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下午 18 点45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希姑扭亮身旁的落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几个 人。 核心会议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明天上午,希姑和蓝伯将要和那几个美国佬见 面,谈判那笔走私黄金的生意。今晚他们要对是否接受这笔生意做出决定。 公司的核心成员只有六个人:希姑、蓝伯、余叶玲、涂和强、杨怀轩和赵建。 这种核心会议在公司的历史上是极少召开的,一万多两黄金毕竟是一笔大买卖。 希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在心里盘算着。 杨怀轩反对接受这笔生意,“这批黄金数量太大,我们犯不着为这些美国佬担 这么大的风险。我不相信这么大一批黄金集中到这里,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他 是个精还差不多。说不定警察早就盯上了。这几年我们比较安稳,就是因为我们不 做太显眼的事,我们不能为了这事和警察发生直接对抗,那不好。” 涂和强和余叶玲却是主张接受的。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涂和强说:“三哥谨慎得太过分了。” 他已五十多岁了,皮肤黝黑,身体强壮有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经营自己 的生意时,是越来越谨慎了。除了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总是 通过很复杂的渠道,给他的手下下达命令。但他对这次的黄金生意却有着异乎寻常 的热情。他说:“只要计划得周密一些,屁事没有。我说,他妈的这种生意可不是 天天都有的。在这方面咱们也有些关系,花不了太大的代价,就能赚上一大笔,为 什么不干,我他妈的还想给自己弄几块呢。” 余叶玲吱吱地笑着,捅了他一把,“你别那么财迷。” 她站在涂和强的身后,就象十几年前她意外地和涂和强翻脸时一样,把胳膊支 在他的肩膀上,悠闲地磕着西瓜籽。涂和强总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来,都被 她一甩手挣脱开。 涂和强笑咪咪地回头看着她,“怎么着,咱们就不能弄他几块吗?咱们什么时 候那么清廉过,这是看得起他。” “你还大老爷们儿呢,这么小鸡肚肠子。要吃咱们就全部吃过来,把冯振德那 个狗杂种做掉。” 涂和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太黑心了,咱们这个道上可没这个规矩。还是 应该照规矩做生意。” “什么他妈的规矩,老娘狠起心来,连那几个美国佬一起做掉,让他们哭都找 不到坟头子。”说完,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不过是气话,想做掉冯振德 就已经出了格了。她向希姑扬扬下巴,“我说,这个生意咱们能做,没什么了不起 的。蓝伯,你倒是说句话呀。” 蓝子介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他思谋的事要比 他们远得多。按他自己的考虑,他是赞成接受这笔生意的。公司最近的资金比较紧 张,单是为了把一个公司的小经理弄出监狱,就花了近五十万。上半年,为了打点 各方面的关系,又撒出去两百多万,今年的价码比去年翻了一倍。另外还有几项大 的投资,包括楼下的服装生产线改造。为了购买布料,要向罗汉山贷款四百多万,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公司里很需要钱。这笔生意是一笔快活,用两个月做好安 排,打通各处关节,货一上路,这笔生意就算齐活儿了,公司的资金也能活络一些。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希姑可能会拒绝的,很有可能。这两年来,希姑也谨慎了 许多,把公司的大头逐渐转移到杨怀轩的企业上。这不能说不好,蓝子介自己也是 希望安全一些好的。他感觉到希姑从一开始就对这笔生意有心理上的抵触。她不能 不履行父亲留下的诺言,但这个诺言被冯振德利用了,使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说 到底,她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那枚戒指至今还没有出现,也因为冯振德有点逼人 太甚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过头。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要说干呢,咱们还是干得了的,船上、码 头上,都有咱们的人。和边检、海关方面的关系,一直也还不错。” 杨怀轩打断了他的话,“蓝伯,关卡还多着呢,任何一点都会出麻烦的。我首 先对冯振德那帮人就信不过,他的手下人跑了水,会把咱们也淹了的。”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蓝子介点着头说,“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明天 去见面之前,先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弄清楚,如果有漏洞的话,咱们趁早就离远一 点,以免沾上腥气。” 在座的大经理中,只有赵建始终不说话。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表示自己的意见, 这是他的原则。所以也就没人会费心去问他的意见。他只执行希姑的命令,这也是 他的原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然后就是他的 不露声色的行动。 会开到中间的时候,他出去给他们弄来晚饭,然后依旧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 着他们争论。他知道,在这种会议上,票数不起作用,最后都是希姑说了算。 希姑坐在落地灯的旁边,灯光照耀在她穿着丝袜的腿上,她的脸却隐在灯罩的 阴影里。