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血液流失。体温下降。 --觉得有点儿冷。 意识重复著觉醒和混浊。 --很暗。很安静。从哪儿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还在生气吗?还是在哭? 然后,他-- 他看到了什么? --妈妈。妈妈? 「吓软了脚的俺……」 内藤的声音把我从临死的藤野牧朗的意识拉回到关口翼的意识。 「吓软了脚的俺,暂时在那幅油画下面像傻瓜似的张着嘴。梗子发出一阵像 鸟叫似的尖锐声音后,安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时间稍微再长一些吧。然后只 是茫然地站在门前,动也不动。俺摇摇晃晃地勉强动着脚和腰,抓起散落一地俺 的衣服后,赤裸裸地爬着似的回到了房间。身体冻着似的发冷……不,可能是太 害怕了……总之,一直不停地颤抖。俺想到从那以后到底怎么了?那家伙死了吗? 俺可不愿意成为杀人的共犯。既然如此,那就马上通报警察吗?或者通知院 长? 不,哪一种都不行。那家伙说不定还活着,如果那家伙还活着,我们违背道 德的关系会暴露,俺也是伤害……不,说不定会成为杀人未遂者的共犯。即使不 是如此,至少也无法在这个家再待下去!」 榎木津用力地敲打椅子的扶手: 「你即使在那种状况,还想保身吗?首先,应该是人命第一吧!你没想到该 保护错乱了的梗子、救藤牧的命吗?」 「没想到!」 面对榎木津的斥责,内藤大声地反驳。内藤的生命力如蛇般的顽强,所有事 情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现在,胆怯已从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堵塞在喉咙的东 西宛如取出似的态度改变,恢复了安定感。 「俺宁可死,也不想再回到贫穷的日子了。这家医院现在,在左前方既拥有 土地也有建筑物。如果保持沉默,俺会被尊称为老师,娶妻度过一生。但能够眼 看着自己再回到妓院吗?俺转动着念头时,时间很快的到了早晨。外面非常安静, 没有任何动静。俺坐立不安,走到梗子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地板上的血 迹被擦干净,打坏了的装饰品的碎片也被拿走了。床也很整洁。梗子整齐地穿着 衣服,仍然站在门前。然后看到俺以后说道,牧朗先生进到里面不出来,这儿上 了锁打不开,内藤先生,如果能够,请试着打开好吗……?」 「失去了惨剧的……记忆吗?」 「不仅这样,和俺的关系也好像忘了。很伤脑筋,不过,俺想这也许正好。 幸亏没人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谣言什么的不理会就好了。但问题是牧朗, 万一那家伙还活着的话……那就完蛋了。不过,幸亏牧朗在的房间『从里面上了 锁』,换句话说,没有人能进这个房间。放着不管,那家伙死定了。俺想,死在 从里面上锁的房间,换了平常,人家会想那是自杀。很不巧地,俺不看侦探小说 之类的,倒没想到世间有『密室杀人』之流唬人的杀人事件,所以,俺想到有必 要找到证明门上了锁的证人。因此要梗子去叫院长来,俺去叫的话会很怪。然后 俺回房间去了。」 「但是,院长没有来。」 「是的。等到中午过后又去了一次以后,只看到富子来了,哇哇地非常吵闹。 梗子告诉富子她和牧朗吵了架,做出很严重的事,但是她好像还是忘了和俺 的事。 幸好……嘿,想赌赌看那家伙到底死了没有……叫时藏来开门。因为时藏动 作缓慢,所以俺把门的合叶敲坏了。尽管如此,那扇门仍然很坚固,只开了一点 儿隙缝。梗子一把推开俺,从隙缝里钻了进去后. 凉叫了起来。」 --不在!牧朗先生不在! 「如今回想起来,梗子仿佛在寻找蝴蝶似的眼睛慌张地瞪着空中看哩。牧朗 又不是浮着……对了,刚才那位祈祷师老师说了,俺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没看里面, 俺可看了唷,虽然害怕但想确认。不过俺也看不到。俺也是听了梗子一句话以后, 看到了假想现实什么的。真无聊,早知道如此……不过,那时,俺知道那家伙不 在里面后,简直到了整个人都要瘫掉地步的害怕了。如果他逃出来,那就表示还 活着,俺和梗子的关系会败露。不仅这样……」 「复仇……吗?」 「俺想他一定会来,如果俺是他,即使把情夫碎尸万段扔进粪坑还不够呢。 然后,直到昨天为止……俺一个人洗澡还觉得害怕,晚上也几乎睡不着、饭 也吃不下。不过,那家伙……那家伙死了。嘿嘿,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哈!」 内藤笑了出来。打断他的是京极堂: 「内藤君,指示修那扇门、把床搬运过去的到底是谁?」 内藤被攻其不备似的突然停止了笑,想了一会儿。 「啊……那个时候,梗子哭叫道,牧朗不在里面……俺和时藏都束手无策, 正准备去叫院长或太太来的时候……对了!凉子、凉子来了。」 凉子?凉子在场吗? 