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流芳 怅惝罔以永思兮, 心纡轸宗而增伤。 倚踌躇以淹留兮, 日饥馑而绝粮。 廓抱景而独倚兮, 超永思乎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 谁可与玩此遗芳? ——《哀时命》 就在含香的身体逐渐消散,我心中惊恐万状的时候,房中突然传出来高唱的梵 音,檀香的气息霎时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奇妙的光彩化作了片片花瓣,莲花座上, 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现身出来,原来是观世音大士。 我和优昙连忙下拜,道:“吴笛(优昙)参见观自在菩萨!” “善哉、善哉!”观世音菩萨缓缓说道,“含香自毁身躯,本该灰飞烟灭,然 地藏菩萨亲自超度你,贫僧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含香,你随贫僧去西天吧!虽不能 立地成佛,九品莲台之上却有你的位置。地藏,幽冥不可一日无主,我佛之后,弥 勒之前,也需你主持三界,此间事了,万不可贪恋尘世繁华。贫僧去了。” 说完,观世音菩萨就和含香一齐消失在空中。 含香得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我的心中十分欣慰;而观世音菩萨的那一席话, 却使我震惊不已。地藏菩萨亲自超度含香,难道优昙她是地藏菩萨的化身?想到这 里,我朝着优昙望了过去,而优昙却也向着我望了过来。 “你是地藏?” 我们俩同时问出了声,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观音菩萨肯定是看错了,我们两 个人之中,怎么会有地藏菩萨呢?含香的事情已了,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不久, 我就和优昙离开了这里。像来时一样,闭着眼睛,听着风声,睁开眼睛时,我已经 回到了爱竹轩。 “少爷你可回来了!”一见到我们出现,春梅马上就扑到我的怀中,哭道, “刚才春梅看到你凭空消失,还以为少爷回不来了呢!” 我看到春梅的眼圈红红的,连忙安慰说:“好了,春梅,不要哭了,刚才是优 昙小姐带我去与含香姐姐见面去了。” “含香姐姐?她不是已经……” 我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春梅,春梅听说含香的结局,也十分欣慰,虽然不能 转生复活,但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也是一般人死后最大的愿望。不过,当春梅听到 我们见到了观世音菩萨,非常惊讶;而当她知道观世音菩萨对我们说的话时,更加 惊诧莫名。 “地藏,地藏菩萨?”她的嘴张成了一个圆,“观音菩萨说你们俩当中有一个 人是地藏菩萨!那我是不是应该顶礼膜拜你们啊?” 我和优昙对望了一眼,看来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们见到观音菩萨,观音菩 萨又对我们说了一番话的事情说出去了。我对春梅说道:“春梅姐姐,你怎么这么 说话呢?虽然观音菩萨有这样的话,但地藏菩萨宝相庄严,又是幽冥教主,怎么会 出现在我和优昙小姐之中呢?这件事情,你以后可千万不要提了。”春梅见我此刻 的神情有些气恼,便马上点了点头,免得真把我给气坏了,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含香的事情已了,我的心情也不再似前日那样阴霾,而优昙也说道:“吴公子, 既然含香姐姐的事情也已经办完了,你是不是应该同雨欣姐姐成亲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马上又沉了下去。我该怎么做呢?难道我跑去对外祖父和 舅舅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妻子,马上要和她成亲,张沅小姐的事情,就暂时放一放 吧?可是,如果我不去说这些,我又怎么对得起雨欣,对得起她腹中的孩子? 见我无语,优昙大概也猜到了我的心思,说道:“出来的时候,雨欣姐姐就对 我说过,她不期望吴公子娶她作妻子,只要吴公子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哪怕是做 妾,她也甘愿。” 雨欣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为了不让我为难,她把自己的要求提到了最 低限度。可是,即使这最低限度的要求,我恐怕也没有办法满足她了。我总不能在 与张沅成亲之前就纳妾吧?若是这样,别说外祖父和舅舅,恐怕张沅就能把我给生 吃了。 提到雨欣,我又想起了夏荷。她与雨欣不同,没有关心自己的母亲,没有亲密 的姐妹来为她出头,而且,夏荷的地位又只是一个丫鬟,我将来又如何安排她呢? 一时之间,万种心绪袭上心头,我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吴公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雨欣姐姐呢?”优昙见我许久不说话,忍不住 又问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道:“优昙姐姐,现在还不行,你让雨欣姐姐再等一等吧!” “再等一等?她能等,可是她腹中的孩子不能等!”优昙说道,“吴公子,如 果你没有娶雨欣姐姐的打算,当初就不应该……” “少爷,有人来找你了!”正当优昙要向我发难的时候,夏荷从外面走进来说 道,“是张渲公子的小厮锄药。” 多谢夏荷此时进来为我解围!我连忙说道:“夏荷姐姐,他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奴婢也不知道,少爷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我朝着优昙拱手道:“优昙小姐,此刻有人找我,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失陪了。” 说完,我就像出了笼子的小鸟,飞也似地出去了。 来到门外,发现锄药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看见我出来,连忙下跪施礼道: “奴才给表少爷请安。” “起来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锄药站起身来:“是我家少爷让奴才来请表少爷的。表少爷救了我家少爷一命, 我家少爷特地让奴才来请表少爷到府外聚一聚。” “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家少爷身上有伤,按理说应该是我来请你家少爷才对, 怎么能让你家少爷派人来请我呢?” 锄药知道我说的是客套话,连忙答道:“表少爷可不能说这话。我家少爷说了, 表少爷是他的救命恩人,让奴才一定要把表少爷请来。表少爷,你就随奴才去吧!” 我本来是不想和张渲这样的纨绔公子一同出去的,但一想屋里面还有一个优昙, 我是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就答应了锄药,和他一同出去了。 出了门,锄药雇了辆大车,两人一起坐上,与车夫报了个地名,我没听清楚, 道:“瞒神弄鬼的,到底要往哪儿去?” 此时车已行走,锄药才道:“水月庵,不知道表少爷听说过么?” 我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表少爷怎么连水月庵都没听过呢?