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午 9点20分 沙传泰的心情越发阴沉了。一夜的失眠,使他的脸色有点发青。重重的心事就 象绳索一样紧紧地捆绑着他,憋在心里的怒气使他恨不得立刻就爆发出来。他感到 自己忍得实在太久了,他非得把这些做一个了断不可。 办公室里很安静,小杨正聚精会神地敲打着计算机。沙传泰上班后,就面对着 一份卷宗想着自己的心事,卷宗里的内容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这时,他看了看 表,回头说:“小杨,我出去一下。队长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有事呼我。” 小杨答应了一声,仍然埋头在他的计算机里。 沙传泰走出办公楼,从车库里推出他的摩托车,驶出公安局大门。他已经打定 主意了。 经过白云饭店门前时,他想起了那个叫于小蕙的女人,决定顺便查一查。 在一个没有线索的地方找线索,是他在警校里就拿手的本领。他把摩托车靠在 路边,向白云饭店打量着。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卖雪糕的女人,他觉得他应该能 从她嘴里问出一点什么来。 他走过去,很客气地问:“大妈,跟你打听点事。这几天是否有个姑娘在这里 转,找外国人。。。。。。”他闭住了嘴。那女人的神色引起了他的警觉,眼睛里 转瞬之间就闪出警察特有的锐光,他声音低沉地问:“这么说,有人跟你打听过这 个女人?” 那妇女张开了嘴,正惊讶万分地看着他。 “快说话!”沙传泰的火气上来了,他从上衣袋里掏出证件,亮给那个女人看, “我是公安局的。快说,是不是有人来打听过她。你要么现在说,要么跟我到局里 去说。” 那女人真的有点害怕了,“同志,我,我可没做什么呀。” “那么是有人也来打听她了?” “是,是有两个人来打听那姑娘。” “两个?”沙传泰眯起了眼睛,“是一起来的,还是先后来的,那两个人?” “是先后来的,一个是八点多钟来的,还有一个刚走。都是小伙子。他们问我 那姑娘从哪儿来,我怎么知道她从哪儿来。我说她总从马路对面过来,八成就是从 西边来的呗。”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那姑娘说过,有一回坐车,有人吵架吵了三站地,吵得她头痛什么 的,就这些,我也跟他们说了。再没别的了。” 沙传泰默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说:“好了,谢谢。也许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他转身向摩托车走去,心里在想,这个狗杂种,撒出去的人还不少呢。他骑着 摩托向西去,大约走了三站地他停下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心里就有数了。回去的 路上,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说:“在商业大 街的北里居民区,你给我找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于小蕙的女人。拜托了。” 打完电话,他骑着摩托拐进一条麻石小街。这条街上的两侧都是拥挤的民房。 他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扇木板门前停下来,门牌号码是:栈北街218 号。 这个地方,他来的太多了。他就是在这里结识了小毛和江莲莲的。那已是好久 以前的事了。真的好久了。 那个时候,他已为电话里的那个家伙办了几件事。但也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寻找 他,只是那家伙隐蔽的实在太好了。有一天,他刚到家,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电 话,又是那个家伙。他竟然提出要见一面。 他说:“沙队长,我猜你一定想见见我,对吗?” 他回答:“当心,让我见到你,我准会宰了你!” 那家伙笑着说:“我会当心的。你要想见我,就今天晚上来,九点钟,栈北街 218 号。”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对这件事,沙传泰作了种种设想,自然也做好了种种准备,包括腋下的手枪和 腰里的手铐。 晚上九点,他找到了栈北街218 号。