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从荷兰纪念医院悲惨的走廊,到父亲警察局的办公室,埃勒里一路上始终无法摆脱 失望和忧愁的情绪。 在巡官办公室,谈话开始时大家显得特别无拘无束。在场的有理查德·奎恩、埃勒 里·奎恩、区检察官萨姆逊。奎恩父子的谈话天南海北,滔滔不绝,可就是不涉及道恩 和让奈这两桩凶杀案。 埃勒里仔细端详着巡宫桌上摆设的那尊塑像。老奎恩眉飞色舞他讲着一些老掉牙的 笑话。他的眼下透出两道黑圈。 他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使人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在装腔作势。 “咱们别自己骗自己啦!”埃勒里突然讲了这么一句。 “爸爸,咱们就象吓傻了的孩子关在黑屋子里一样。萨姆逊,咱们认输啦!” 没有回答。萨姆逊耷拉着脑袋。巡官瞅着自己那双方头皮鞋发楞。 “如果我不是生来就不服输,不是因为我父亲照旧得把这个案子办下去,不论我怎 么决定都一样,”埃勒里继续往下说道,“说老实话,我早就一刀把自己了结,升入天 堂更优哉游哉。” “你怎么啦,埃勒里?”老巡官问。“这样的丧气话我可是从来没听你说过啊!昨 天你不是还说,你差不多快要捉到凶手了吗?” “对呀,”萨姆逊振作精神插进来说。“第二件凶杀无疑同第一件有关。这一点会 使整个问题都明朗起来。所以我相信,不久咱们就会把一些问题搞清楚的。” 埃勒里怀疑地笑了一笑。 “很遗憾,萨姆逊,我可没您那么乐观。” 他站起身来,闷闷不乐地在房中徘徊。 “我不否认昨天说的话。我基本上已可推断出,勒死阿拜·道恩的凶手是谁。但同 时我还可以提出六个人来,从证据的实质来看,他们都有可能杀害阿拜·道恩。” “不过,直接和此案有关的,也不过六个人左右呀!” 巡官开玩笑说。“那么,使你不安的究竟是什么?” “罪证不足。” “听我说,孩子,”巡官热烈他说,“如果你因为没能预防第二次凶杀而苦恼,那 么,你还是把这些忘了吧。你,或者咱们任何人,怎么可能预见到阿拜·道恩之后会谋 杀让奈呢?” 埃勒里无所谓地把手一挥道: “问题不在这儿。萨姆逊,您方才说,这两案互相关联,请问您为什么这样自信呢?” 萨姆逊惊讶地瞧瞧他。 “我看这再明显不过了。两件凶杀都发生在一所医院。 两件凶杀前后相连,凶杀的手段也完全相同。” “您说的这些难道不也恰好说明两次犯罪彼此并无任何联系嘛?咱们实在无法断定 是几个凶手!第一个凶手在特定的条件下,用一定的手段弄死了道恩。第二个凶手想: ‘好啊,跟让奈算账的机会到了!可以叫警方以为,这还是第一个凶手干的。’请您用 证据来推翻我这番假设试试!” 巡官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一切果真如你所说,那咱们一切又都得重新开始了。” 埃勒里耸耸肩。 “这不等于说我喜欢标新立异,非坚持有两个凶手不可。我只是想提请大家注意, 有这种可能。我想强调,两种情况都可能成立。说老实话,我也觉得一个凶手的说法要 比两个凶手之说妥当些,不过,请相信我,”埃勒里又加了一句说,“我们应该找到足 以说明原因的理由:为什么这个老好巨滑的坏蛋选择了这样一条危险的道路——故意重 复犯罪的手段呢?” “你想说,”巡官困惑地问,“采用勒死的办法有利于凶手逃脱法网吗?” “当然。如果发现让奈死于枪击或刀刺或毒药,我们在客观上就没有理由猜测两案 互有联系了。请注意,第二案中凶手先是猛击了让奈头部,然后才把他勒死。那么凶手 为什么不用大棒把事情一千到底呢?为什么只是先把他敲昏,然后又搞了这么一套很复 杂的动作,把铁丝套到他脖子上拧紧呢?不,爸爸,看来凶手所希望的正是要咱们注意, 两案是互相联系的。” “确实不错,”巡官同意道。 “问题不在于我是否正确,”埃勒里又坐回圈椅说。 “如果我能知道,凶手为什么希望咱们相信,两案是一个凶手所作,那么我就可以 掌握全部内幕了。但对于第二件谋杀案我还无法得出最后的结论。就算两案出自一个坏 蛋之手,我也必须获得确凿的证据才行。” 巡官桌上的内部电话急促地响了。他取下话筒。一个暗哑的声音报告:“巡官,一 个叫克奈泽尔的男人要求见您。