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桑迪威胁了半天,总算将对方唬住,进到了海军基地的围墙内。似乎他的新委托人 没有把情况说明,无人知道他要到来。他不得不使出律师惯常的手段:威胁他们,说要 立即提出诉讼,要给议员和高层人物打电话,并声色俱厉地诉说他们种种违法之处。天 黑时,他成功地来到医院办公室,并且又退到一道关卡。不过这次,很快一个护士便跑 去通知了帕特里克。 他的房间黑沉沉的,唯有墙角悬置的电视机发出淡蓝色的亮光。屏幕上放的是巴西 足球比赛,声音开得很弱。两个老朋友有礼貌地握了手.他们彼此已有六年没有见过面。 帕特里克不停地将被单往下颠处拉,以便遮盖身上的伤口。霎时间,两个人都把目光移 向屏幕上的足球比赛,没有开口。 桑迪迅速调整了心态,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了下来。他侧目看了看帕特里克。他的 面庞瘦削,近乎憔悴;下巴比以前方,鼻子也比以前失。若不是那双眼睛,他会认为面 前是另外的什么人。此外,嗓音也是他所熟悉的。 “谢谢你来这里。”帕特里克说。他的吐字非常柔弱,仿佛他说话要伤很大的神、 费很大的体力似的。 “我非来不可。要知道,我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你的朋友有极强的说服力。” 帕特里克闭上眼睛,没有做声。他在心里迅速做了祷告。感谢上帝,她没被逮住, 而且很好。 “她付给你多少定金?”帕特里克问. “10万美元。” “好。”他只说了这个字,没有再说话,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桑迪逐渐意识到, 两人的交谈不时要被长时间的沉默所打断。 “她很好。”桑迪说,“她不但漂亮,而且非常聪明,完全有能力承担自己的责任。 你不必为此担心。” “那就好。” “你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几个星期以前。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她是你的什么人?妻子,女朋友,情妇——”“律师。” “律师?” “是的,律师。”桑迪被这个回答逗乐了。帕特里克重新陷人沉默,没有说话。数 分钟过去了。桑迪在房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要耐心等待。此时的帕特里克显然 重新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即便他是有意这样躺着,有意这样凝望天花板,桑迪也觉 得无妨。反正他们说话的时间很多,而且话题将会很广。 他还活着,目前这比什么都重要。桑迪暗自笑了笑。他想起当初他们为帕特里克送 葬的情景。那是一个阴沉寒冷的日子,伴着牧师的送别将文和特鲁迪有节制的啜泣,他 们将骨灰盒徐徐放人墓内.颇有讽刺意味的是,当时帕特里克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正观看他们的悲哀.此情此景在这三天的报纸上均作了报道。 他先是设法藏匿,然后夺走那笔巨款。大凡男人到了中年总有感情危机之类的事发 生。解决危机的方式有两种:要么另找一个妻子,要么一头扎进学问堆。而帕特里克的 方式却很奇特。他是以装死、窃取9000万美元、失踪等行为来告别自己的烦闷。 倏忽间,桑边想起了汽车里的那具尸体。他驱逐头脑中的幽默,开始发话。“帕特 里克,比洛克西有—大群人正等着欢迎你的回归呢。” “主人公是谁?” “很难说。特鲁迪两天前提出了离婚诉讼,不过这个麻烦还算是最小的.”“你的 话有道理。要是我没猜错,那笔巨款她想分一半。” “她想得到许多东酉。另外大陪审团已经控告你犯有一级谋杀罪。州里的大陪审团, 不是联邦的大陪审团。” “我已经在电视里看到了。” “这么说所有的诉讼你都知道罗?” “是的。为了让我获得最新消息,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干得很勤。” “这不能怪他们,帕特里克。你的事可是个大新闻。” “谢谢。”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谈谈案子?” 帕特里克翻了翻身、凝视桑迪身后。那里没有别的,只有墙,洁白无瑕的墙。不过 他的思绪却在墙外。 “桑迪,他们用酷刑审问我。”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更加平静。 “谁用酷刑审问你?” “他们把电线固定在我身上,然后接通电流,用这种方法逼我招供。” 桑迪站起身,走到床前,把手搭上帕特里克的肩膀。“你对他们招供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他们不停地给我注射麻醉药。除这些地方。”他 举起左臂,让桑迪看上面的累累伤痕。 桑迪找到开关,扭亮了台灯。他仔细地看了看。 “天哪!”他发出惊叹。 “他们不停地逼我说出钱的下落。”帕特里克说,“我晕过去,又醒过来,然后他 们重新对我施用电刑。 桑迪,我担心自己说出了那姑娘的情况.”