那里可是个世外桃源,也是处藏娇纳玉之 地哩!”说着,锄药就把水月庵的情况同我说了一遍。原来水月庵位于京城东郊, 离城约有二十里地,山清水秀,景致如画,本只是一个有几个尼姑修行的的小尼庵, 但不知从何时起,都中的王公贵胄、富户商家开始在其处安置私妾宠妓,久而久之, 那里便渐渐成了一处专门藏娇纳玉的名地。 锄药笑道:“因为我家少爷在品花楼新收了个姬妾,叫做樱樱,说是今年品花 榜中有名的,心里得意,也在水月庵买了几亩地,置办了几间房舍金屋藏娇哩。本 来准备早点享用的,可不巧被老爷给打伤了。于是延拓到今日才摆了酒席,因为表 少爷救过少爷一命,我家少爷就请表少爷过去品一品哩。” “品花榜,什么是品花榜?” 锄药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啊呀!表少爷怎么连品花榜也不知道啊!这品花 榜,便是品花楼里前十名的美姬。品花榜之人一经品题,便能声价十倍,而不得列 于其榜者,皆自引以为憾。凡是品花榜上有名的美女,那可绝非庸脂俗粉了。这等 美事,表少爷是一定要去的。” 他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也想见识一下那艳名远扬的水月庵,趁此正好去瞧一瞧。 不知怎么,忽想起那个可人的刘闺臣,心中轻轻一缩:“张渲真迷糊了,屋里放着 个这么标致的人儿不怜惜,却跑到外边寻个青楼姐儿来宠。难怪刘闺臣想到要勾引 我了,这可真是现世报啊!好在我把持得住,否则一顶绿帽子肯定要扣在张渲头上 了。” 锄药又道:“表少爷猜猜我家少爷为此事花掉了多少银子?” 我想了想,道:“五百两内怕是弄不成吧?” 锄药笑了笑,扳着指头道:“跟表少爷估的可差远啦,有几件都是奴才帮少爷 办的,这笔帐且算与表少爷听听,头一件,那品花楼里的花儿可不容易摘,而这樱 樱姐儿又是品花榜题名的,价更不菲,从递牌到梳拢,咱张渲少爷半月内就花掉了 六百多两银子。” 我早知青楼都是销金窟,却没想糜费至此,若在外边,六百两银子已可够十户 中等人家过一年的了,说道:“还是张渲表哥的银子多,这么狠的价也下得了手, 不过为了品花榜上的人儿,怕也是值得呢。”心中却很不以为然,知道张渲若是再 这样靡费下去,张家早晚得给他败光了。 锄药点点头,道:“有这价便有人要,只是得像少爷这种主儿才奢侈得起哩。 第二件,在这水月庵买了四亩二分地又花了五百六十两。” 我说道:“这也贵,都中许多地还没这个价。” 锄药道:“如今这水月庵已是炙手可热的宝地哩,只怕日后还要再涨价呢。” 顿了一下续道:“余下建房子办家私约使了三、四百两,前前后后统共超出一千五 百两。” 我咂咂舌,叹道:“不得了不得了。”心底恨不得立刻赶到水月庵,瞧一瞧那 个让张渲大撒银子的樱樱姐儿是个什么模样。 我们一路谈笑,倒也不无聊,直到夜幕降临,方到了水月庵。我掀起窗帘,但 见四下树影层叠,黑暗中点点霓灯透亮,隐约描出花木丛中的一栋栋精致楼舍的边 角,又有丝竹管弦之声缈缈飘来,泄露出这里实是繁荣华之地。 锄药也朝外观看,边认路边指点车夫行走,忽然道:“到啦,便是这里。”唤 停了车,两人一同下地,进了一围篱笆,绕过数丛细竹,眼前现出几间精美房舍, 皆为紫脂泥墙,檐下挂着数盏大红纱灯,门口几个小厮迎上来,都笑唤:“锄药。” 却不认得我。 锄药携着我迳自入内,大叫:“表少爷来啦。”堂上数人快步围过来,为首正 是张渲,后边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我却并不认识。但他们却十分热情,这个抱腰那 个拽手,闹哄哄道:“怎么现在才来?” 我笑道:“我得读书哩,又不能象表哥这样,想去就去,想歇便歇。” 张渲读书,不过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外祖父、舅舅看的,开头还三日打鱼两天晒 网,不时拿着本《大学》、《中庸》什么的应个景,后来捐了官,便再也不读了, 闻言讪讪笑道:“我只是最近忙了些,过几日还要回去读书的。” 我哪里信他,只笑道:“忙什么呢?又背着大家弄来个新嫂子吧!” 张渲听我口称“嫂子”,心中高兴,道:“不过图个新鲜罢啦,来来来,酒席 早已摆好,专等你哩。”携了我的手,往北间宴厅而去。 进到里边,见有几名侍儿正忙着摆碗按箸,绣屏前又有数女或立或坐,粉粉艳 艳地围了一堆,手里持抱着红牙檀板箫管琵琶诸器,竟是个个衣鲜鬓秀,容颜俏丽, 真谓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我一瞧,立知都是些什么人,心中怦怦乱跳。虽然我早已不是童男子,但这种 场面,还是头一次遇到。锄药旁边低声笑道:“今日这般奢侈,可见咱家少爷多高 兴哩。” 张渲朝当中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叫道:“樱儿,快过来拜见你叔叔伯伯。” 那美人盈盈一笑,莲步行来,朝众人一一衽裣作礼,张渲说伯伯她便叫伯伯, 唤叔叔她便唤叔叔,音如黄莺出谷,举止娴淑温柔,哪有半点娼家之气,大方之处 尚胜许多名门闺秀。我见她身穿淡花绣袄,底下紫绫罗裙,一条芙蓉软巾低束蛮腰, 秀目藏媚,娇靥含春,果然妍丽过人,心里不禁微微发酥,暗道:“果然是品花榜 上的人儿。” 见过礼后,张渲招携众人入坐,举盏呼饮。樱樱与四名侍儿前后服侍,流水般 端上时鲜果蔬佳肴美酒,那班丽人却在一旁调丝弄弦弹奏助兴。 忽然间有一人说道:“怎么就喝了起来?咱张渲大爷今日丰席款待,不知是什 么原故?我们大老远从城里赶来,可不能吃得不明不白。”众人一听,皆跟着起哄, 要张渲说话。我见这人六尺个头,粗短身材,大团脸上长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时 刻流露出淫秽的目光,却不认识他究竟是谁,连忙问站在一旁的服侍锄药。锄药道 :“这位公子呢,便是静海侯李师承的公子李柏耀,现在袭了一等伯爵,身家不凡 哪!” 想不到形容这样猥琐的一个人竟然是当朝的一等伯爵!想我外祖父身为朝廷宰 相,东阁大学士,却也没有爵位,这位李柏耀仗着父亲的功劳,年纪轻轻就袭了伯 爵(当朝爵位可以世袭,但却是降一等袭爵,比如李师承是侯爵,他的儿子李柏耀 袭爵的时候就只能是伯爵了)。按照朝廷律法,大学士是一品衔,子爵也是一品, 伯爵就是超品,李柏耀的品级比我外祖父还要高。当然,这只是从爵位上来看的。 实际上,一个一等伯爵的实权绝对比不上一品大学士的职权高。所以,身为宰相之 孙、尚书之子的张渲,才可以凭六品同知的身份和李柏耀坐在一起,互开玩笑。张 渲说道:“有什么原故?只不过多日不聚,思念大家哩!我在这地方新置了几间房 屋,因此做个东道,把你们哄来吃几杯薄酒呗!若说还有其他,也就是借此机会向 我的表弟,就是这位吴笛吴公子酬谢救命之恩哩!” “这位公子就是近来名震京师的才子吴笛吴公子?”众人一听张渲的介绍,都 是非常吃惊,连忙向张渲追问仔细。 张渲点了点头,道:“正是。我这位表弟也是我将来的妹夫。你们也知道,我 妹妹张渲向来眼高于顶,普通文人是根本看不上的,她能看上我表弟,可以想见我 表弟的文才有多高。” 张渲向众人一吹嘘,人们便把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投过来。这些目光里面有惊叹, 也有赞赏,有羡慕,也有嫉妒,当然,也有几个人因为张沅这朵鲜花终于插在了我 身上而投来愤怒的目光。 当这些包含了不同意思的目光向我射来的时候,我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我根本 就没有想到,先前在张沅那里的一次斗智,居然会使我的名声遍布京城。我不是一 个沽名钓誉的人,但能因此而得到人们的重视,我心中难免也有些飘然,希望自己 以后不要为盛名所累才好。 李柏耀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大概是有些嫉妒,说道:“刚才张渲 大爷说新置了几间房屋,却不知张渲大爷新置这几间房屋又做何用?” 