他说有要紧事。” “克奈泽尔……你说,叫克奈泽尔吗?放他进来,比尔。” 萨姆逊转身对巡官说: “这个克奈泽尔要干什么?……活见鬼!” “不知道。听听吧,萨姆逊。我倒有了一个想法。”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探警打开门。门口出现了克奈泽尔矮小的身影。巡官站 起身来。 “请进,克奈泽尔博士,请进。” 学者胆怯地走到房中央。他身上穿着绿褐色天鹅绒领的大衣。化学药品在他一双手 上留下了斑斑疤痕。他的手上拿着一顶上等丝绒礼帽。 “请坐,请把您到这儿来的想法统统谈出来吧。” 他颇为矜持地坐在椅子边儿,把帽子放在膝盖上。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在办公室里茫 然地扫视着。 “今天早晨你们询问我时,我正为我的朋友和同事突然遭到不幸而十分难过,所以 无法深入思考作答。现在,奎恩巡官,我反复考虑了种种事实,正式宣布,我为我的安 全担忧。” “啊,原来是这样!” 区检察官在克奈泽尔背后对巡官使了个眼色。巡官微微点头会意。 “请说明白点,您的意思是什么?您了解到有关让奈谋杀案的情况了吗?” “不,不是这么回事,”奈泽尔抬起两只手,心不在焉地瞧着手上满是斑斑点点的 皮肤。“但是,我有一种推测。从午饭后开始,这种推测一直使我很不安。如果我的推 测正确,那么根据这种推测,我很可能成为这一系列恶魔般的凶杀案的第三号牺牲品!” 埃勒里紧紧皱起了双眉。 “您说的是推测吗?”他半信半疑地追问了一句。“今天我们所缺的正好就是推测。 好吧,请详细谈谈吧。” “简而言之,我的推测可以归结如下:有一个第四者,姑且先把他叫作X。这个X策 划了一系列凶杀。先把阿拜·道恩勒死,然后是让奈,最后轮到莫里次·克奈泽尔。” “第四者?”巡官皱起眉头。“是谁?” “这我不清楚,” “凶手的目的呢?” “这可是另一个问题!”克奈泽尔轻轻在巡官的膝上拍了一下。“为了获取我冶炼 合金的秘密呀!” “原来如此……” 萨姆逊大为失望。巡官气坏了。他几次把目光由克奈泽尔移向埃勒里。 “为了攫取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冶炼秘密而谋杀?想得好呀,真不坏……那么,为什 么道恩夫人和让奈博士也被害了呢?我看,只消把你害死,把冶炼的秘密一掌握,不就 完事大吉了嘛?” “不,这还不够,”科学家反驳道。“假设这个第四者躲在一旁密谋策划,非要取 得我们的研究成果,而且还梦想成为这一重大发明的唯一占有者,在这种情况下,杀害 阿拜·道恩无疑对他极为有利。这样,凶手就可以造成死者继续为实验工作拨款的局面、 当她拒绝资助我们时,凶手就杀死了她。这样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使这项研究即使 在她死后也保证可以得到资金;二,除去了掌握冶炼秘密的三人中的一个。” “请接着说。” “于是,”克奈泽尔不慌不忙继续道,“轮到克奈泽尔的合作者——让奈博士的头 上了。请看,我分析得不是很合乎逻辑吗?让奈应该在我之前退场,因为从技术上来讲, 他同我不一样,对完成研究并非必不可少。让奈只是帮我获取资金,以完成我毕生从事 的这项研究。如今,作为这样一个人,他已失去了作用。因此,他也被杀死了。这样, 能够妨碍凶手独占发明的三个人中的第二人,便也从舞台上消失了。我这么说,你们都 明白吗,先生们?” “全明白,不用您操心,”巡官冷冷他说。“我不过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在老太太 死后,接下来这么快让奈就被暗害了呢?干吗这么匆忙?研究并没有结束嘛,让奈在改 善冶炼技术方面尽管作用不大,不是还能给您一些帮助吗?” “您对咱们对手的那种阴险狡猾、老谋深算估计得太不足了,”克奈泽尔说。“如 果等到工作结束,他就得同时把两个人都杀害才行。现在让奈已死,只要杀死第三个人 就成了,这样,知道冶炼秘密的三个人中的最后一个也被除掉了。价值数百万的发明也 就可以弄到手了。” “说得很聪明,但缺乏说服力,”埃勒里自言自语道。 克奈泽尔就象没有听见。 “我接着往下说。