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驼着 背,一笑起来满脸都是卑微的皱纹。他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家伙。 老头说:“是沙队长吧,您快请进来。”老头领他进屋时,又自我介绍说, “我姓张,张富。老板特意叫我来招呼您。” 沙传泰问:“你们老板姓什么?” 张富吱唔了一下说:“这个,我也搞不清,都叫他老板。我也没有见过他。有 事都是别人传话给我。” 张富引着他走进屋里。这是里外两间的小房子,摆设十分简陋。外间很小,墙 壁灰黄,靠近屋顶处泛着深黄色的水印。屋角里有一张单人床,边上是一张小方桌, 还有一把椅子,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足有一人多高。他们进门 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正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肥大的花睡裤和针织短袖衫, 脚上趿着大红塑料拖鞋。他们擦肩而过时,她向沙传泰嫣然一笑,回头说:“爸, 我出去一下。”沙传泰看见她轻佻地扭着细腰出门去。 “是我女儿,小毛,”张富说,“沙队长,您请坐。这里乱得很,您别在意。” 他手忙脚乱地拿烟,沏茶,不停地道歉。 沙传泰一眼就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他觉得那家伙让他在这里 见面简直不可理解。九点半时,那家伙还没有来,他不客气地问:“你的老板怎么 还不来,都这时候了。” 张富急忙说:“沙队长,那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他点头 哈腰地走了。 沙传泰坐在床边,想着那家伙为什么要安排这一次见面。拉拢?增进友谊?或 者想消除仇恨?这些都是胡扯淡,那家伙如果对他没有充分的了解,是不会这样威 胁他的,更不会藏得这么深,让他连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他想象着那家伙来后会怎 么样,是一个人来,还是领着一群打手来。也许这次来,是专门来对付他的,想治 服他,让他老老实实地给他干事。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地方可选得太不好了,这地 方喊一声都能传出很远去,更别说动手打人了。他暗自打定主意,到时非给那家伙 一个好看不可。 那个时候,压抑已成为他每时每刻的感觉,疲倦和劳累这时也象潮水一样涌上 来。他仰身在床上躺下,随手拉灭电灯。屋里立刻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里屋的灯光 透过白布门帘映出朦胧的亮光。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他 听出那不是男人的脚步声,便躺着没动。 门开了,借着微明的亮光,他看到进来的是那个姑娘。他想起来她是张富的女 儿,叫小毛。看来她根本没想到有一个人在外屋的床上躺着。她从门后拿出木盆, 放在外屋的地上。接着便哗哗地倒水,冷水,热水。水倒好之后,便开始脱衣服。 沙传泰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时他倒不好出声了。他默默地看着她脱光了衣服, 张着双臂跨进木盆里,然后蹲下来开始洗澡,前面,后面,下面。她往身上打肥皂 的时候,就象在跳一种什么现代舞。映着灯光的的门帘衬出她的身体,苗条而又美 妙。沙传泰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 他从未和女人有过真正的接触。他曾经给他的妹妹洗过澡,但妹妹是圣洁的, 她的身体同样也是圣洁的。他接触妹妹的身体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他仅仅是,见 过女人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在一片朦胧之中,看着另一个女人在他的面前那么随心所欲地洗 浴,无法克制地引出他的那种欲望。 他曾经交过两个女朋友,但都没有成功。第一个是银行的出纳员,人长得十分 秀丽,她觉得找一个警察做丈夫,会有一种安全感。但她一看见他有一个下肢瘫痪 的妹妹就吓得再也不敢来了。第二个是一个小学教师,心地善良,性格也很温和。 她说她愿意照顾他的妹妹,她也确实照顾了她一段时间。