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风波再起 1710年,瘟疫在东普鲁士大规模流行,死者究竟是被疾病还是吸血鬼夺走了 生命?尸体在棺木中是否得到安息?和从前一样,在奥地利、塞尔维亚、波兰、 摩尔达维亚和俄罗斯等地,街谈巷议的话题又成了吸血鬼。 1725年,一个名叫普罗戈约维奇的匈牙利农民据说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 鬼,他在名为基齐罗瓦的小村庄里作怪,令八人死于非命。该案有一份德语写成 的官方报告,存放在维也纳档案馆。 帕奥勒的案例就更加轰动一时了。1726年,农民帕奥勒从一辆装满干草的大 车上跌下来摔死了,有多人目睹了他的下葬。不料,许多天之后他竟摇身一变成 了吸血鬼,还令塞尔维亚一个叫梅德韦贾的村庄损失了大量人畜。 人类社会对这两起事件极其重视,展开过大范围的调查。1731年12月,军医 弗鲁肯格把帕奥勒案的整个调查过程和结果都做了详细笔录,交由海杜克连队的 几位军官和医生签名后,以《见闻与发现》为题呈送贝尔格莱德法庭,并于1732 年正式发表印行。这份报告多次再版,引起了西欧统治阶层的极大兴趣。奥地利 皇帝查尔斯四世十分关注普罗戈约维奇案件的发展情形;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也曾 要求将详细报告呈送给他。 这些报道引起了巨大轰动,媒体为这两个著名的吸血鬼不吝笔墨。当时广受 欢迎的著名杂志《拾穗者》1732年3 月3 日那一期,详尽陈述了帕奥勒案件。3 月11日,《伦敦日报》刊登的文章里,也大谈“吸血鬼”。 此后更出现了大量研究吸血鬼的系列论著和文章。1732年克里斯蒂安? 斯托 克《论吸血的尸体》和约翰? 佐普《论塞尔维亚的吸血鬼》在欧洲出版了。身为 瑟诺修道院院长的奥古斯丁嘉曼神父也写了一本论述吸血鬼的书,名字极其冗长 :《论匈牙利、摩尔达维亚等地的附体鬼魂、被开除教籍的人、吸血鬼或活尸》, 这位神甫打年轻起就对吸血鬼文化情有独钟,多年来殚精竭虑地收集了很多吸血 鬼的蛛丝马迹,一一列举在这本书里,此刻终于有机会问世了。佛罗伦萨主教达 万提写了《论吸血鬼》,教皇本笃十四在他的著作《天主赐福和圣人列福》第四 卷中也谈到了吸血鬼……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一些民众们也开始偷偷地挖掘坟墓, 给死去的亲人全身绑上丝带,防止他们再回来危害他们。 迫于民情和越来越扩散的瘟疫,东普鲁士当局甚至下令把一座公墓里的坟墓 全部打开。为了制止所谓“被初拥的吸血鬼”复活,当局下令在每一具未腐烂的 尸体身上都钉上大量的木钉。 消息一经传出,人们成群结队,纷纷涌向海兰花公墓。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 以惊人的速度越聚越多,人声鼎沸,群情激昂。 一打开那个阴森的地窖,只见木头的长楼梯一直通到地下。地下墓穴里漆黑 一片,空气浊臭不堪。到处摆放着许多已被虫蚁蛀蚀的棺材。墙壁上就是丧葬登 记表,官员们信手翻了翻,就开始开棺了。棺盖上的钉子被一下撬开,早已结束 了尘世生活的尸体又被暴露了出来,可怕的恶臭顿时扑鼻而来。人们随意地挥动 着一根杨木做成的木桩,看到可疑的,也即没有腐烂的尸体,就用木尖插进尸体 的左侧第七和第八根胸肋之间,好洞穿所谓“吸血鬼”的心脏。根据那些书本记 载,使用这种方法就可以令吸血鬼麻痹,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和人类作对了。 这一次,海兰花公墓里三百多个沉睡多年的死尸横遭了这样的待遇。 夜。 万点清辉漫散于大地上。 突然,寂静的空气有了一丝震颤。远远竟有马蹄声传来。 那天格外寒冷,马的鼻孔不断地喷着白气。来得好快,来人身上的斗篷都随 风飘动着,身后扬起了一阵烟尘。 马腿上的肌肉有点抽搐。虽然都是良种马,速度未减,但看得出来,经过长 期奔波,这些马和人都很劳顿了。 适才,他们远远发现了黛丝特的身影,就一路追踪至此。这些天来,他们几 乎天天在这附近逡巡,尤其像是在追捕她一般。 黛丝特已经远远绕行好几圈了,本想走避了开来,但来人如跗骨之蛆,一连 数日跟踪下来,怎样都甩不掉。