道恩夫人和让奈博士被害,使我的行动有了充分自由。我现在占 有的资金足够完成研究而有余。 你们了解这种前景吗?” “您的理论真不坏呀,克奈泽尔博士!”巡官说道。 “不过,我们需要的不是猜测。我们需要具体事实。我确信,您是了解一些情况的……” “具体事实我并不掌握。我也闹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向我打听?我相信您巡官先生是 无法否定我这套理论的。我看,似乎埃勒里先生也是在推断的基础上进行侦破工作的…… 我的理论站得住脚,先生。它是以各种事实为根据的。” “这话可不对,”埃勒里毫不含糊他说。“当然,在您的推断中有·一定的合理成 分,但都无法导致不可推翻的结论。” 需要的前提大多了!您似乎有话还没讲出来,克奈泽尔。讲吧,您还知道什么?” “这您比我清楚,奎恩先生。” “除了道恩夫人、让奈博士和您,还有谁对这项工作的性质比较了解?谁知道您这 项发明可能具有的财政意义?对于这一点,我们也只是在星期一道恩夫人死后才有所了 解。 难道再没有人对此知道得更早一些吗?” “您是在逼我谈出我的怀疑噗。换句话说,逼我提出毫无证据的指控?好吧,我可 以提出怀疑,有人确实听道恩夫人谈起过我这项工作的内情——此人就是替她起草遗嘱 的律师。他叫摩高斯。” “这是胡扯,”萨姆逊否认道。 “有可能是这样。” “您完全知道,”巡官说,“关于这一点,阿拜·道恩家中的任何一·个人,或是 阿拜的某一个熟人,都有可能知道。为什么偏偏说是摩高斯呢?刃“我之怀疑他,根本 没有任何证据,”克奈泽尔有些不满他说。他有点讨厌这种谈话了。“我只不过是经过 逻辑思维而得出了这个结论。我完全相信自己不会错。” “您方才还说过,道恩夫人有可能泄漏出来。您有把握说让奈也不会泄漏吗?” “完全有把握,”克奈泽尔语气生硬他说。“让奈博士对保守秘密的重视程度绝不 会亚于我。” “我想起了一个细节,”埃勒里慢条斯理他说。“第一次传讯时,您说您是通过一 个共同的熟人才同让奈博士结识的,这个人对您即将取得的成就有所了解。我觉得您似 乎把这位可能很饶舌的先生给忘了。” “奎恩先生,我什么都想到了,”克奈泽尔甚至漾起了一丝微笑。“您所暗示的这 个人决不可能参与这项暗杀活动。有两个难以推翻的理由:一是两年前该人已死;二是 星期一我撒了个谎,此人根本不了解我工作的性质。所以他不可能向任何人转告任何情 况。” “一比零,您领先了,”埃勒里低声说。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巡官问。“您的结论是什么,克奈泽尔博士?” “我的理论甚至包含了一些难以预见的偶然性。凶手在我死后将有可能支配我所发 明的合金,并且赚到一大笔钱。 事情正在朝这方面发展,巡官先生。所以,如果我突然死了……”萨姆逊的手指不 耐烦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敲着鼓点儿,说道:“我可以同意您惊惶不安的原因。但在您的 说法中,缺乏证据,缺乏具体性。” 克奈泽尔冷冷一笑: “请原谅,先生。但我总还不敢斗胆充当侦探的角色吧?所以我这才想问一下,您, 或者奎恩巡官,或者埃勒里先生,能不能对道恩夫人和让奈博士这两起似乎联系在一起 的被害事件,提出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呢?你们是否能对这些事件得出什么结果来呢?” “问题不在于此,”巡官生气他说。“您的出发点是还要办一起丧事,其中的主角 就是您。但如果结果使您大失所望,那您的理论又将如何收场呢?要知道,荷兰纪念医 院的凶杀现在已经结束了。” “巡官先生,只要能把科学研究成果保存住,即使我的理论错了,那我也十分高兴。 如果我没有被害,那我就错了;如果我被人暗害,那我就对了。但不论是对还是错,我 总还有权利采取预防措施吧!巡官先生?我要求人身保护!” “喔,您一定可以得到保护。甚至比您所要求的还加强两倍。我们可不希望您出事, 克奈泽尔博士。” “您大概也知道,”埃勒里插言道,“如果您的理论正确,那么道恩夫人就很可能 不止跟一个人谈起过这个秘密。 