“那个律师?” “是的,那个律师。她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利厄。” “嗯。好的。那么她就叫利厄。我可能把利厄的情况说出来了。事实上,我几乎能 肯定我已经说出来了。” “帕特里克,逼你招供的是谁?” 一他闭上眼睛,皱了一下眉,因为腿上又发出了疼痛。此时伤口肌肉尚未长出新皮, 不时有一阵阵痛感。他轻轻地翻了身,仰面躺着,然后往下拉开被单,露出了上身。 “桑迪,你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胸部的两个大伤口上方来回比划,“这就是证 据。” 桑迪凑上前,细看了那两个大伤口。那是一些暗红色的伤疤,周围的皮已经削去。 “谁干的?”他又问。 “不知道。有一大帮人。整个房间挤满了人。” “那是在什么地方?” 帕特里克不免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遗憾。他是那么急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仅 仅是酷刑逼供。 桑迪,以及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那吸引人的具体事实。确实,帕特里克的经 历很不一般,但他不知道应该向他提供多少事实。像他烧毁汽车的细节和车中尸体的情 况,就根本无人知晓。但是他能向自己的律师兼朋友提供被俘和酷刑逼供的情况。他又 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被单拉靠下颏。此时他已有两天没有用麻醉药。他竭力忍住剧痛, 避免注射任何针剂。 “桑迪,把椅子拖近点,坐下来。还有,把台灯关掉,那灯光让我难受。” 桑迪连忙照办。他尽可能地靠近床边坐着。“桑迪,他们是这样对待我的。”若明 若暗的光线中,帕特里克开始发话。他从自己在蓬塔波朗镇跑步时遇到一辆轮胎瘪了的 汽车说起,叙述了被抓的全部经过。 帕特里克被安葬时,阿什利·尼科尔才两岁零一个月。幼小的女儿对自己的父亲毫 无印象。她只记得,兰西是在这幢房子里生活的唯一的男人,也是她妈妈身边的唯一男 人。他不时送她去上学。三个人常常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用晚餐。 葬礼之后,特鲁边把她和帕特里克共同生活的所有照片和其他物件都藏了起来。阿 什利·尼科尔从未听到有人提及帕特里克这个名字。 然而一连三天,记者在他们屋外的街道安营扎寨,孩子自然要提问了,她的母亲故 意装聋作哑。这屋前屋后的空气确实紧张,连六岁的孩子都感觉到了。特鲁迪耐心等待。 直至兰西外出拜访律师,她才吩咐女儿坐在床上,两人谈了一会儿话。 首先她承认自己以前结过婚。事实上,她已经结婚两次。不过她认为,关于第一个 丈夫的情况,还是等阿什利·尼科尔长大一些后再告诉她的好。这第二个丈夫的情况, 正是现在要和她说清楚的。 “我和帕特里克结婚的第四个年头,他干了一件很坏的事。” “什么坏事?”阿什利·尼科尔问。她惊讶和感兴趣的程度都超出了特鲁迪的预料。 “他杀了一个人,而且让别人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要知道,当时汽 车烧起来了,是帕特里克的汽车、警察在车内发现了一具尸体。火扑灭后,警察以为那 尸体是帕特里克。大家都这么认为。 帕特里克死了,被烧死在汽车里。我很伤心,因为他是我丈夫,我很爱他。我们把 他埋葬在公墓。现在,过了四年,他们发现帕特里克躲在很远的地方。他逃跑了,躲了 起来。” “为什么?” “因为他从朋友那里偷了很多钱。他非常坏,想把那些钱都留给自己。” “他杀了人,偷了钱。” “对,宝贝。帕特里克不是好人。” “妈妈,你嫁给了他,我为你感到难过。” “是的。不过,宝贝,有件事还得让你知道。我和帕特里克结婚后,生下了你。” 她故意停了停,观察那双小眼睛,看她能否领悟这句话的含意。但显然,她不能领悟。 于是她握着阿什利·尼科尔的手说:“帕特里克是你的爸爸。” 她茫然望着自己的母亲。“但是我不要他做我——”“很抱歉,宝贝。等你长大一 些后,我会给你解释的。不过现在帕特里克要回来了。这个事实必须让你知道。” “那么兰西呢?难道他不是我的爸爸?” “不是的。我和兰西只是一块儿生活,没有别的。”特鲁迪从不允许她管兰西叫爸 爸。而兰西,也从没表现出自己有丝毫的做父亲的兴趣。特鲁迪是个单身母亲。阿什利 ·尼科尔没有父亲。这种情况极其普遍,也极易被人们接受。 “我和兰酉是多年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特鲁迪继续解释,防止女儿提出一连 串的疑问,“他非常爱你,但不是你的爸爸。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说是你的爸爸。而帕 特里克,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爸爸.但是,我并不要你替他担心。” “他会不会来看我?” “不知道。不过我会坚决阻止他接近你。他很坏,宝贝。你两岁时,他就遗弃了你。 他也遗弃了我。此外他还偷了很多钱,躲了起来。