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午 8点整 她醒了,从甜蜜的梦中。 在这样的时刻里,朦胧的意识仿佛被火柴似的清新划燃,温馨地照耀在她的心 里,并涟漪似的沿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向全身漫延。从胸乳、小腹到大腿,直至每一 个脚趾,都浸没在温软的舒适之中。她模糊地知道天已大亮,只不过阳光和遥远的 市声都被窗帘阻隔在外面,让她感觉到的只是些微的光明和静谧。 这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令人留恋。 她感到她依偎着的身体动了一下,随后,一只温热的手从她的大腿底下抚摸上 来。她没有动,仍然合着眼,任由那只手滑过她的身体,最后停在她的胸脯上,轻 轻地揉着。她感觉到心神飘荡所带来的惬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你已经醒了。” 林希湘翻身扑到郑光楠的怀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是你把我弄醒的。” 他们互相拥抱着,没有再出声,只是不停地抚摸和亲吻。希湘再次感觉到身体 里的颤栗、湿润和跳跃,她喘息着说:“嗨,再来!” 郑光楠翻身跃上。他们很快就融合在一起。仿佛一起飘浮在空中,上面云在翻, 下面海在涌,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 她的目光变得恍惚,迷蒙地看着他那方正宽厚的脸,和他鬃边的根根白发。她 的呼吸渐渐急促,几分钟之后,那阵阵的颤抖象火热的浪潮一样扑身袭来,难以克 制,难以忍耐,她笑了起来,“别,别!”但郑光楠动得更猛。浪潮再次扑遍她的 全身,她的身体完全张开了,滋润而柔软。 他们终于平静下来,互相轻轻地吻着,凝视着。 对于林希湘短短三十八年的一生来说,最不会使她后悔的,就是结识了医学院 附属医院的主治医生郑光楠。不是因为他带给她的床第之乐,而是因为他使她重新 恢复为女人,并抹去她心中许多年前曾惨遭羞辱的创伤和阴影,带给她只有女人才 会获得的快乐。而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一想到和男人同床共枕就会使她呕吐不止。 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个动荡的年月里,这个容貌端庄美丽的女人,曾经两次被 人轮奸。 林希湘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城市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大资本家之一。这给他们带 来的灾难是无穷无尽的。远的就不说了,最后的结局是在她十七岁的那年,一群发 了疯的人冲进她那花园环绕的宅院,凶恶地喊着:“打倒大资本家林秋野!打死他! 打死他……!“她的父亲刚刚说了句:”我已经不是……“一条镐把就当头抡 下。 仅仅一下,父亲就死了。母亲疯了。几个月后,她在海边徘徊时,被海浪卷走 了。 林希湘被满地的血和脑浆吓坏了,尖叫着逃了出去。她不敢再回家,一整天都 在街上游逛。第一夜,她是在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度过的。第二夜,她被抓进了民 兵指挥部。 那个年代,是民兵指挥部在维持社会治安。 她被带进民兵指挥部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了。那天夜里在民兵指挥部里值班的是 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她一进去,那个女人就向她大声喊叫,问她带没带违禁品,还强令她脱掉裤子 和外衣。她身上只剩下内裤和衬衣。五个男人或坐或立都直瞪瞪地盯着她。那个丑 女人越发得意生威,欢势跳跃。她撩开林希湘的衬衣,甚至拉开她的三角裤,问她 :“你奶罩里藏没藏东西!”并伸手去抓她的乳房。林希湘恐惧地向后退缩。就在 这时,那个丑女人被人叫走了。她刚刚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得救了,一抬眼,便看 到那五个男人饿鬼般的目光。 那时她只有十七岁,刚刚发育成熟。优裕的生活使她容貌秀丽,肌肤白晰,通 体闪着处女纯洁娇嫩的光泽。那时的男人,又是如此的“单纯”,女人的小腿肚和 胳膊肘所带给他们的性刺激,竟比裸体画之于现代人更为强烈,更难忍耐,更别说 眼前这个已经半裸的姑娘了。 一个男人说:“嗨嗨,你那里,”他盯着她的三角裤,“藏着啥?” 她恐惧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 有人叫道:“搜她!”房门碰地一声被人踢上。有人从背后抓住她的胳膊,她 尖叫一声被人捂住嘴。