她吸着烟,细长的眼睛眯着,听着他们的议论,在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从内心里,她不喜欢这桩买卖。三哥说得对,他们虽然也做非法生意,但凡事 都有一个限度,不能过分。和警察的麻烦只能是不痛不痒的。接了这个生意之后, 和警察之间的麻烦就会变成全面对抗了,那是很严重的。 但是,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她又必须接受。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大经理 中至少有多数是赞成接受的,她不能不考虑大多数人的意见。其次,这笔生意的利 润毫无疑问是会非常可观的。公司需要钱,能这样大笔赚钱的机会确实不多。最后 一点,是她几乎摆脱不掉的,就是那枚戒指。那上面有父亲的诺言,有海爷的诺言。 事实上,那里面已经难以避免地有了她的诺言。无论怎么说,她都应对此有个了断。 她抬起头,在烟灰缸里拧熄了香烟。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她就要作 出决定了,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声说:“那个戒指,我始终没有见到。” 房间里一阵寂静,大家都在琢磨着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涂和强说:“这不用问了,既然我们没有搞到手,那肯定是被他们搞走了。” 希姑明白,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没有第三方。 蓝伯问:“希姑,你的意思是……” 她明白,她该作决定了。她在心里已经决定拒绝这笔生意了,这里面的危险确 实太大了。晃然之间,她忽然意识到,她要拒绝这笔生意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郑 光楠。 下午,他们分手的时候,郑光楠对她说:“你想过没有,智者千虑,也会有一 失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我知道,我们只能尽量避免。” 他说:“希湘,我决没有让你怎么样,或者不让你怎么样的意思,这个主意要 由你自己拿。我只是希望你,多做善事,就算是为了我吧,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 你再进到那个里面去。”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红了。 她点着头,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这片诚意。此时此刻,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就浮现 在她的眼前。 她看着周围的人说:“我想,我们不应该掺到这件事里去。” 屋里一时沉静,大经理们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余叶玲首先做出了反应,“等等,希姑,如果他们拿出那个戒指来呢?那可是 你父亲留下的呀。” 这是希姑最烦恼的事。海爷曾经明确地告诉她,希望她兑现诺言。那个戒指救 了海爷的一条命,他很看重这一点。 她静静地想了一下,说:“如果这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也不会让我面临危险。 这里还有海爷的一层关系,那由我去向海爷解释。另外,我还要设法找到那些曾经 接受过这个戒指的人,给他们补偿。但这个生意,我们不干。” 涂和强摇摇头,他正想开口,但一看到希姑的日光,便闭上了嘴。对希姑,他 有一种特殊的敬畏之情。 余叶玲继续高声说:“我还是认为咱们应该接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咱 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从危险中闯过来的吗。有钱不赚,是不是太傻了一点呀!” 希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吗?” 余叶玲正说在兴头上,张口就说:“这种生意不做,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操 你!” 希姑瞪了她一眼,说:“今天就这样吧,都回去吧。”她盯着余叶玲说:“你 留下。” 蓝子介、涂和强和杨怀轩先后离开了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他们经过余叶玲身旁 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余叶玲没有走,她脸色有些发白地站在涂和强曾经坐过的椅子后面,有些不安 地看着希姑。她看见希姑正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 希姑静静地走过去,无声地盯视着她。余叶玲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希姑爱抚似 的托起她的下巴,余叶玲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希姑一个耳光打 在脸上,她呀地一声惊叫低下头,半边脸已经红了。 “你做过头了,黑鱼。”希姑静静地说,声音里含着冷峻。 余叶玲完全被震慑住了,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对不起。” “不要总是图一时的痛快,这很不好。不然的话,你会吃苦头的。你是个聪明 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是,我明白。你别生气,我是一时冲动。” 希姑冷冷地盯着她,许久才说:“你还有话吗?” 余叶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过我还是认为赚这笔钱没有什么不好。” “但不能把命赔进去!”希姑厉声说,眼睛里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这事已 经这么决定了,你不必再说了。你也走吧,回家去吧。” 余叶玲垂下了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