, 一种他从没有获得过的信仰,来支撑他冰冷虚假的存在。” 塔文森也常常警告黛丝特不要被莫奈德迷住: “你不要怪我多嘴,亲爱的,今天我还得和你谈谈这个。你看,我们个个都 是优美的吸血鬼,可是莫奈德,无疑是我们中最美的。当然,这个说法并不确切, 我们的法老才是最美、最有魅力的,这个暂且不提。我说的是在我们中,莫奈德 是无人能抵抗的。他的忧郁,他的伤感,他的冷漠,他的傲慢,他的高贵,都是 他的美丽。尽管他很骄傲,从不滥用他的魅力,可是他对你……我很为你担心。 因为莫奈德他虽然是美的,他却没有心。我告诉你,他做人,只能爱一次;做了 吸血鬼,他还是只能爱一次。他没有我游戏人间、玩笑红尘、得糊涂就糊涂的精 神,他太认真。爱一次就耗尽了他全部的能量和精力。有一种人,他不是不能爱, 不是不会爱,可他的能量一次就烧完了,就好像陨星一次的坠落就化作了冰冷的 顽石,落到地面上就只剩焦黑一片。如今他已经爱过了,整个人都是空的;他的 心早就死了,废墟上只有一把灰烬。我怎能让你爱上他?那就会像我一样……万 劫不复了。”塔文森一口气说完,拔腿就走。黛丝特似乎很应该重视这番话,塔 文森很少会用如此认真的口吻长篇大论,这种反常其实包含了他罕有的真心和善 意。 塔文森始料未及的是,他那一番话还起了相反的作用,在黛丝特的想象中, 莫奈德是一个至情至信的人,只是受了爱情的打击,才变得这么忧郁而伤感。看, 莫奈德欲拒还迎的冷漠淡然,莫奈德说话时恍恍惚惚的梦游神态,莫奈德那种无 由自达的深切痛苦,莫奈德眼中像海水一样冰冷、幽深的孤独忧戚……因此她格 外同情他,格外想接近他,抚慰他脆弱、敏感却高贵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