「确实……她好像是跟梗子说,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做了不好的事,就在这 里反省。如果不反省,幸福的婚姻生活是不会实现的唷……从她的语气感觉像是 知道了什么似的,俺警戒了,不过……梗子重复地说着跟富子说的同样的话,和 牧朗先生吵架、做了严重的事,俺才意会过来原来她说的是这回事。然后,凉子 要时藏马上把门修好。」 「那时凉子小姐是什么样子呢,她做什么样的打扮?」 「啊……穿着和服……很机敏的模样。对了,时藏问她找工人来真的好吗? 凉子说如果是你弄坏的就自己修理吧,别带工匠进来……呵,时藏如果看得 到尸体的话,当然会想反问的……」 「接下来……床呢?」 「啊,梗子随后立刻昏迷了。俺没办法,只好将梗子搬到本馆,让她休息。 向院长和太太合理地说明了事情,然后梗子就那样在本馆的地板上睡了两三 天。 但总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于是,院长做了诊断,诊断出怀了三个月的孕。」 「真是庸医。」 木场说道。京极堂苦笑了,为院长作了辩护: 「在那个阶段很难判断呢。有没有月经是自己说的,因为她的身体出现了和 怀孕相同的征兆。」 「是的……。俺原本也想当医生的,听了院长的话我想应该没有错。但太太 如烈火般地发怒呢,她说,别生,堕掉!那种抛弃妻子、消失了的男人的孩子不 能生……!俺的心境很复杂,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俺的孩子。梗子说……绝对不 堕掉。俺混乱了。梗子完全忘了和俺的事。但是和牧朗之间不可能有孩子,梗子 对自己怎么怀孕了,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太太是个很严厉的人,梗子再 怎么坚持,俺的孩子还是会被堕掉的吧!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反正是不义之子! 但事情发生了变化,凉子说,让她生吧!真不可思议。那个严厉的太太突然 变温顺了,但姿态虽然很低,却仍固执地要求堕胎。结果,凉子把梗子移到那个 书房去了。太太从那以后就不说话,可说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让床搬进去的是凉子小姐。……关口君!」 京极堂突然叫我的名字: 「她说,她在一月八日的下午,失去了意识,到九日深夜为止,都失去记忆 的吧?」 「是呀……!」 「那么,那就是她在意识恢复以前,做出修理门的指示。」 京极堂说道。事实上,还露出了好久不见的「很愉快似的」表情。 重新盘腿,有点儿陷入沉思的内藤,突然微微地笑了: 「刑事先生,俺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也听到了吧,俺什么也没做,法律如何 制裁俺呢?」 内藤做出没有比这更令人嫌恶的表情说道。木场用严厉的表情,稍微沉思了 一下后说道: 「左思右想……没有比逮捕起诉你更简单的事了。罪名可多呢。不过……即 使这么做,也无法判你死刑。俺老实说,根本已经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等我得 到缜密证言的内幕后,哪里都可以,我的心情是希望你赶快滚蛋!」 内藤破颜一笑地说道: 「嘿,我想也是!连俺都厌烦了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会很快离开的,妓院 还强些。」 「喂!」 榎木津用力地敲着桌边: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真不懂像你这种人的生存方法。呀,也不想懂!法 律也许确实无法制裁,不过,你所做的事极端下流、令人作呕!」 「你哪懂得俺的心情?」 内藤怒吼回去。 的确如此。榎木津之流的不会懂得的。以天为目标、笔直生长的竹子,不会 懂得爬在地上青苔的心清。 我的视线避开了榎木津那大大的眼瞳。 内藤哈哈大笑。榎木津忍无可忍站了起来。由于木场立刻做了指示,内藤被 警官紧抓住双臂不得不退场。 「内藤君。」 京极堂叫住了,内藤回过头。 「紧贴在你背后的久远寺牧朗,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所以请十二万分地小 心!」 内藤在瞬间呆然若失。立刻涌现绷紧了的恐怖的表情,似乎想喊叫,但由于 门被警官毫不留情地关上,所以那声音并没有传到我们耳里。 「嘿,刚才那一招是啥呀?」 「我想,刑警和侦探都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而且如果连法律都无法制裁, 那就给他一点儿惩罚吧!关口君,现在说的就是俗话所说的『诅咒』。只要他不 表示后悔,重新改过自新的话,就会永远地被藤牧附身……那会很痛苦的吧。」 这对爬在地上的青苔而言,是比什么都严厉的惩罚。我这么想。但那是自己 造成的,如果痛苦,那也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