张渲哈哈一笑,将樱樱柳腰儿一揽,大声道:“金屋藏娇呗!还不晓你们想听 什么,喝酒喝酒!”樱樱满面晕红,只垂着首帮男人斟酒,旁边那些丽人皆望着她 嘻嘻而笑。 一群猪朋狗友高谈阔论,觥筹交错间无非谁家的园子好,谁家有奇物异宝,谁 家的戏子俊,谁家的丫头标致,初时还有点规矩,后渐露出本相,一个个言中猥亵 不堪。人说自古纨绔少伟男,以这些人而论,一点也不差的。 旁边的女人毕竟不是小家碧玉,酒酣耳热间没谁顾忌,几个跟樱樱已见过面混 得略熟的,还不时跟她狎言调笑。这姐儿十分乖巧识趣,依在张渲身畔笑颜对应, 矜持中不乏风情。李柏耀乃静海侯李师承之子,年纪青青已袭一等伯爵的爵位,平 日里就鲜把谁放在眼里,灌多了几杯黄汤,此刻更是轻狂,见樱樱甚是可人,竟嚷 嚷要她过去陪酒。 张渲丝毫不恼,朝女人道:“樱儿,小爵爷喜欢,你便过去敬一杯,我们兄弟 俩不分彼此,敬他就如敬我一般。” 樱樱斟了酒,道:“奴家敬小爵爷一钟。”笑吟吟上前敬献,孰料被李柏耀忽 一把搂入怀内,借着酒劲道:“若不跟我交杯,定须陪一杯方可去!” 姐儿乜斜了张渲一眼,见他不来解救,只好笑道:“小爵爷高兴,陪一杯也没 什么,只是奴家不能多饮,就饶半杯可好?” 李柏耀见其娇俏可人,又闻缕缕淡香袭来,心里酥了一半,紧紧地圈住她的蛮 腰,喷着酒气道:“也成,就在这陪,免得赖帐。” 樱樱嫣然道:“奴家岂敢在小爵爷面前赖帐。”就坐在李柏耀的腿上,探臂到 桌上又斟了半杯酒,端过来对他妩媚一笑,杯口往男人的杯底轻轻磕了一下,柔声 道:“小爵爷请。”翠袖半遮檀口,迳自饮起来,转眼间便把杯口朝男人一扬,竟 是一气干了,丽目随之斜斜乜向他手里的那一杯。 李柏耀目瞪口呆,心中已是迷坏,忙举杯也饮,谁知樱樱趁机一挣,已从他大 腿上溜了下来,轻烟般躲入张渲怀内,耍娇弄嗔地仰着螓首,不知跟男人诉说什么。 众人瞧得心旌摇荡,连我的心里也是难过,脸上还烫烫的,恨不得把这尤物一 把捉过来揽着。有人就嚷嚷道:“小爵爷有人敬酒,我们怎就没人理睬呢,莫非此 处只有他是个官儿?”我见这人长得唇红齿白,浓眉斜飞入鬓,也是极英俊的人物, 只不过脸上略带有酒色之气,脚步似乎也有些虚浮,不过举手投足间,也带着几分 官相。一旁锄药向我介绍道:“这位官人呢,就是左羽林卫大将军于士龙的公子于 承瑛,现在袭着右神武军马军副指挥使之职。”原来此人是个武将,只不知以他的 状况,是否骑得上马,打得动仗,是否听到马儿长嘶就说这是老虎叫。 张渲听到于承瑛的话哈哈大笑:“都有都有,今个儿不单有人敬酒,还有人陪 酒呐!”遂同怀内美人道:“叫你姐妹们歇一歇,都来与叔叔伯伯们陪杯酒。”原 来旁边的那些弹奏的华裳丽人,皆是品花楼里的姐儿,今儿被张渲请来作陪的。 樱樱朝她们挤挤眼,笑道:“有劳姐姐们啦。”众美早有默契,纷纷放下手里 的乐器,笑嘻嘻地斟了酒,各自寻一个男人敬奉。来敬我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儿, 生得俊俏伶俐,干净利落地斟了酒,抢在别人前面来到我跟前,双手捧杯妩媚娇甜 道:“奴家敬公子一钟。”惹得旁边几个也想染指我的姐妹直噘嘴儿。 我一看眼前的女子,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透过她脸上涂得厚厚的浓妆仔 细看来,心中突然一震,手禁不住发起抖来,忍不住张口道:“是你……” 她却连忙把酒杯送到我的唇边,打断了我的话:“公子请用。”我忙接过饮了, 谁知这俏姐儿竟一屁股坐到我的大腿上,一臂勾着我的脖子,一臂复去桌上斟酒。 我脸上烧得通红,偷望四周,原来都是一样,席间坐位根本无多,那些姐儿皆坐于 男人腿上,心里这才稍稍定下来,小声问道:“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俏姐儿小声说道:“少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会儿奴婢再告诉你!”接 着大声说道:“奴家叫默娘,公子尊姓大名?”说着捧杯又敬。我这才知道她方才 在旁弹奏时,一定打量过席间众人,瞧见了我,就做好了打算要同我见面,因此张 渲一叫陪酒,她便抢先来到我的面前。于是我也忙着举杯回答:“我是张渲公子的 表弟吴笛。” 默娘一听,大声道:“原来是名震京师的才子,难怪气宇如此轩昂。”说话间, 却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小声道:“少爷,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她这一掐,疼得我哧牙咧嘴,我正要发作,樱樱却突然向我们走了过来,我和 默娘连忙停止了小动作。默娘说道:“樱樱姐姐前来,不知是不是向吴公子敬酒的?” 樱樱笑道:“奴家哪里敢抢默娘姐姐你选的公子呢?不过因为奴家听说吴公子 是京中才子,便想请公子为奴家填一首词。” 原来她是找我填词来的。这有何难,我接过樱樱手中的纸笔,略一思索,就写 下了一首《天仙子》:“黛眉恰似远山长,当窗轻点梅花妆。鬓云耸翠上重楼。凭 栏望,自堪伤,不见人间琢玉郎。落叶梧桐秋草黄,枝上残红应留香。吾心好似楼 前月,照大江,映寒塘,片光度与点酥娘。” 樱樱接过我手中的纸,看了一遍,频频颔首,说道:“谢谢吴公子!”说完, 就回到了张渲的身边。 众人正在迷乱,张渲忽唤待儿取过琵琶来,命樱樱亲自弹唱助兴,却是一阕我 刚才新填的《天仙子》。待其檀口一启,才知音色出奇甜美,吐字也腔悠气柔,只 听得众人不住拍手称赞大声喝彩。而我也才明白适才樱樱为什么会到我这里来,原 来不是因为她听到我和默娘私底下的对话,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我见樱樱精通音律,又颇得神韵,心道:“这樱樱不但容颜出众,兼而多才多 艺,更有绮情媚趣,难怪张渲会丢下屋里的俏人儿不顾,却大老远跑到来这儿宠她。” 旋而暗叹道:“唉,若非青楼妓户的手段调教,寻常人家,哪个又能养出这般风流 的女孩儿呢!只可惜这花一般的女孩子最终还是落到了张渲的手上,张渲生性风流, 对她的宠爱只怕也不会长久,到时候还是会苦了樱樱。”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含 香,也不知她此刻在西天过得还好吗。 这时候李柏耀嚷道:“这阕《天仙子》虽好,却嫌斯文做作,不合今夜之宴, 须得再来一阕动兴的。” 张渲一听,便叫道:“既然不好,再唱再唱。” 樱樱抱着琵琶笑道:“这吴公子填的词都还不好,那唱什么呢?” 李柏耀狎笑道:“就来个《十香词》吧!”众男人一听,个个叫好。 樱樱晕了脸,笑道:“这个我可不会呢,换别的可好?”众爷只是不允,皆道 :“莫哄人,这《十香词》可是当今最红的,都中的姐儿,哪个不会唱?”李柏耀 更道:“若是不唱,便再来陪我饮三杯!” 这《十香词》类似于《拾捌摸》,不过却不是中原文人所作,而是辽朝南院枢 密使耶律乙辛手下的作品,还与辽道宗的皇后萧观音有关。萧观音生性贤淑,时时 劝诫老公不要忙于射猎,不要疏于政务。但小里小气的道宗以后便很少在她那里过 夜了。萧后寂寞悲哀,想挽回道宗对自己的宠爱,便作了一首《回心院》,词中尽 是“扫深殿,待君宴”“拂象床,待君王”“换香枕,待君寝”“铺翠被,待君睡” ……的句子。词藻美丽,情真意切,惹人怜爱,只此一阕,便足以让萧观音成为大 辽国第一诗人。 《回心院》的难度很大,只有伶官赵惟一能够演奏,便常常进宫弹给皇后听。 宫婢单登也善弹古筝琵琶,但和皇后比试了四天共 28 套曲子,全部败北了,而且 皇后又因她出身不好,要皇帝别理她。单登便怀恨在心,与南院枢密史耶律乙辛勾 结起来,找人作了一首黄色小调。这首诗便是《十香词》。单登进宫请萧皇后帮她 抄一篇,哄她说是大宋皇后的诗,还甜言蜜语地说:“她的诗,加上您的字,就堪 称双绝了。”到底是女人,萧观音经不起哄,捏着鼻子帮她抄了一遍,为了劝诫, 还作了一首道学气十足的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娱汉王。