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来该法律事务所后不久,曾办过一个车祸的案子。事故地点在斯通县境内的49 号公路,靠近威金斯。我们的委托人沿公路朝北行驶时,刚好一辆平板卡车从县级公路 开出来,与他们的汽车对撞。事故是严重的。他们一家三口,丈夫当场丧命,妻子受了 重伤,坐在后面的孩子也断了腿。那辆平板卡车隶瞩一家造纸公司,在保险公司投了重 保,所以这个案子是有潜力的。该法律事务所把它交给了我。由于我新来乍到,干得很 卖力。显然.事故责任在那辆平板卡车,但是它的司机没有受伤,声称我们委托人的汽 车超速。于是当时的实际车速是多少,就成了办案的关键。我方事故分析专家认为是每 小时60英里。这个速度不能说是太快的。49号公路限定时速在55英里之内,但实际上每 个人行车都至少超过60英里。 当时我的委托人是去杰克逊走亲访友,用不着那么匆忙。 “而那辆平板卡车投保的保险公司所雇请的事故分析人认为,当时的实际车速是每 小时75英里。 这种分析当然对我们极为不利。任何陪审团都会对超过规定车速20英里皱眉头的。 我们找到了现场第二个或第三个目击者作证人。他是个老头,名叫克洛维斯·古德曼, 一只眼睛完全失明。”。 “另一只眼睛怎么样?”桑迪间。 “还能看东西,但视力多少受影响。他依然在开车。那天他驾驶着1968年出厂的雪 佛兰牌轻型货车在公路上行进时,我们委托人的汽车从旁边超了车。 然后,等他翻过下一个坡,正好看见事故发生。克洛维斯是个心肠很软的老头。他 一人独居,亲属多年没有来往。这场可怕的事故令他大为震惊。他想帮助受害者,后来 见插不上手,就离开了。回家后他未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后 来他告诉我,整整一星期他没睡好觉。 “当时,我们听说后面又来了几辆车,其中一位车主还录下了事故现常救护车、警 车、消防车都来了。交通堵塞,车辆排成了长龙。人们感到厌烦。嘿,这一切全录了下 来。于是我们借来了录像带。一位律师助理反复观看,记下了画面上所有的汽车牌照号 码。然后他据此找到车主,看其中有无证人。正是这样,我们找到了克洛维斯。他说, 事实上他目击了车祸发生,但是一谈就恶心。我问能不能去他家拜访,他说可以。 “克洛维斯住在威金斯郊区一幢很小的木板房里,这幢房子是战前他和妻子盖起来 的。他的妻子死了多年,唯一的孩子也是这样。那是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有两个孙辈。 一个住在加州,另一个住在哈蒂斯堡附近。两人都和他很久没有见面。这些情况我是在 和他的闲谈中获知的。克洛维斯是个孤寡老头,开始免不了要发几句牢骚,好像他不相 信律师,不愿浪费时间似的。但是坐了一些时候,他就给我烧水冲咖啡,吐露家庭秘密。 我们坐在他家阳台的摇椅上,天南海北地乱扯,就是不谈那场车祸。幸亏那天是星期六, 我赔得起时间,不用担心办公室有事。他很健谈,大萧条时期、战争,都是他喜欢谈的 话题。谈了几个小时后,我忍不住提起那场车祸,他顿时不吭声了,现出痛苦的样子。 他轻声告诉我,他还是一想起这件事就恶心。他知道一些重要情况,但眼下说不出口。 我问死者的汽车从他的卡车旁边驶过时,他的车速是多少。他说自己开车以来不会 超过每小时50英里。我要求他对死者的车速作个估计,他只是摇摇头。 “两天之后,我又顺道去拜访他。那时已到了下午时分,我再次和他坐在阳台,听 他讲战争年代的故事。不一会到了6点钟,他说饿了,进而说喜欢吃的鱼,问我有没有 兴趣与他一道用晚餐。我那时单身一人,毫无牵挂,就和他走了。当然我开车,他在旁 边吹牛。6元钱一条的炸站鱼,我们要了一大盘。克洛维斯细吞慢嚼,鼻尖几乎埋进的 鱼堆。账单来了,他装作没看见似的。它放在桌上足足过了10分钟。他不停地吃油炸玉 米,不停地说话。我心想要是能让克洛维斯出庭作证,花点钱也应该。终于我们离开了。 在驱车返回他家的途中,他说需要喝杯啤酒,好继续同我交谈。当时我们正好在一家乡 村商店附近。我停了车,他一动不动。于是我又掏钱买了啤酒。我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 赶路。他说希望带我到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去看看。那里并不远,他对我说。我们驱车走 了一条县级公路又一条县级公路。20分钟之后,我已迷失了方向。似乎克洛维斯对这一 带也不很熟。他说还需要喝啤酒,目的依旧是为了同我交谈。我向那家商店里的人问了 路,两人又上路了。他忽而指指这里,忽而指指那里。终于我们找到了汉考克县尼开期 克罗辛镇。刚喘口气,他让我把车掉头,说这里不像他的童年生长地。于是我又买啤酒, 又向商店里的人问路。 “快到他家时,我重新找到了方向。