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 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去上班,平时即使是工作时间也很少见到他的人。只能 碰碰运气。 鸿运小区在靠近南边的翠声河上游,据说以前是政府机构,不知道什么原因, 改造成了居民区。几年前这片房子的价格几乎比周围其他小区高一半,但还是有很 多有钱没出处花的疯子。当然我说这话并不是想说罗生是个疯子。他就算是疯子也 绝对是个超级疯子。 我找了间小吃店要了杯豆浆和两根油条。其实我在家我已经吃过,只是现在不 知怎么回事有点紧张。加上我知道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多半生活习惯都不太规律。我 可不想在他还没起床的时候去找他。 趁这段时间我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和他说,罗生脾气到底怎样我不太清楚,我 和他共事快两年了说过的话绝对不超过十句,一是因为他很少来上班,同时我并没 有和他在一个小组。在我来之前他和九尾猫,一二三,刘成去是第一小组,主要负 责杂志的封面,印装,剩下的人为第二组,主要负责排版等等。但是自从罗生开始 爆发,第一小组算是解散了,以前杂志社资金短缺,两个组的成员都挤在不到八十 平米的工作间,本来交流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但现在社里早分成了左右两区,虽然 依然能聊天,但两区之间毕竟隔了一条空道。 我整理了一下衣着。付了帐,走向小区大门。 这时已经早上九点,罗生大概也起床了。 刚想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高大门卫拦住我。大概是看我的样子不像是住在这 里,他虽然没有直接赶我走,但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也许他把我当成小偷了。 我正在犹豫到底该怎么跟他解释。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鼻孔里 钻进一股香水味。我略一侧身,那人却撞在我身上。也不理我。转身又向外跑去。 九尾猫?这么说罗生应该在家了。 她听见我叫她,停了一下。看见我,什么也没说。 我这时才看见她脸上满是泪痕,看样子刚哭过。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有点不知所 措。 我以为她一定会说点什么,谁知她只是皱了皱眉头,转眼就消失了。 多半和罗生闹别扭了吧。我想,又不是这一次了。 忽然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该上去。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 感觉很强烈,就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 我终究还是拉不下脸,这也许和九尾猫有点关系,她最后那个表情恐怕更多的 是鄙视。她对我的印象一直不大好。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她以后肯定会更加瞧不起我。 我转身就走。但这并不意味着放弃。 如果只凭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我已经想通了,就算我丢掉工作,也不 能连这点责任也不敢负,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又能怎么做呢?我不愿和罗生打交道,也只好找其他人,能帮我的恐怕也就只 有一个了。 其实所有同事里面洪志和我的关系最好,我们都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只是他比 我高几届而已。但是他通常自己的任务都完不成,不可能帮我。 也许可爱是我最后一点希望了。 可爱其实是给我帮助最多的。从一个刚毕业的毛小子慢慢适应社会,可爱在我 的经历中占据了绝对的地位。甚至,超过鼠标。 到编辑部至少要经过三个街区,还有一段路正在翻修。 我经过工地,从地下通道上去。 前面就是有名的升腾超级商场,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来这里喝过咖啡,已经快两年了。 半分钟后我决定上去喝一杯。我当然不会没事故意跑到这里来喝咖啡,如果不 是顺路的话。 一二楼是商场,三楼则是休闲场所。 刚上商场的扶梯。我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差点摔倒。这几天我随时都有点神智不 清。走在路上都有可能睡着。 鼠标? 我半睁着眼看着袅袅婷婷下来的短裙美女。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低着头从我身边下楼。我还没来得及叫她就已经不 见人。 什么事这么忙?我也懒得去管她了。头疼得厉害。 服务生端来咖啡。我扭头望着窗外来往的车流。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坐下 来喝杯咖啡,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一年前,两年前?还是更久。 当时我的心境和现在大概有很大不同吧。