惟有痴情 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 耶律乙辛拿着这首诗给皇帝,说是皇后与赵惟一私通。皇帝大怒,拉皇后对质, 还把皇后打昏了。打完了人,皇帝有点半信半疑:“咦,最后这首诗明明是在骂飞 燕淫乱误国呀,那皇后怎么还会私通呢?”昧着良心的宰相张孝杰说:“这首诗正 是证据,含了‘赵惟一’三个字,说明皇后这篇用身体写作的小说,男主角就是赵 惟一呀。”道宗气得半死,立马赐死了皇后,赵惟一灭族。萧观音的儿子,当时已 是太子,也被害死了。 这一段典故,一般文人都是知道的,不过李柏耀这种草包却是不知,所以才会 让樱樱演奏这一篇害死了一位皇后的不详之作。 樱樱拗不过,只得将琵琶放下,换了檀板,重启朱唇,细啭莺喉,娇滴滴唱道 :“青丝七尺长,挽出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我听了头一句,心道:“这说的是头发了。”听樱樱又唱:“芙蓉失新艳,莲 花落故妆;雨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李柏耀笑道:“既说粉腮香,且当印证一 下。”便捧了怀里姐儿的玉颊,在上边亲了一口。 于承瑛道:“有理有理。”也把腿上的女孩儿香了一回,笑道:“果然不错。” 场面已微微乱了起来。 樱樱接唱道:“蝤蠐那足並?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众爷们这回争先恐后,纷纷把鼻口往美人的领口里钻,一个个叫道:“好香好 香。”惹得怀内姐儿耍娇弄嗔,低声俏骂。 樱樱继唱:“红绡一幅强,轻闲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乳香。”这一句 愈是淫糜,李柏耀最张狂,领头把手往姐儿的领口里探,猥笑道:“什么叫做颤乳 香呢?” 于承瑛紧随其后,也一臂深插入女孩领内,一掌扪扣住玉峰,把怀中美人弄得 娇喘吁吁,笑道:“此处平时皆有遮拦,最透不得气的,需咱助以摇晃,使内里所 蕴香气流出,这便是颤乳香了。” 我见场面愈来愈是不堪,涨得俊脸通红,虽然先前我也曾经对含香她们胡闹过, 毕竟不曾这般放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默娘晕着脸笑道:“真粗俗呦。”转首来瞧我,附在我耳边道:“他们都胡闹, 少爷却怎么不玩呢?莫非不喜欢奴家?” 我忙道:“不是不是,只是……只是怕唐突了姐姐。”心想我怎么敢对你做这 些事情,想当初在家里的时候,稍微做错了一件事情,你就要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 面孔,半天不同我说话,此刻我若是像其他人那样,还不得被掐死啊? 樱樱此时已唱第五句:“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芳,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却是口脂香了。 “这样啊,”默娘低声说道,“还好少爷没有像他们一样,不然……”她又狠 狠地在我腿上掐了一下,疼得我马上叫出声来:“啊!” “怎么了?”这下子周围人的眼光全向我们转了过来。默娘瞪了我一眼,当下 却使出青楼妓户中的勾魂手段,娇滴滴道:“公子不轻薄奴家,奴家也敬重公子, 来,让奴家再敬公子一杯。”双手奉了酒又柔柔献上。 我一边对着周围人说没事,一边伸手来接,谁知却被默娘轻轻推开,笑盈盈地 把酒杯送到我嘴边,竟是亲自来喂。我心里迷迷糊糊的,情不自禁张嘴饮了,尚余 三分时,那默娘便抽手退了杯子,道:“你都喝了,不留一点给我么?”我烫着脸 道:“你喝你喝。”只觉她那软绵的身子依偎上来,焐得小腹一团温热。默娘双目 水汪汪地望着我,却道:“奴家也要你喂。” 我点点头,欲接杯子喂她,谁知默娘又摇螓首,秀目水盈盈地望着我,微微娇 喘道:“你用嘴。” 我吓了一大跳,心想她怎么一改往日的矜持,变成了这副模样?正想要拒绝, 却看见四周的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们,只好噙了那杯里的残酒,颤颤然地凑过去 跟默娘对了嘴,再一点点地哺过去……而此时厅中男女也有搂抱亲嘴的,早已乱得 火热,默娘秀目迷朦,嘤咛一声,舒臂将我的颈紧紧圈了。间中一缕酒液从我们的 嘴角漏出,流了她一胸,湿处隐隐透出里边肚兜上的纹缕。 我何曾遇过这样的挑逗,周身血脉贲张,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也将默娘一把抱 住,来了个满怀软玉温香,耳边只听那樱樱荡人心魄地唱:“和美好滋味,送语出 宫商;定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看到这样的场景,其他人也都认为我刚才是舒服得过头才呻吟的,因为贪恋怀 中美人的滋味,各自转过了视线,哪里知道我其实是被默娘掐得生疼。 默娘见周围人的目光都转开了,一把将我推开,又狠狠地在我身上掐了好多下, 一边掐还一边低声说道:“少爷,不是奴婢狠心,实在是少爷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奴婢这样做,是为了少爷有一个深刻的记忆,今后再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了。”我一 边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一边还得承受精神上的折磨,还不敢出声,生怕再把别人 的目光吸引过来。 樱樱又唱道:“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元非漱沉水,生得满身香。”这一 句描摹的是女子的体肤,惹得这帮王孙公子上下其手,在众美娇躯上大肆禄山之爪。 他们这帮纨绔膏粱,往日在张渲或李柏耀的书房鬼混,多少还有点约束,如今 移到这逍遥自在的风月圣地来,更是放浪忘形,肚内黄汤一多,不单这些爷们的, 竟连几个姐儿也有些按捺不住,当下便有人当众荒唐起来,那帮丽人皆是青楼娼妓, 半推半就便欣然相从了,地上顿然丢了许多霓裳罗带,只羞得几个递汤送菜小待面 红耳赤。 又听樱樱唱道:“既摘上林蕊,还亲御苑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这 说的便是玉手香了。此时默娘坐在我的前面,挡住我的视线,不让我看堂上发生的 一切,但樱樱的歌声,却依旧传来:“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 软绵香。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织罗裙内,销魂别有香。”余音未落,已丢 下手中檀板,溜回张渲怀里,撒娇道:“口都干了,快拿酒来喝。” 张渲哈哈一笑,倒了满满一杯酒递上,道:“前边的我都听得懂,独独这最后 一句不知唱的是哪儿?好樱樱,你便告诉我罢。” 樱樱在他腰里拧了一把,娇啐:“不知道!”这下子不但樱樱的脸红了,就连 默娘和我的脸也都红了,我们对视了一眼,默娘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其实知道这 最后唱的是什么地方,连忙掐了我一把,说道:“不许朝那方面想!” 她这里正说着,堂上早已有人付诸实践了。这群狐朋狗友听得无比动兴,纷纷 与陪酒的美人强索欢好,厅内霎已是浓云密雨春色无边。张渲百般都玩腻了,要的 正是这种新鲜绮趣,快活地大声道:“难得今日聚得这么齐全,大伙儿尽情痛饮, 不醉不归呀!我这里有许多房间,都备了枕席,若当真醉了,只管随意躺去。” 厅内愈来愈乱,众人荒唐相戏,美人娇娃这个含嗔,那个带笑,你指我,我羞 你,在席边闹做一团。