我开始请他回答有关车祸的提问。他说现在谈 这事他还会觉得难受。我扶他进屋,他霍地倒在沙发上,旋即鼾声大作。此时差不多是 半夜。就这样,我陪他过了一个来月,时而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时而去吃炸站鱼,时而 去公路兜风。那家保险公司的赔偿最多可达200万美元。我们付出这些代价是完全值得 的。到这时克洛维斯的证词变得更加重要,不过他本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他让我放心, 眼下尚未有别人向他打听车祸的情况,因而我必须抢在保险公司的人之前从他那里把情 况摸清。” “他过了多久才把情况告诉你?”桑迪问。 “大概四五个月。终于,我开始催他回答我的提问了。我告诉他,那场官司已到了 关键时刻,非得向他打听车祸发生的情况。他说乐意回答我的提问。我问他,我们委托 人的汽车从他的卡车旁边驶过时,车速是多少。他说肯定是很快的。因为车里的人血流 满面,修不忍睹,尤其是那个孩子。说到这里,他已经泪水盈眶。过了几分钟,我又问: ‘克洛维斯,那辆汽车从你的卡车旁边驶过时,车速究竟是多少?’他说肯定要帮那一 家子。我说那一家子肯定要对此感激不荆然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认为车速是多 少?’“我说,依我看车速是每小时55英里左右。克洛维斯说:‘那么就是你说的这个 数,每小时55英里。’” 我开车的时速是50英里,他们比我快一点。“我们上了法庭。克洛维斯·古德曼极 其出色地作了证。他年龄大,地位低下,但思路敏捷,说话完全可信。陪审团没有理睬 一切凭空的事故分析,依据克洛维斯的证词进行了裁决。那家保险公司赔偿了230万美 元。” “我们继续来往。我为他立了遗嘱。他的财产不多,仅有房子、6英亩地和7000美 元存款。他希望在他死后,将变卖一切家产的钱捐献给联邦女儿会。遗嘱里没有提到任 何亲属的名字。加州的孙子已离开他20年。哈蒂斯堡的孙女自中学毕业后再也没和他联 系过。那时他收到过她一封邀请信,但他既没有去也没有守礼物。他几乎不提及两个孙 辈。不过我知道,他渴望同自己的亲人有某种联系。” “他病了,生活不能自理,所以我送他进了威金斯的一个养老院。我卖掉了他的房 子和农场,处理了他的一切财产问题。那时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给他寄贺卡和礼物。 每逢我去哈蒂斯堡或杰克逊,总要设法去看他。每月至少有一次我带他去餐馆吃炸站鱼, 然后在公路上兜凤。几杯啤酒一下肚,他就开始讲述从前的故事。一天,我带他去钓鱼。 我们两人在船上呆了八个小时。我从没那样开心过。” “1991年11月他患了肺炎,差点死去。这吓坏了他。我们一道修改了他的遗嘱。他 要将一部分钱捐给当地教会,其余的给联邦女儿会。他选好了墓地,制定了安葬再直、 我建议他加上一条,声明如患不治之症,可任其良然死亡,不必再用人工办法延续生命。 他表示赞同,并坚持指定我为执行人,当然事先得和他的医生商量。克洛维斯仇恨养老 院,仇恨孤独,仇恨生活。他说自己的心灵与上帝同在,乐意死去。 “1992年1月初,他的肺炎复发,而且日益严重。我将他转到比洛克西的医院,以 便照顾他。我每天去医院,是他的唯一探视人。他没有其他的朋友,没有亲属,没有牧 师,只有我。他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显然没有生还的希望。慢慢地他陷入昏迷,再也没 有醒过来。医生给他装了呼吸器。大约过了一星期,医生说他的大脑已经死亡了。于是 我和三个医生一块儿读了他遗嘱的有关部分,拿掉了呼吸器。” “那一天是什么日子?”桑迪问。 “1992年2月6日。” 桑迪嘘了口气,紧闭眼睛。慢慢地摇头。 炸弹,帕里什就觉得非给我定什么罪不可。要不然,就放过了我。”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 “很简单。我们卸除帕里什的压力,让他挽回面子。你去找克洛维斯的孙子和孙女, 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答应给他一些钱。他们一旦知道事实真相,当然有权合我毁尸罪。 而且他们肯定也想这样做。不过他们的控告起不了作用,因为老头生前没有得到他们的 照顾。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做好他们想控告的准备。我们打消他们的想法。我们 私下同他们商量。他们为了钱会同意迫使帕里什不提出起诉。” “你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 “谢谢。