接着她被推倒在地上,被扯去衣服。随后就象乔治•;桑 所说的那样,被当作母马一样肆意糟踏。 这件事改变了林希湘的一生。 大约两年多之后,她再次被拘禁。这次抓她的是警察。这时,是警察在维持社 会治安。抓她的罪名是团伙犯罪,同时被抓的还有蓝子介和涂和强。他们被抓是因 为有人告密。 她被关在看守所里。她被关进去的第一个晚上,值班的看守把她带进值班室。 一点过程也没有,就把她按倒在床上。 林希湘已不是两年前的林希湘了。她尖声喊叫,又撕又打,拚命反抗。那个看 守恼羞成怒,用皮带狠狠地抽打她。随后把她拖起来,拖出值班室。他打开一间牢 房,用力把她推进去,锁上门便走了。 林希湘抬起头,她看见周围站着十几个蓬头垢面的人──男犯人。 那天晚上她恨不得去死。相比之下,民兵指挥部的那几个男人,真可算是优雅 之士了。当一切都结束时,天已经蒙蒙地亮了。深灰色的光笼罩在牢房里,做过恶 的犯人们都蒙头躺在自己的铺位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林希湘孤零零地躺 在中间的水泥地上。衣服早已没有了,头发零乱地网在脸上和地上。她遍体青紫, 乳房和肩膀上被咬满了牙印,渗出殷红的血丝。她的嘴唇被咬破,鼻子被打出血, 脊背上被水泥地磨去一层皮,渗出的血混合着汗水浸湿了地面。下身更是惨不忍睹, 难以言明。 那一夜,成了伴随她此后十几年每个晚上的恶梦。 …… 林希湘长长地出了口气,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和甜蜜。 朦胧中她看了看表,快九点了。她明白她必须起身了。往常她总是和郑光楠消 磨到中午,起身后到红酒吧餐厅吃午饭,然后再分手。但今天不行了,她中午要见 一个重要的客人。 她翻过身,见郑光楠还闭着眼睛,便凑到她耳边喊:“嗨,起床了!”郑光楠 伸手搂她,她鱼一样地滑出来,跳下床,开心地笑着。郑光楠笑着坐起来,把床头 上的睡衣扔给她。她穿上睡衣,飘似的走进厨房。郑光楠洗完脸穿好衣服,她已做 好了几样简单的早餐。 吃饭时,郑光楠不时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她笑着问。 他耸耸肩,“我也说不清,我只是有点疑惑,”他认真地选择着词句,“你瞧, 我们认识快一年了,对吗?我们已经到了,到了这种……关系。每次见面,我都想 更了解你。可是我对你越是了解,就越感到奇怪。” “怎么呢?”她的脸色已经有了一点变化。 郑光楠笑着说:“好象,就好象更不了解你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放低了 声音,“说真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吗?你以什么 为生,你每天都干些什么?显然你没有丈夫。这房子里没有男人用的东西,也没有 孩子用的东西。也许这是你的另一个家,这我拿不准。但想到我可能是你的……‘ 外室’,这实在叫我感到滑稽。”他勉强地笑了一下。 林希湘看着他,表情十分冷静。 “你呢,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情况。我有没有妻子,有没有孩子,我是个医生 这你当然知道。可是希湘,我们的感情已不是一般情人的感情了,这你知道。我们 相互需要,非常的需要,可你从没提出结婚这一类的事来,甚至连暗示也没有。希 湘,”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我是一个五十岁的人了,我不可能带着这个疑问 一次一次地到这里来。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吗?” 林希湘的脸玉一般地白,肩背挺直,微扬着下巴。长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掩 藏着她已有些冷峻的目光。郑光楠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从未见过她的这种表情。 她把牛奶斟满他的杯子,递给他抹好果酱的面包片,平静地说:“快吃吧,一 会儿就要凉了。” “希湘,”郑光楠轻声唤她。 她喝掉自己的牛奶,用纸巾擦擦嘴,轻声说:“你慢慢吃。中午我还有事,要 先走了。很重要的事。”她起身向卧室走去,在门口她停下来,迟疑了好一会儿才 回头说:“光楠,我爱你,你知道吗?非常非常的……爱,请你相信我。”泪水在 她的眼睛里晶莹地闪动,“也许我将来会告诉你……现在不行。”她转身进了卧室。 郑光楠默默地坐在桌前,这个时候他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刚才的欢乐和温馨已 如柳絮似的随风而去,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没有了把握。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