又不知谁先带了头,公子哥儿们竟换起伴来,这个到东边采 一阵,那个去西边搅一回,除了张渲身底的樱樱,还有我怀里的默娘,其余姐儿几 被乱遍。那些淫形秽状,你入我目,我落你眼,糜艳交映,真是让人不堪入目。我 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受不了诱惑,虽然没有做什么,也忍不住这里瞧一瞧,那 里看一看。 默娘见我东张西望,虽然并未如别人乱来,但目中所视,心中所想,定然也是 十分淫秽的了,禁不住生起气来,大声道:“公子醉了没有呢?想不想睡去?” 她的话,我哪里敢不从,否则身上又得挨掐了,连忙说道:“有一点儿了,去 哪儿歇才好呢?” 默娘遂从我身上立起,悄声道:“奴家知道个好地方,少爷请跟我来。”牵了 我的手,撇下众人,往宴厅旁间溜去。 默娘拉着我,从宴厅的旁门溜出去,转了几转,便到了一间小小暖阁,但见里 边铺锦垂绣华丽非常,壁上挂着一副对联:醒时只在花前坐,醉罢还来花下眠。我 肚里好笑,这联也算雅致,只是想到此处的主子乃是我张渲表哥,便显得有点不伦 不类了。 默娘转身将门关好,说道:“好了,少爷,这里没有其他人来,你就告诉奴婢, 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她的脸上带着煞气,似乎我不好好回答,她就不会放过 我。 “冬雪姐姐,你慢慢听我说……”我在床沿上坐下来,说道:“你也知道,我 不是那种荒淫的人,这一次只是因为我救了张渲一命,他才让人把我硬拖到这里来 的。其实在我的内心,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冬雪,也就是刚才的默娘,冷冷地看了我一下,说道:“少爷,冬雪服侍你这 么些年,你是什么样的人,冬雪心中清楚得很。五个月前,你不就去过青楼一回吗? 虽然少爷不具备某些能力,可少爷的心却从来没有残缺过啊!” 天!冬雪怎么把我看成这样的人?我的心从来没有残缺过,却又不具备某种能 力,那不就是说我变态吗?除了死去的含香,冬雪还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 “冬雪姐姐,你不能这样诬陷我啊!虽然我这个人又笨又拙,没有什么本事, 到现在还寄人篱下,可是,可是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哎哟,我的少爷!”冬雪讥讽地说道,“早在好几年前,夫人让我们四姐妹 伺候你饮食起居的时候,就知道你不能做某些事情。那时候我想,这一辈子也许就 这么过了,少爷虽然不能满足我们,但也不能在外面做坏事。谁知少爷在五个月前 不告而别,打听之下,才知道少爷原来去了青楼,还让人家给羞辱了一顿。少爷, 如果你不是我说的那种人的话,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雪一席话说得我是哑口无言。我感觉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 告诉冬雪,我是因为想体会一下结婚的感觉,才跟着南宫贺去青楼的吧?如果我这 样说,冬雪同样会把我当变态,而不是少爷看待的。 “冬雪姐姐,”我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刚才也说过了,我生下来就是一个 身体上有残缺的人,可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也许会认为我是一个白 痴,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懵懵懂懂的。其实,不单单我一个人,连你在内的四位姐姐, 对这些事情恐怕也是一知半解。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当中,一方面,许多无耻 的男女荒淫堕落,像今天我们在大厅里面看到的那样;另一方面,许多人,特别是 少年男女,对人生当中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却懵懂无知,就像从前的你和我。这,并 不是我们的错。人们常常说‘万恶淫为首’,对男女之间的情事讳莫如深,我们平 日所见,都是道德文章,你想,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那一天晚上,我受南宫 贺所惑,进了青楼,虽然受到了侮辱,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从来没有人向我 解释过的事情。为此,我决定离开这个家庭,走自己的路。” 冬雪的情绪受到了感染,她说道:“少爷,那你这条路走得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冬雪姐姐,我也不知道我这一条道路是对, 还是错。离开了家,我遇上一位年轻妩媚的女子,她让我替她送一封书信,我答应 了。” “少爷,这并没有什么错啊,毕竟助人为快乐之本嘛!” “为人排忧解难,帮人送信并没有错,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决定, 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送一封信,改变你一生的命运,少爷,这可能吗?” “冬雪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拿着这封书信,从徐州地界一直来到杭州, 杭州城北有个秦女村,那里就是我送信的目的地。可是,在秦女村我却没有遇到我 要找的人,却遇上了另外一个女子。” “那这个女子也一定很漂亮了?”冬雪的话语里面开始有了一些酸酸的味道。 听到这里,我笑了:“冬雪姐姐,她的确很漂亮,可是,直到现在,我也只能远远 地望着她而已。”说着,我的心中逐渐产生了淡淡哀愁的情绪,目光也慢慢地迷离。 “那后来呢?”冬雪的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世界,我继续说道:“后来,后 来我又得罪了这个女子,一直到现在,她还和我过不去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 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优昙小姐的影像,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耳边仿佛听到了优昙 小姐的声音,不过却是指责我的话语。 “少爷,她干嘛要和你过不去啊?” “这个?”对啊,优昙小姐干嘛要和我过不去呢?难道是因为当初我没有满足 她的要求,和她春风一度;还是我没有迎娶雨欣,惹得她不快呢?我想,恐怕还不 是这些理由,优昙小姐不是睚眦必报之人,她这么恨我,一定别有原因。 “冬雪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可如果不是她,我也不能 见到影响我一生的人。” “影响你一生的人?少爷,这个人是谁啊?” “她是一只老狐狸。”我老实说道,不过在冬雪的听来,怕是真以为这位华姑 狡猾狡猾的,才得到了老狐狸的评价,冬雪心思再细腻,也想不到华姑可是真的狐 狸精,“不过她对我还真是不错。冬雪姐姐,我的病,就是她给治好的!” “什么?是我听错了吗!少爷,你的病好了?”冬雪脸上写满了疑惑,看样子 是不肯相信我,没有办法,只好让她见识一下了。我脸上烧得通红,伸出手来,握 住冬雪的小手,说道:“冬雪姐姐,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来检查一下。”说着, 我就把冬雪的手牵向了我双腿之间。 