您同意吧?” “是碍…这又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您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想做一个逻辑严密的人,博士先生,“埃勒里双手抱在胸前。“如果死者 不止跟一个人谈过这一秘密,那么可以合乎逻辑地推断,您的那位神秘的调先生肯定也 知道这件事。那么您就不是唯一需要保护的人了。还有别人呢,克奈泽尔博士!希望您 能与我的看法一致。” 克奈泽尔咬住了嘴唇。 “是啊,是啊,还可能发生别的凶杀……”埃勒里笑了。 “未必。好了,别谈这个了。请再稍等一等,克奈泽尔博士。趁您离开我们之前, 我想向您再提几个问题。合金还没有成功吧?” “还没有。”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研究?” “就是几个星期的问题,不会拖得再久了。看来,至少这段时间内我是安全的。” “我可不那么有把握,”埃勒里冷冰冰他说。 克奈泽尔更深地缩进了圈椅。 “您的意思是什么?” “很简单,意思就是:您的实验实际已告结束。您的那位X先生现在就可以把您干掉, 然后再由他自己去完成这项工作,这样又有何不可?或者,请一位有经验的冶金工程师 来把这项研究完成,不也可以吗?” 科学家好象大吃一惊。 “是呀,是呀,太对了!别人也可以完成我的工作啊!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我现在就很不安全。” “如果,”埃勒里殷勤他说,“您不急于表明您已结束了一切研究工作的话,恐怕 您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克奈泽尔满脸是失望的神色。 “您对我的安慰大无力了。您向我提出了两种选择:要命,还是要工作?” “墨守成规的选择法,不是吗?”埃勒里问道。 克奈泽尔在圈椅里挺直了腰。 “今天就可能要我的命,今天夜里!” 巡官动弹了一下。 “我认为这种想法不见得那么现实,克奈泽尔博士。您可以得到可靠的保护。等一 等,请您原谅,”老巡官按了一下内部直通电话的电钮。“里特!我交给你一个新任务。 莫里次·克奈泽尔博士从办公室出去后,请你负责监护他。是的,他马上就走……你跟 着他,挑一个靠得住的助手,夜间值班……不,你不用暗地跟踪。你是给他当护卫。” “您太好了。那么我走了……” 克奈泽尔起身走出办公室。 “这个坏蛋!”巡官气愤极了。“真不要脸!” “您这是说谁呢?”萨姆逊问。 “这一切太明显了,”老巡官叫道。“他的这套理论纯粹是扯淡。这是一个幌子, 萨姆逊!他在这儿夸夸其谈的时候,你们怎么全没想到,他正是那个最终可以自由行动 的人嘛?难道他不正是那个从道恩夫人和让奈博士之死中获刊最大的人嘛?他不就恰好 是他自己那套理论中的第四台嘛?换句话说,并不存在什么第四者。” “他妈的,奎恩,看来您说的一点也不错!” 老巡官得意地转向埃勒里。 “所有这一席关于X摆脱阿拜·道恩、摆脱让奈和摆脱他本人的娓娓动人的谈话,全 是鬼话连篇,乏味透了!难道你不同意我说的吗,孩子?” 埃勒里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表明他处在沉思之中。 “我没有任何具体证据,”他最后终于开口,“足以构成某种成形的看法。但我认 为,你们包括克奈泽尔都错了。 我并不认为克奈泽尔说的第四者不可能存在……爸爸,我怀疑我们是否能把案子弄 个水落石出。不过,如果一旦真象大白,我们定能看到,这些凶杀实在要比克奈泽尔的 那套推伦狡猾得多。这两件谋杀非常复杂,根本不是用公式套一下就可以解决的。” 巡官搔搔后脑勺。 “你说,用得着保卫他吗?好象他是这个案子里最重要的角色似的。” “事情虽然非常奇怪,但我想说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埃勒里点燃了烟。“请不要 误会,你刚才对我就产生过误会……克奈泽尔应该保护。希望把每一个逼近到距他三米 以内的人的情况都向我报告。” ------------------ 书香门第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