现在回想起大学时代的生活,虽然并 不像我期待的那样完美,好歹是值得纪念的一段时光,可悲的是我独自一人。 不到三十分钟我喝掉了三杯咖啡。嘴里开始有点涩,我才站起来,准备回编辑 部,可爱现在应该在那儿吧? 我想好了,如果连她也不帮我的话我就辞职。免得到时候被炒鱿鱼脸没地方搁。 三楼共有五六家咖啡店,这间靠近楼梯,算是生意比较好的,来来往往的人很 多。我刚站起来,顿时移不动脚。 是罗生。 尽管他的打扮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牛仔裤,长袖体恤。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他。 我正在想是否应该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他端了杯咖啡向我走来。 他看见我了?我在心里想,不知怎么的,只想赶紧离开。 可惜我刚动脚,就被他发现了。 “哟,虫子啊。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也许他这句话再平常不过,但我听来有点不爽。 “哦。”我不得不停下, 说:“出来透透气。总闷在家里也不好。” “怎么看见我就跑?不坐下来喝两杯吗?”罗生笑嘻嘻的说。 说实话,我没什么兴趣。我忽然间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但我还是重新坐了下来。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罗生坐下说。我低着头慢慢品尝咖啡,一 边想着他话里的含义。 “怎么不说话?” “哦,头有点不舒服,昨晚可能没睡好。”我吱吱呜呜的掩饰。 “你有好几天没去上班了吧?”我试着找点话题。 他的反应和我想象的差不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编辑部里闷得要命,能 不去还是不去的好,在家里不是一样的工作嘛。” 我心想广东大概也只有对你才这么放。要是我连续几天不去上班就只有一个后 果。 “对了,刚才看见九尾猫了……”我意识到自己多口,连忙住嘴。 罗生愣了一下,笑着说:“哪有?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看他的表情好像隐瞒什么。我刚才还以为他在家呢,看来我没上去倒是个正确 的选择。九尾猫为什么会从罗生的家里冲出来?我也不想去管他们之间的事,我心 里盘算着是否要跟他摊牌。 “你发给我的稿子……” “哦?广东说你需要,让我发给你,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还是得靠自己。”我 刚到嘴边的话又被打了回去。 “那倒是。不过你记得你发给我的是哪一篇吗?”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发错了, 想了想还是没问。 他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咖啡停在唇边。 “我是说,你发给我的东西我不怎么看得懂。”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怎么会?那篇当初发表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看过了?” 秦皇专题我的确看过。有一部分还是我在排版。但是我没看出来那篇乱码和秦 皇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你发给我的是那篇专题吗?” 罗生将咖啡放在桌上,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 我表达能力差的要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说得不对恐怕反倒惹怒了他。 我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对他有一种很深的畏惧,虽然我心里认为自己是妒忌他的,但 事实上怎样,我只怕也搞不清楚。 “我是说,你有又没有可能一时疏忽发错了?” 罗生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复杂。好像记起了什么。 说这句话之前我很有顾及,我怕他真的设置了什么密码来考验我。那样的话我 的脸可丢大了。还好他的表情让我心里一松。但很快又紧绷起来。 就算是他真的发错了,也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你没事吧?”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问道。 他看了我一眼。问:“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到现在我也不能再死要面子了:“我看不懂。是一堆乱码。”我不知道他听了 是什么感觉。要是有人这样说我也会不高兴的。 没想到罗生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强烈得多,就像我看到的不是一对普通的文字组 合,而是什么机密文件似的。 “你真的只见到一些乱码?”他皱着眉头问。我猜想他可能对我有点恼怒。但 我还是咬着牙说:“对。”我喝了口咖啡,感觉浑身都在冒冷汗,真不知道为什么 会这么怕他。连广东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小资。 “有什么问题?”我问。 “你把它删除了吧。回头我另外给你发一次。”他居然也在冒冷汗。 “要不干脆你去我家拿手稿吧。免得到时候又发错了。”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邀请我去他家,想了想就答应了。 罗生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脸上一直有种怪异的神色在流动,大概是对我刚才 的话耿耿于怀吧。我早有心理准备,他这类人通常都比较自傲。他不说话我也懒得 开口。 到了他家门口我忽然觉得其实他也没什么,并没有和我太大的不同。我实在没 必要把他的地位放得那么高。 我心情舒畅了许多,跟着他进了屋。 入眼都是一片幽暗的蓝色。打个不太文雅的比方,有点像臭水沟的颜色。但布 置得还算整洁,没有一般男人的凌乱和肮脏。 罗生让我先坐,自己进了浴室。 趁着这段时间我一边打量他的房间一边想象他平时的生活。大概也和一般人没 多少区别。只是从一进来我就注意到几个不寻常的地方。 首先,颜色太阴暗。就算卧室里通常都采用比较柔和的光线,但总还不至于到 这个程度,再说客厅里也如出一辙。给人的感觉很压抑。 厨房的门是大打开的。我无意间看到一大堆各种各样的酒瓶。虽说我知道罗生 的酒量很大,问题在于太大了。除了那一堆数不清有多少的酒瓶外,客厅靠近冰箱 的地方还重叠放着三大箱啤酒。我估计冰箱里大概也不会少。简直就是个酒吧。 最后一点。也是最让我不安的一点。我总觉得这里还有其他人在,或许不一定 是人。这种感觉来得相当奇怪,我没有半分根据,完全是直觉。 当然,也许是我太多心了。 我只想他快点把手稿给我,然后离开。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浴室里依旧响着水声。 我无聊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部黑色的IBM 笔记本。居然 是打开的。 也许是他出去的时候忘了关了,键盘上发着热。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txt 文档,一眼看去就像贴着一张纸。 意识告诉我道德的底线就在我的脚下,也许那是罗生的日记。但我的好奇心凶 猛的滋长,我慢慢走到电脑前。 扫过去,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昨天,我看到过这些文字。一眼看见的时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两 篇“文字”实在太相似了,恕我只能用“文字”来形容。 这是一篇乱码。 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罗生不会是迷上了西方的解密学了吧?难道他发给我的 那篇专题真的只是加密了?但我向他提起时他怎么不明说。而且用整篇几十万字的 文章来搞解密,不觉得太离谱了吗? 我把心里残存的一点不安抛出脑外。顺手点开了桌面上另外几篇。和我想象的 一样。全都是类似的杂乱无章。我一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照现在看来, 罗生的电脑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文档,发错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他的怪癖? 我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让我心安理得。我越来越觉得应该赶快离开。 我关掉文档,电脑放回原样。 罗生洗完澡出来之前我安分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好意思,喷头又坏了。妈的,这年头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罗生气 鼓鼓的在我旁边坐下。“要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赶忙说。我的拘谨罗生看在眼里。 “都是同事,何必这么见外?”罗生给我拿杯可乐。 见外吗?我不这么觉得,反正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虽然我很嫉妒他。说 实话,他对我的态度让我很意外。 我急于拿到手稿,屡次暗示,他才慢条斯理的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中翻出 一本厚厚的记事本。封面看起来很粗糙。 “全部都在这儿。”他递给我,语调低沉的说。 “谢谢!”我接过来,有种沉甸甸的感觉。“那我先走了。” “何必那么急。陪我喝两杯怎么样?” “刚才不是已经喝过了吗?” “刚才那个算什么?你等着,我这里别的没有,酒绝对让你满意。” 他进屋。出来时手里提着两瓶大概是酒。 “我自己酿的。尝尝?” 还没开瓶我就闻到一股香味,差点就答应了。 “还是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喝也行,我可没你这么洒脱。”这话半褒半贬, 也不知他听出来没有。 认识他这么久真没发现他是如此热情的一个人。我几乎都要和他称兄道弟,一 醉方休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始料未及。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