只是轻轻的一触,冬雪马上臊红了面,她有些尴尬地说道:“冬雪恭喜少爷, 没想到少爷竟然已经……还是吴家列祖列宗保佑,少爷终于可以有后了!” “嗯!”我回答道,“可是,冬雪姐姐,我正为这件事情烦恼呢!” “烦恼?”冬雪被我的话语弄糊涂了,“少爷治好了病,怎么还会烦恼呢?” 我苦笑一声道:“那人治好了我的病,便要收我做她的女婿。我想婚姻之事, 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不可自己作主,若是我们私相授受,那可不就成了淫 奔,有违先贤教化吗?于是就不肯答应。” 我刚刚说到这里,冬雪就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我满面困惑,冬雪解释道: “少爷,人家招你作女婿,你就推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淫奔;可今日 之事,少爷又该作何感想呢?” 天!我遇到的这些女子怎么个个都是伶牙俐齿啊?张沅就不用说她了,本来就 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刘闺臣心机深沉;含香秀外慧中,却又倔犟不屈;优昙不知怎 么的,也学会了欺负人;就连冬雪,本来好端端一个娴静优雅的女子,也在我面前 讽刺我了。可是,对冬雪的讽刺,我可没办法提起气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理亏, 不论冬雪嘲笑我,还是讽刺我,我都只能认倒霉,没有脸面和她争辩下去。 冬雪大概是见我一张脸涨得像关公似的,怕把我给憋坏了,忙转移话题,说道 :“少爷,那后来又怎么样了,你到底有没有做人家的女婿?” 我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后来,我离开秦女村,准备北上回家, 同父母讲过,再来迎娶妻子,没有想到,家里面会遭遇到这样大的变故。在杭州城, 我遇上了春梅姐姐,那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在北上路途中,我们又遇 到了夏荷姐姐,她差点被人家杀来吃掉。” 同伴的遭遇引起了冬雪的共鸣,听了我的话,她也开始感伤起来,泪水扑簌扑 簌地往下掉。 “再后来,我回到了徐州,回到了家;看到家里残缺破败的样子,我知道,我 再也不是以前的贵介公子,无忧少爷了。我的身上,担负着复兴吴家,为爹娘伸冤 的重任。在家里没有办法呆下去了,我决定来京城投靠外祖父。” “就是外面那位纨绔公子张渲的祖父?” 我点点头,道:“是当朝东阁大学士,一品宰相,有了他的帮助,我复兴吴家, 为父母伸冤也就有希望了。可是,外祖父一家却作出了一个决定,令我不知该如何 是好。” “什么决定?” “他们让我和张沅结婚。” “这很正常啊!”冬雪说道,“张老相公是少爷你的外祖父,少爷父母驾鹤西 去,他和你舅舅就是少爷的长辈,他们让少爷同谁结亲,可不就等于父母之命,再 找一个说媒的,可不就是媒妁之言。这三媒六证的婚姻,不就是少爷你想要的吗?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答应了。可是,我的另一位妻子却已经怀孕了,她 还派人到京城来找我,让我同她成亲。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这?确乎是一件难事。”冬雪说道,“可谁让少爷这样风流呢?惹下的情债, 还得少爷自己来偿还哪。” 听了冬雪的话,我难过地低下了头。 “好了,少爷,也别太为这件事情为难。今朝有酒今朝醉,君不见,黄河之水 天上来,东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 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看到冬雪煞有介事地念起李白的诗句,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冬雪姐姐,你 要再这样念下去,我恐怕就要学外面的那一帮子人了。” “你学他们做什么?” “当然是学他们那样及时行乐,将姐姐你就地正法呀!”说完,我就跃跃欲试, 只要冬雪一个眼色,我立马就可以扑上去了。 “好了,好了,”冬雪仿佛从我的眼睛里面看出了什么,马上正襟危坐,说道, “张渲他们这么闹,难道少爷你也跟着他们一起闹吗?张渲他们不是好人,难道少 爷你也跟着他们学坏吗?若是少爷再这样堕落下去,做错了事情,伤害了别人,今 后一定有后悔的时候!” 冬雪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含香,心中顿时一冷,那腾腾的火焰也就熄灭了下 去。忽然听见有人粗声说道:“这间屋子最好,我们里头耍去。”又传来一声女音 道:“奴家好累了,让人去睡一会儿好不好?”接着听见一个男子笑道:“嫂子尽 管歇着,小红一个侍候我们哥儿俩。”再有一女啐道:“你做梦!”说着,门口就 响起了怦怦的敲门声。 我和冬雪对望了一眼,这四个怕是前厅里的那伙男女,大约在前厅还不够尽兴, 也转到后面来,想要恣意而为了。 我是张渲请来的,又先行离开了前厅,若是让别人看见我和冬雪只是在聊天而 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情,这些人一定会把我当成一个另类,讽刺、嘲笑还好,最怕 这些人以为我会向外祖父告发这些事情,黑着心肝将我给害了,那我可不就是冤哉 枉也了。 想到这里,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冬雪。冬雪知道了我的心思,含羞一笑,那 模样儿,可真是百媚横生、倾国倾城,令我一看之下,不由得痴了。 看着我的傻样子,冬雪含嗔带怒地拍了我一下,努了努嘴,朝我使了个眼色, 让我将身上的外衣脱去,只剩下一件裤衩。冬雪又将我的头发给弄散乱了。她自己 把床上的被子摊开,弄乱了头发,却也并不脱衣,只将自己的身子都埋在了被子底 下。接着,就让我去开门。 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我是哭笑不得,可不去开门还真不行。于是收起羞怯 之心,将门打开。 门开了,珠帘掀起,从门外相拥着进来两男两女,男的正是张渲与李柏耀,身 畔各携一女,皆是罗裳零落,肌肤半裸。我仔细瞧去,原来张渲搂着的是樱樱,李 柏耀拖着的却是一个柳眉杏眼、纤腰楚楚的女孩子,想来应当是李柏耀说的小红了。 李柏耀淫秽地笑道:“双剑合璧,可比刚才销魂多了,我们哥儿俩定教你……” 声音突然顿住,四人皆瞧见了赤裸着身子的我,还有腻在床上的冬雪。 冬雪低声婴宁一声,忙扯过锦被遮住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别人见了,只当 她被子底下一定赤裸着身体,而我却知道,其实冬雪一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怕被外人看见她其实身上穿了衣服的。 张渲等四人回避不及,欲走又怕太着迹,反而上前笑嘻嘻地瞧我们。张渲见冬 雪云鬓散落花容狼狈,一副神饧气弱地娇模样,笑道:“表弟好手段,竟把默娘玩 成这样。” 倒!我什么时候和冬雪做过了?可怜我辛苦大半宿,非但没有碰到冬雪的身子, 反而担了这样一个名声,实在是冤枉。可张渲等人的偏见,不正是我想追求的效果 么?所以我虽然被张渲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却也没有作声。 张渲一向视我为假道学,此刻见了我默不作声的样子,只当他的这位表弟真和 他是同道中人,不过一时脸嫩放不开而已,却没有想过原来我和冬雪在合伙欺骗他 们。 正在我一时无言以对的时候,倒显得冬雪从容,她斜睨着张渲身畔的女孩笑道 :“谁不知张大爷的厉害呢,我妹子才销魂哩。” 啊,冬雪从什么地方学会了这样的话?