但是,当她每天看见沙传 泰对待妹妹的感情时,心里就嫉妒得受不了。她曾经争夺过几回,没有成功,最后 终于分手了。从那一次以后,沙传泰就放弃了结婚的打算。 但他心中的欲望还是有的,漂亮女人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的心里,也如山 间野岭上的凄草一样,渴望掠过细腻的女性柔风,沐浴嫩肤一样的清凉细雨。只是 他把这一点藏得很深,无人能从他那冰冷的眼神里看出这种渴望。 此时,小毛已洗完澡,跨出木盆,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沙传泰的呼吸变得 急促起来,忍不住欠身坐起来。小毛听到了动静,停下来侧耳倾听。随后她摸索到 床边来,伸手拉开电灯。两人瞬间同时展现,愣愣地互相瞠视。 小毛一丝不挂地站在他的面前,竟没有动弹。沙传泰站起来,小毛便掩住身体 向后退,一直退进里屋,沙传泰也跟着她走进里屋。她看上去并不惊慌,只是脸色 有些苍白地盯着他。她一直退到了床边便坐了下去,后来才知道,她心里很清楚将 会发生什么事。而沙传泰却浑身燥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小毛慢慢地站起 来,一声不响地去解他的钮扣。他则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抚摸她光滑的后背。 这是他性生活的开端,是第一次。这一点他不能否认,那天晚上是小毛帮了他 的忙。她主动去迎合他,用手去引导他。并且轻微推动他,让他体验抽动和碰撞的 感觉。到最后他将要爆发的瞬间,她象条蛇一样箍紧他,她说你出来吧,出来就好 了。于是他的呼吸骤然急迫,身体里轰轰地爆发出来,直至精疲力尽。 那天晚上,电话里的那个家伙一直没有露面,连张富也没有再露面。沙传泰这 才明白,这又是安排好的圈套。为的是更牢地拴住他,操纵他。 使他可以稍感安慰的是,临结束的时候,小毛的表情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不象刚开始时那么事务性的了。她把衣服递给他时,忽然问:“你怎么不说话?” 临送他出门,两人并排走在院子里时,她又轻声问:“今晚我行吗?”那个时候他 心里正在极度的矛盾中翻腾挣扎,未完全领会她的意思,只是触摸了一下她的脸, 便转身走了。 后来,他对这些道德上的问题就不再放在心上了。这种感觉正与他在北郊监狱 实习时的感觉相衔接,他感觉到了某种黯淡的完整,就象他整个没入了黑暗中一样。 他想,他就是这样了。 他常到这里来。和小毛的接触,使他获得了片刻的轻松。那种抚慰是谁也给不 了他的,他确实感到自己需要这种放松。他每次来,张富便躲了出去。小毛告诉他, 他每次来,老板都要给她父亲一笔钱。她从牙缝里说:“死老头子乐个贼死!” 小毛后来出嫁了,嫁给一个出租汽车司机。在此之前,张富把一个叫江莲莲的 女人介绍给他。他开始以为这是一个小姑娘,见面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三十岁上 下,长相丰腴富胎的女人。 江莲莲是那种绵软得摸不着骨头的女人,但并不臃肿。她比小毛的经验更丰富, 欲望也更强。有时候他对待她粗暴一些,反而使她更兴奋。他怀疑她是否有些被虐 狂。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使江莲莲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 …… 麻石街里寂静无人。摩托车渐渐熄火,听上去就象正在远去。218 号的院门虚 掩着,沙传泰把摩托车推进院子,转身关上门。 外屋的门开了,露出江莲莲的笑脸,她说:“嗨,沙队长,你有好久没来了。” 他沉着脸,经过她的身旁走进屋里,回头问:“张富呢?” “噢,他刚出去,接电话去了。大概一会儿就回来。” 沙传泰在外屋的床边上坐下来。江莲莲递给他一杯饮料,紧挨着他坐下来,一 只手在他腿上划着,说:“怎么了,不高兴?嗨,”她轻声问:“要吗?” 沙传泰回头看着她。她的皮肤很白,妆化得很地道,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光。 身上穿一件黑色的全棉针织衫,胸前鼓鼓地几乎要撑破衣服。他伸出手去抚摸她, 这时,他心里一股狠劲夹杂着欲望冲涌上来。他搂住她,使劲地搓揉着她,就象搓 揉着一团面。江莲莲缩成一团,不时地呻吟一声,又尖笑一声。这时,沙传泰摸到 她的一条胳膊,瞬间一拧。 江莲莲尖叫一声,蹲跪在地上。 他把她另一条胳膊也拧到身后,向四面望望,捡起纸箱上的一条麻绳来捆绑她。 