我看这计划没有理由不成功。” “帕里什也许会不顾死者亲属的要求坚持对你起诉。” “他不会这样做,因为他无法将我定罪。充其量他只能将我送上审判台,然后输掉 官司。对他来说,比较牢靠的做法是找退路,以死者亲属的要求为借口,避免尴尬地输 掉一场引人注目的官司。” “过去的四年里,你一直在酝酿这个计划?” “是的,此事一直在我脑中打转。” 桑迪一边沿着床铺下首踱步,一边深思。他竭力开动头脑里的机器,跟上他的委托 人的思路。“这样帕里什太亏了。”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依然在踱步。 “我只管自己是否有利,而不管帕里什亏不亏。” 帕特里克说。 “我不仅仅是指帕里什,而是指整个法律制度,帕特里克。如果你能安全脱身,实 际上是花钱买自由。除了你,大家都会为神圣的法律遭亵读感到不快。” “也许我只能管自己。” “我也是管自己。不过你不能使法律制度蒙受耻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衰落。” “谁让帕里什急急忙忙抛出一级谋杀的指控?他本来可以等一两个星期。没人叫他 向新闻界宣布。我对他没有任何同情。” “我对他也没有同情。不过这样很难做工作,帕特里克。” “那么我减低一点难度。我将承认自己毁厂有罪,但不坐牢。一天牢也不坐。我只 是接受审判,承认有罪,交付罚款,让帕里什获得已将我定罪的声誉,但实际上我脱了 身。” “你将是已被定罪的犯人,要受到管制。” “不,我是自由的。在巴西,谁会在乎一个有点小过失的人?” “克洛维斯不希望举行葬礼。因为他知道,没人会来。我们将他葬在威金斯郊外的 一个公墓里。我到了常教堂里的三个老寡妇也到了常她们哭泣着为他送别。在过去的50 年里,对于每一位在威金斯安葬的死者,她们都要如此哭送一番。牧师也到了常他拖了 五个老年执事做抬棺人。加上其他两位乡邻,总共有12个人。在短暂的仪式之后,克洛 维斯长眠于地下。” “他的棺材很轻,是吗?”桑迪问。 “是的。” “克洛维斯在哪里?” “他的灵魂在和圣徒同乐。” “我是问他的尸体在哪里。” “在我的小屋的冰柜里。” “你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 “我没杀任何人,桑迪。克洛维斯的尸体焚烧时,他正和天使一道唱赞美诗呢。我 想他不会介意的。” “你干什么事都有藉口,是不是,帕特里克?” 帕特里克坐在床沿,双脚悬离地面。他没有吭声。 桑迪走了几步,然后倚着墙壁。刚才他获知自己的朋友没有杀人只是稍感宽慰,因 为焚烧死尸差不多是同样令人反感的行为。 “你接着往下说吧。”桑迪说,“我相信你一切都作了详细安排。” “是的,因为我有充裕的思考时间。” “说吧。” “密西西比州刑法里有不得盗墓的规定,但这条并不适合我,因为我没有挖开克洛 维斯的坟墓,而是将他的尸体从棺材里偷了出来。该州刑法还规定,不得毁尸碎尸。这 是帕里什可以纠住我不放的唯一理由。毁尸碎尸属于重罪,可判处一年以下的监禁。假 如他们只能以此定罪,帕里什会竭力争取判我监禁一年。” “他不可能让你一走了之。” “是的,他不可能放过我。但还有个能不能办到的问题。他并不知道我偷了克洛维 斯的尸体,除非我告诉他。不过我必须告诉他,以便他放弃谋杀罪的指控。要知道,告 诉他是一回事,在法庭作证是另一回事。他不可能告我毁尸,又让我在法庭作证。他将 被迫告我犯有什么罪,因为正如你说,他不可能让我一走了之。尽管他要告我,却不能 将我定罪。因为我是唯一的证人,他无法证明被焚烧的是克洛维斯的尸体。” “帕里什遭受的压力很重。” “是的,联邦指控已经撤销了。我们一扔下这颗桑迪停止踱步,在他旁边坐了下 来。” “这么说你要回巴西?” “那是我的家,桑迪。” “那姑娘呢?” “我们共同生活,繁衍后代。” “你还剩多少钱?” “几百万。我需要离开这里,桑迪。我需要过另一种生活。” 一位护士闯了进来,啪地扭亮了电灯。“11点钟了,帕蒂。探视时间已过。”她拍 拍他的肩膀,“你好吗,亲爱的?” “我很好。” “需要什么?” “不需要,谢谢。” 她如同来的时候那样走了。桑迪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帕蒂?”他说。 帕特里克耸耸肩。 “亲爱的?” 他又耸耸肩。 桑迪走到门边,又想起一件事。“还有个小问题。 你把汽车开到沟里去的时候,克洛维斯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像往常一样,我用安全带把他拴在旁边的乘客座位上。我在他的两腿之间放了一 瓶啤酒,衷心为他祝福。他的脸上挂着微笑。” 出品:华生的侦探推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