连我听了都臊得慌,而张渲等人却视之 如常,特别是张渲,听了冬雪的话,竟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自然也是猥亵 非常。 我见这情形,知道要早一点将这四位给送走,否则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情呢!于 是问道:“表哥到这里来,所为何事呢?” 所为何事?当然是男女之事了。只不过张渲虽然无耻,却也不能当面说出这样 的话来。他只是说道:“我在大厅上看不见表弟,怕表弟走失了,就四处走一走, 看一看,想找到表弟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我和张渲都是心怀鬼胎,不肯将实话说出来,“表兄,如 今你也见到我了,可不可以就此出去,我还得……”我故意不把话说完,心中的意 思自由张渲去猜。 张渲果然猜岔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猥琐的笑意,道:“这个,表兄自然省得, 不过表弟长这么大,怕是没有见过合欢大会的场面,享受过无遮大会的滋味,今日 何不……” 我听出了张渲的意思,这样的想法虽然吸引人,我却不敢尝试一下,也不愿意 冬雪被张渲他们给糟践了,连连推却。 张渲有些失望,他还当我放不开,不过晓得这些事情强迫不得,若是将我逼急 了,我跑到外祖父身前告他们一状,那张渲还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笑着说道: “表弟的脾气表兄是知道的,不肯像我这样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大家分享,既如此, 我们也不强求,就此告辞了!” 说完,张渲就和着李柏耀、樱樱、小红等人退了出去。樱樱离开的时候,还向 我望了一眼,那目光里面,似乎还带着钦佩的神情。 等四个人都出去了,我连忙把门关上,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乖乖,总算将他 们骗走了,若是让他们发现冬雪衣衫整齐,而我们不过是假凤虚凰,那事情可就坏 了。 正当我心上的石头落地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的心马上又提了起来, 小心问道:“谁啊?” “表弟,是我!”这是张渲的声音。 “什么事啊,表兄?”我不肯开门,只隔着门说话。 “表弟,”张渲小声说道,“我见你年纪尚轻,怕你对付不了默娘,要不要表 兄送你一些好东西啊?” “什么好东西?” “金枪不倒方,还有玉女销魂散!” 晕!这张渲也真是的,居然送我这些东西。我什么时候要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 来对付女人了?连忙说道:“表兄,你放心,我应付得来,不需要这些东西。” “这样啊……”张渲的言语里面有些遗憾,不过还是说道,“那表弟你要加倍 努力哦!” 说完,他才悻悻然离去了。 好不容易哄走了张渲、李柏耀、樱樱、小红四个男女,我的心差点没有跳出嗓 子眼儿来,背后也是冷汗涔涔,直道此后再也不与张渲打交道,不赴这样的宴会, 就是路面上撞见了这位表哥,我也只当没看见,打另一条道上走。离开房门,我走 到桌边坐下来,见上面还有一壶残茶,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喝剩下的,也不倒进 茶杯里,直接拿起茶壶,把那壶口放到唇上,骨碌碌就倒了干净。半壶凉茶下肚, 身上的冷汗,心中的烦闷,也就慢慢平复下来。 “少爷,这残茶也喝得么?”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接着又是一只纤细洁白的小 手伸过来,夺了茶壶,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冬雪已经起了床,站到了我的面前。这 冬雪,鬓发散乱,眼波横流,最是销魂时候,上身穿一件燕尾青五色洒线天马皮袍 子,外套紫黑色蜀绣貂皮披风,大红绸穿花百蝶皮裙,令人一见倾心。 我看得冬雪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唐突了她,只把她手中的茶壶夺过来,又瞎灌 了一气,看得冬雪是又急又气:“少爷,你咋就不听我的话呢?吃了残茶,喝坏了 肚子,可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明白冬雪确实是为我好,就将茶壶放了下来, 心道如此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女子,怎么就成了风月中人?当初伺候我的春夏秋 冬四姝,而今春梅患病、含香自尽,唯有夏荷一直在我左右,时常使我伤怀,眼下 遇见了这位贤惠的姐姐,就想带她脱离这芜秽的地方,长伴在我身边。 “冬雪姐姐,这些年你待我很好,我心里一直记得。就是方才在大厅上,姐姐 虽然掐了我,我也知道那是为了我好。从前娘亲归宁,常常当我面夸赞张渲,我以 为他是一个成器的人,没料到也这么不中用,看来舅舅打他也是应该的,我今后不 与他这样的人来往就是了。可是,冬雪姐姐,过了今夜,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张府 去了,以后怕也不能再和姐姐见面,让人怪想念的。姐姐何不同我一起离开这里呢?” 冬雪叹了一口气道:“少爷,你当我当真愿意留在这里么?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冬雪本是良家女子,只因家乡遭了水灾,被夫人救出来,到吴家伺候少爷,本想今 后就这么过一辈子,谁料吴家竟然遭遇惨变,冬雪无从脱逃,被官家卖入品花楼。 老鸨逼我接客,我不肯,她就千方百计折磨我,到底还是被人家破了身子,成了残 花败柳,日日为张渲一类人所欺凌。冬雪原也想过要逃走,怎奈何看管严密,没有 机会逃开;便是有逃跑的姐妹,也多半被龟公抓回来,千般凌辱,直让人惨不忍睹。 冬雪一个弱女子,见了这样的场面,吓得打消了逃走的念头。只是这神女生涯,没 有尽头,冬雪只盼哪一日再见少爷一面,就算了了心愿。天可怜见,今日让冬雪在 此处遇上了少爷,从此再无牵挂。” 我听冬雪这番言语,总有寻死的念头在里面,心中骇然。含香去了,我没有办 法阻止她,尚且懊悔不已;此时冬雪就在我面前,我若是不救她一命,怎么着也对 不起自己的良心,于是说道:“冬雪姐姐,你这是何苦来哉!我虽然鄙陋,但也算 是世家子弟,姐姐照顾我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姐姐是因为我们吴 家的变故才遭难的,我怎么能扔下姐姐不管呢?姐姐若不嫌弃我驽笃愚笨,我愿意 救姐姐跳出火坑,从此长伴我左右,如何?” 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就是让冬雪跟我一起回家,作我的妻子;冬雪生性聪明 伶俐,岂会不解?只不过她面上有些放不开,更兼出身青楼,自卑之心自然不免, 她说道:“少爷厚爱,冬雪却不能承受。冬雪已是残花败柳之躯,不敢高攀少爷这 一枝,更何况少爷已有妻室,冬雪更不敢同张沅、雨欣姐姐等兼美。” 我见冬雪一直在推托,连忙拉住她的小手说道:“冬雪姐姐,我的心思,你还 不明白么?姐姐身虽下贱,却心地纯良,便是那些大家闺秀也是及不上的。我爱慕 姐姐的心,自从小与姐姐见面时就有了,只因当初身有残疾,所以无法同姐姐细说, 如今我顽疾已愈,正好与姐姐共效于飞,姐姐就不要推托了。” “可是,可是……冬雪出身青楼,已为众人所污,身上早已不干不净,少爷难 道你就不嫌弃冬雪么?” 说了半天,原来冬雪还是怕我嫌弃她啊!我微微一笑,念了一首诗:“重帷深 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谁教桂枝香。