她仰起头问:“你干吗呀,别这样。” 他并不回答,继续捆着。他的捆法很特别,看上去只是轻轻绕几道,但最后把 绳头一拉,麻绳立刻勒进肉里,就是一个壮汉也挣不脱。 江莲莲被勒得脸都变了形,吸着气说:“求求你,别捆这么紧。我不跑,你叫 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求求你了。” 沙传泰看看她惊恐的脸,把绳子松了一点。随后把她拖起来,推进储藏室,让 她坐在墙边的木箱上,低声说:“听着,不许动,不许出声。”他看见铁丝上晾着 的一条破毛巾,便扯下来堵她的嘴。 她避开来乞求道:“别堵我的嘴,我不出声,真的不出声!” 沙传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即将被宰杀的兔子的眼睛。他的心软了, 回手扔掉毛巾。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竟会克制不住,捧着她的 脸,低头去吻她。然后才慢慢地松开手。 江莲莲恐惧地看着他,小声说:“别杀我。”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储藏室,关上门,坐在外屋的床上吸烟。 他根本说不清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想到江莲莲会在这里,但她确实在这里。 假如她没有问他要不要她,他也许不会那样去抚摸她。他不去抚摸她,也许就不会 捆她。最后是,他也就不会那样去吻她。他心里有一种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感觉在 一反一正地向前流动着,一种很异样的东西。她求他不要杀她。他想杀她吗?他仔 细地想了想,没有,他没有这个想法。为什么没有,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对自己 的行为似乎没有了把握。 就这时,他听到了院门的开关声。 张富象个乞丐似的,勾着腰走进院子里。在阳光下,他脸上的皱纹多得就象一 堆乱草。他看见沙传泰时不由得一愣,“哟,是沙队长,您。。。。。。什么时候 到的?” “刚到。”他简单地说。 张富向屋里探了探头,“咦,莲莲呢?” “我叫她回去了。”他又补充一句,“她在这里碍事。” 张富立刻听出了这话里深藏着的危险,不由惊恐地张开了嘴,小心地看着沙传 泰。 “你刚才干吗去了?”他问。 “噢,对了,刚才老板来了个电话,他说您最近可能来这里,叫我顺便跟您说 一下,他说有个姑娘的事,说我一说您就知道,说让您给办快点。这是老板说的, 说您明白。” 沙传泰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坐。”他抓着张富的胳膊, 让他在床边上坐下来,手却没有松开。他不动声色地问:“你说的老板是谁?” 张富顿时显得慌张起来,“这个。。。。。。我不知道是谁。” 沙传泰转过身,从腋下抽出手枪,顶在他的脸上,再次问:“你的老板是谁?” 张富刚摇了摇头,沙传泰就用枪口猛地一捅他的脸,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摇,厉声 问:“快说,你的老板是谁!他是谁!” 张富的嘴里开始流血,他疼得满眼是泪,拖着哭腔说:“沙队长,这我可真的 不知道哇。我就是知道有个老板,可是他叫个什么,长个啥样,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哇。我可不敢骗您呀。” “那么,以前是谁给你传话,一直用电话吗?” “现在是用电话,以前不是,是。。。。。。是有个人给我传话。” “他叫什么?快说!” “他……姓郭,叫郭金林。” “他住在哪儿?” “他……他进局子里了,关在北郊监狱里,快有半年了。” “那么现在呢,谁给你传话?” “现在没人传话了,都是老板打电话来,我不骗您。” 此时沙传泰的脸上已闪出逼人的杀气,凶狠地盯着他,“你有事了,去找谁? 打电话?” “不,不打电话。有事也等着。我一般……也没什么事。” 沙传泰盯着他慢慢地松开手,“好了就这样。”他想了想又说:“家里有酒吗?” “哦,没有,我给您去买。” “快去,我等着。” “好,好,我就去。”他从门后找了个篮子,急忙走了。 沙传泰走进储藏室。江莲莲一看见他,吓得直往后缩。他抓住她,把她拖起来, 解开麻绳,对她说:“你走吧,离开这里,这几天别到这里来。你听清没有!” 他到这时才依稀明白,他想救她一命。她没有亏过他。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