既然从那个时候起他就不管我们,现 在也不会带给我们什么好处的。要不是他被抓住,他决不会回来,我们也决不会看见他. 所以对于帕特里克和他的所作所为,我们用不着担心。” 阿什利·尼科尔从床的另一头爬过来,偎在母亲怀里。特鲁迪紧紧地搂着她,并爱 抚地拍着她的身子。“没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根本不用害怕。这些话我是不愿对你 说的。可是一来外面聚集了那么多记者,二来电视里成天播放那些东西,我想最好还是 告诉你。” “那些记者为什么聚集在外面?”阿什利一面问,一面紧攥着母亲的手臂。 “不知道。我巴不得他们离开。” “他们想干什么?” “拍你的照片,也拍我的照片。凡是有用的照片,他们都要拍。他们把这些照片印 在报纸上,与一些谈论帕特里克和他所干的坏事的文章放在一块。” “这么说他们是因为帕特里克才来的?” “是的,宝贝。” 阿什利转过身,直视着特鲁边的眼睛。“我恨帕特里克。”她说。 特鲁迫不相信似的摇摇头。然后她紧搂着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兰西出生在波因特卡德特,并在那里长大。那是比洛克西海湾中一个小岛上的古老 社区。该区居住着捕虾的渔民,此外也有许多移民。鉴于兰西自小在这里长大,至今他 在这儿还有许多朋友。其中一人叫卡普。兰西当年正是在和这个卡普一道走私大麻时遭 到了缉毒警察的拘捕。卡普驾驶那辆满载毒品的客货两用车,兰西手持猎枪睡在大捆大 捆的毒品中。 直至缉毒警察唤醒兰西,他才明白遭了厄运。卡普和兰酉聘请同一个律师,接受同 一判决,又同在19岁时一道被投入监狱。 卡普开了家小酒店,又放高利贷给制罐头的工人。兰西是在小酒店的后厅与他见面 的。尽管随着特鲁迪变得富有,兰西和她一道迁往莫比尔,卡普和兰西见面的机会越来 越少,但两人至少每月要会一次面。卡普看了报纸,知道他的朋友遇到了麻烦。事实上, 他正等着兰酉哭丧着脸上门,到他这里寻求一些同情。 他俩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闲聊。卡普非常鄙视特鲁迪。过去他常嘲笑兰西是特鲁迪 的跟屁虫。“那个婊子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不过从他被抓后,她心里很乱。” “她应该担心。总共她得了多少人寿保险金?” “几百万。” “报纸上说是250万。不过那条母狗花钱如流水,肯定所剩无几了。” “这些钱还是牢靠的。” “牢靠个屁。报纸上说,那家人寿保险公司已经对她提出了诉讼。” “我们也请了律师。” “请了律师又怎样?要是律师能解决她的问题,你还能上这儿来?你到这儿来是因 为你需要帮助。” 兰西笑了笑,呷了口啤酒。接着,他点燃一支香烟。在特鲁迪身边,他是从来不抽 烟的。“齐克在哪里?” “果然不出我所料。”卡普恼怒地说,“她遇到了麻烦,怕钱保不住,就让你上这 儿收买齐克之类的空货,好替她做蠢事。他要被抓,你也要被抓。你栽了跟头,她马上 把你忘了。要知道,兰西,你是十足的傻瓜。” “一这我知道。齐克在哪里?” “蹲了监狱。” “哪里的监狱?” “得克萨斯。他贩卖枪支,被联邦调查局特工逮住了。要我说,你别做这种蠢事。 那家伙回来后,肯定前后左右围着一大帮子警察。他们会把他关在某地,连亲生母亲都 不能靠近,因为这关系到一大笔钱能不能收回来。他们会保护他,直到他说出藏钱的地 方为止。你想杀死他,首先就得杀死五六个警察。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想个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出什么办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聪明啦?” “我可以找别人干。” “出多少钱?” “不惜代价。” “有5万吗?” “有。” 卡普深深吸了口气,扫视酒店四周。接着他把胳膊肘撑在桌上,倾身怒视自己的朋 友,“兰西,你怎么这样不开窍呢?要知道。你这人是不善于动脑子的。 姑娘们喜欢你,是因为她们认为你长得帅,而决不是因为你会动脑子。” “谢谢你,朋友。” “大家都要那个家伙活着。想想看,大家都要他活着。联邦调查局特工、警察、丢 了钱的人,大家都要他活着。唯独那个让你住在她家的贱货需要他死去。 你要是做了这件蠢事,想办法把他杀了、警察会去找她。她当然推得一干二净,而 你就得去坐牢。这是三岁毛孩都懂的道理。他死了,她就能留下那笔钱。你我都知道, 只有钱才对她最重要。而且因为你有前科,你得回帕奇曼监狱,从此了却自己的余生。 而她甚至连信都不会写给你。” “我们5万美元能办成事吗?” “我们?” “是的,你和我。” “我只能给你介绍一个人,别的都不干。这事我不沾边。我料定它不会成功;一切 都与我无关。” “这个人是谁?” “新奥尔良的一个家伙,最近一直在这里鬼混。” “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可以。但别的我都不干。切记我刚才说的,你最好不要搅进去。” 出品:华生的侦探推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