直道相思无了意,未妨惆怅是轻狂。冬雪姐姐,在我的眼里,你 始终是纯洁的,正如山中高士晶莹雪,我必不嫌弃于你,”说着,我在自己的手臂 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到皮破血流为止,“今后我若是违了这些话,必遭天谴!” 冬雪听了我念的诗,早已明白我没有拿她当妓女看待,后来见我啮臂出血,已 是震惊,再听我发下毒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到我的怀中,说道:“少 爷,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说起天谴这样的话来,若是让九泉之下的老爷夫人听见了, 指不定怎样责怪冬雪呢?冬雪信你就是了……”说着,说着,冬雪就流下泪来。 我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的,冬雪一哭,我就没有了主意,只一个劲地劝解,冬 雪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说道:“少爷,你为了冬雪发下毒誓,冬雪也不能负了你, 今后少爷往哪里,冬雪便往哪里,纵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狱,冬雪也在所不惜。” 我这时才真正明白冬雪的心意。以前看古书上有魂断蓝桥的故事,有梁山伯祝 英台化蝶的传说,有“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 雷震震夏雨雪,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诗句,总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此刻见到 了冬雪的真心实意,才知道厚地高天,古今情缘本难尽;痴男怨女,多少风月债难 偿! 等到冬雪哭过,我们便商量着如何离开此处。冬雪本来是品花楼中人。这品花 楼向来看管严厉,很少有妓女能够逃得出去,但这一次,却是因为张渲在外面摆下 酒宴,请来的品花楼中女子,看守要比品花楼内松懈得多,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逃 出去的话,今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时机了。更何况张渲等人此刻要么正在荒唐, 要么已经熟睡,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被张渲请来的客人,当朝宰相的外孙, 竟然会带着一个妓女离开。 “冬雪姐姐,我们离开这里,你这身衣裳是用不上了,得换上一套小厮的装束, 头发也要弄散了,重新疏一个髻,戴上小厮的帽子,免得被别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 份。”听了我的话,冬雪自去准备,我到外面去为她找一身合适的装束。 掩上房门,我又让冬雪在里面把门给关严实了,才放心离开,来到南院的倒座 里,众人带来的小厮们都喝醉了,睡得是一塌糊涂,按照冬雪的身材,我找到了李 柏耀的小小厮,方才曾在席上伺候过李柏耀的。这人年方十四,名儿也取得好,叫 作小百合,长得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可惜了一身细皮嫩肉,却落入了李柏耀 这样的淫棍手中。李柏耀除了喜爱美女之外,据说也喜欢男风,这两全其美的事情 就这么让他赶上了。此刻小百合也多喝了几杯酒,睡死了过去。我剥去他身上的一 件灰色棉布袍子,一件石青色灰鼠皮马褂,一顶六合一统毡帽,一条暗蓝色棉布裤 子,却又扯来一条布被,替他盖上。做完了这些事情,我正待离开,却又想起一计, 留了下来,于是将另一个小厮,也剥去他身上的衣衫,塞入小百合的被子,这样第 二天即使被李柏耀发现,也只当这些小厮当中,有人忍不住小百合的细皮嫩肉,把 他当兔子做了一回无耻的事情,追究不到我身上来。 等到做完这些,我才拿着手中的衣裤,回到了冬雪的房前,轻敲了几下房门, 说道:“冬雪姐姐,是我,我回来了。” 不一会儿,冬雪将门打开,此时她已经将头发扎成了一个发髻,只是衣衫还是 原来的模样。等我进了屋,冬雪又关上了房门,对我说道:“少爷,我已经做好了 准备,只等你找来衣衫换装了。” 我点了点头,将手中从小百合身上剥下来的衣衫递了过去。冬雪结果衣裤,就 对着我努嘴,让我转过身去。她还不想让我看见她换衣服。此时我和冬雪已经是心 有灵犀一点通,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立马就转过了身来。等了半晌,只听见冬雪 说道:“好了,少爷,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我转了身去,眼前一亮,好一个漂亮的小厮,长得就跟戏里面的女驸马一样。 若是让哪一国的公主看见冬雪的模样,非得招她做驸马不可。看着冬雪,我也发起 呆来了。 “怎么,不好看么?”冬雪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不是不好看,而是长得太好看了。”我吞了一口口水,说道,“不过我 们现在是逃离此处,越不惹眼越好。姐姐你长得太漂亮了反而不好,还得再化一下 妆。” 冬雪点点头,便任凭我摆布,我将毡帽的帽沿拉下来,又用墨汁涂黑了冬雪的 脸,在她身上扑了些灰尘,这才满意了。 打点停当,我领着冬雪出了房间,走过院子西边的游廊,穿过垂花门,绕过照 壁,前面东南角就是大门,不过却有人在把守。这些人,不同一般的小厮,而是挺 胸叠肚、器量高长之人,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像我这样的文弱书生,若是冒犯了他 们,走上去肯定是一拳头一个,管杀不管埋的。 冬雪握着我的手心里边冒出了冷汗,她轻声说道:“这几个人就是品花楼的护 院打手,他们都认得我的。”冬雪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出来她在害怕,连忙安慰 道:“别怕,你改换了装束,他们认不得你!”冬雪定了定心,方才跟着我向前走。 “站住,干什么的!”看到我们越走越近,一个打手就把我们拦下来问话。 “瞎了你的狗眼!”我大声骂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我是当朝宰相的外孙, 吏部尚书的亲戚,张渲大爷请来的客人,你们敢拦我?看我不让张渲表哥打烂你们 的狗腿!”说着,我一腿就蹬了过去。 那人无缘无故吃了一条火腿,心中虽然有气,却也不敢造次,仔细看了我一眼, 连忙赔罪道:“原来是吴笛吴公子,小人瞎了狗眼,没有看清您哪!不知您老这么 晚出来,是要到何处去啊?” “我这不是要回去么?我家老太爷门禁森严,对我更是严厉,回去晚了,或是 彻夜不归,都要让我吃板子。我说这些,你都明白么?” “小的省得,可是这么晚了,没有车夫,您老怎么回去呢?而且城门也关了, 您老叫不开城门也是白搭,不如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如何?” “住一晚上?你这小子是想要我的命啊?没有车夫,我身后跟的这人不就是车 夫?城门关了,我不会同送玉泉山泉水入城的车队一起进去么?”说完,我又是一 个大嘴巴扇了过去。 刚刚吃了一记火腿,此刻又来了一记熊掌,那人连吃两道亏,知道我也是得罪 不起的,只得给我们让路,他们就没有注意到,我身后的这位,可不是什么车夫, 而是一位娇滴滴的娘子。 -------- 小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