一看天空,时日不早,早该回西司廷了,但百多 人众已经把路都堵死了,她的法力又还不到家,还没有疾速凭空消失,不合今日 又穿了一身触目的白衣,若她现在直接回去,他们再追来迫近西司廷就不妙了。 当下迫不得已,她唯有摇了摇头,掠了出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女。 她的容颜自暗夜、浮尘中缓缓浮现,清丽非尘世中人。一百多人齐齐呆立当 场,开始默然发怔。 她深邃空灵的眼神环视了一周,好似什么都没有看见,又好似把众人看了个 分明。无人敢直视这个脱俗的少女。 众人没有举动。四周很静,偶尔听见“叮”一声作响,那是有人发愣中垂手 失落了自己的武器。 “能不能请大家回去?”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出谷黄莺。黛丝特诚恳道,“我 们并无恶意。” 众人一时静默无言。 真的有一个人站起身来,拖着自己的长刀,往后走去。 美貌原是无坚不摧的武器。众人都感到自己不受意志力控制的软化。 “不要让魔女给骗了!”爆雷似的粗哑难听的声音传来。一个红脸赤膛的壮 汉叫道,“弟兄们,难道就这么放过这个吸血的妖女?我们还是把眼睛蒙上,莫 要中了她的妖术。” “你真的是吸……吗?”有人斯文有礼地问道。 “和她多说什么?兄弟们上啊!”刺耳的声音撞击耳膜。 “何苦相逼?”黛丝特颤声道。 已有几个狂莽的汉子,把布胡乱缠在眼上,抡起刀就往她身上招呼。黛丝特 轻飘飘凌空而起。 “啊!”“啊?”人群中发出了各种声音。呼痛的是被别人误刀砍中,“你 的刀子没长眼睛,人也瞎了吗?”“这不都蒙着眼睛嘛!”那些人又一把扯下了 眼上蒙着的布。惊呼的是看见黛丝特拔地升空,庄严肃穆犹如神女。人群中起了 骚动,纷纷谈论眼前的一幕是真是假。 黛丝特素衣飘飘,青丝低垂,眉目清丽如画,全身放射出柔和的光华和正气。 此刻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之中。越来越多的人跌坐地下,起了景仰心,再无斗志。 …… 半空中竟然凭空飘来了一阵雾。开始是几丝几缕乳白色的薄雾,迅速地越转 越厚,越转越浓。 空气霎时间混沌一片。 人群又开始大乱。 “咦?这是哪里来的一场大雾啊?” “来得好不古怪。” “还不是那个妖女作祟?” “可恶!今天非铲除了这个妖精不可。” …… 高空开始刮风,凌厉猛烈的风,直扫黛丝特而来。 黛丝特身形微微摇动,似难稳住,心头一馁,立时从半空缓缓坠落。 浓稠一片的雾,将一切裹藏。 一个女声从远而近道:“看她额间的光芒……看她额间的光芒……看她额间 的光芒……”声音飘渺柔和,有如空谷回声。 众人这才发现,白茫茫一片中,只有黛丝特额间的月精石滟滟放出宝色,光 照三尺。 “此人是谁?她公然叫出声,提醒的不是那个妖女吗?本来我们看见光点, 自然也会诛杀她。” “休得胡说,她才是神仙菩萨,来助我们斩妖除魔的。” “就是。她起了这阵子雾,就是要我们不为那妖女美色迷惑。” “争执什么?你们看住那妖女方位就对了。” 人群七嘴八舌。 “看她额间的光芒……”声音还在优雅地回旋,竟似算准了黛丝特不会扯下 月精石,抛远或藏于舌下。 人们受了催眠一样,纷纷爬起身来,拿起刀剑,一拥向前。 进犯黛丝特的刀光剑影,当然没有沾到她的衣角。但他们始终跟随着她额间 的光芒,也令她脱身不得。 “何必苦苦相逼?”她微细的声音在人群中弱不可闻。她的手迟迟没有往他 们头顶拍下,知道一招就是一条人命。前几日她亲手结果了三十四人,至今还有 双手不洁的感觉,尸横遍野的可怕场景,至今历历在目。 黛丝特在心中叫苦。她抢了一匹马,就往外冲去。无数明晃晃的刀剑顿时一 齐往她身上袭来。黛丝特固然能够灵活闪身,那马儿却不能。几招过去,那遍体 鳞伤的马忽然悲鸣一声,把头扬得高高的,举起了前腿,发出了悲怆的长嘶。黛 丝特跃下马来,仍不忘给它阖上流泪的眼睛。 那场来历古怪的浓雾已经散尽,东方现出了透明的青紫色,天就快大亮了。 不好,时间不多了!如何脱身呢?黛丝特望着天际,忖道。 突然,远方出现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吼声,竟是一群野狼!它们的眼睛闪着血 红的寒光,嗅到了现场的血腥气,早已兴奋得蠢蠢欲动了。它们咆哮着奋力扑来, 汹涌沸腾得胜似千军万马!黛丝特望着它们粗壮有力的四肢、眼中原始的凶焰、 灰黑的兽毛、尖利的长牙……不由心神大乱。逃?她的麂皮小靴清棱棱地敲打着 地面,哪里是这些猛兽的对手? “黛丝特哪里去了?莫非被外面的人困住了?” 塔文森早就念叨了几次了,见黛丝特迟迟未归,心里焦急如焚。 “她是血族,对付区区几个人类还不是绰绰有余?” “可她这么固执,人家没有十分惹恼她,总是不忍动手伤人。” “不行,我还是找她去吧。”塔文森急切想要出去看个究竟。 “这又何必呢?法老说了,外出要能免则免。” 每当塔文森犹豫的时候,他就开始乱走,碰到墙壁也不停,一直顺墙走到了 天花板上,头朝下脚朝上地踱了一会儿步,又顺着另一边的墙壁走下来。如是几 次。 他终于焦躁起来,“我还是去吧!” “别犯傻了。现在时候不早,天都快亮了!” “我心甘情愿,谁也管不着。她可是我最小的宝宝。” 忽听法老的声音道,“没时间了,还是我去。” 他一脚踢开了马厩的大门,还不及牵上缰绳,纵身一跃,已跳上了马背,右 手急拍,脚下连催,神勇的枣红马早就流星一般冲将了出去。 来人果然不少,足有百多个,刀剑弓箭,眼花缭乱,竟然还不时夹杂着兽啼 和狂嚎。混乱不堪的场面中,一时还不见黛丝特。那些人杀红了眼睛,见到法老 就抡刀向他身上乱砍,法老鳗鱼一般灵活地游开了刀剑。他从身上脱下了一件衣 衫,卷住了空中的冷箭,未伤一人,便生生从枪林弹雨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终于 看见了虚弱抵抗的黛丝特,左支右绌,还是一脸的不屈不挠。每当接近黎明,血 族就开始手足酸软。 法老重重一踢马肚,如流星一般冲进了兽群里,当马掠过狼群时,简直如同 掉入了漩涡一般沸腾的兽群中,它们的眼中都闪着饥饿疯狂的光,那是为生存激 发的本能凶焰,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他向她弯下腰来,一时空门大开,无数的利 箭向着他的背上招呼,他还被狼撕掉了整条裤管,黛丝特轻呼,他却浑若不觉。 “不妨事的。”他于刹那间轻舒长臂,将她一托即起,拽上了马背。 四蹄翻飞,身后扬起了一阵尘雾,马鬃猎猎,破风而去,顿把那些嘈杂的人 兽都甩远了。 骑了一阵子,库伊突然扼住了马笼头,敏捷地一跃而下,把黛丝特也抱了下 来。他朝马臀上轻击一掌,“辛苦你了,自己先回去吧。”马蹄得得,小跑着去 远了。 黛丝特奇道:“怎么啦?” 此时,库伊已感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热力了,朝阳在一分钟之内就会把第 一缕光线投射到这里。 “跟我走。”库伊道,“我们还有一分钟。现在穿过峡谷,需要二十五秒, 飞跃蕴川和瑞塔湖,十五秒钟,穿过林区,二十秒钟,走进西司廷睡进棺材,三 秒钟,时间不充裕啊,还有几秒钟的缺口。” 黛丝特吓傻了,“那可怎么办呢?”自己一死可是微不足道,法老可不能有 闪失。 “让我背你走。”不等黛丝特回答,她已经在他背上腾云驾雾了。他像一只 大鹏,像一只鹘鸟,和她飞翔着往前轻掠,无数的林梢在眼前飞驰而过。黛丝特 徐徐迎风微笑着,完全忘记了他们身处危难。他毫不减速,飞过林梢时在树上折 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在溪水里轻轻一点,更加用力地弹起,一个起伏就穿过了湍 急的溪流……他们到达城堡内部,掩上门的时候,还剩下五秒钟。库伊笑道, “如果你觉得自己走回房间会超时的话,我也不反对你今天和我一起睡。”他的 笑容灿若朝霞,黛丝特迷迷糊糊就跟着他走了。 棺木轻轻地合上了。厚重的木板顺着轨道滑落,发出“嗒”的一声轻微声响, 那是机簧合拢了。黑暗将他们彻底包围,拥挤带来的不是不适感,而是一种巨大 的幸福,弥漫在这窄小的地方,撞上了四壁几乎要发出回声。世界遗忘了他们, 还是他们抛弃了世界,都不再重要。两人在有限的空间里贴得那么近,连头发都 缠绕在了一起。他的手轻柔地停留在她腰际,一个温柔的吻印在她的额角。这是 她失去意识前仅存的一个印象,随后她就沉沉睡去了。 黛丝特一踏入房间,就听见议论纷纷,血族们向来寡言,为何今日如此喧闹? 原来他们近日都遇到了各种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