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亚当斯伯格开车开得很快,当格拉尔只知道他们是朝着蒙塔日方向驶去,别的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随着行驶里程的增加,警官先生的脸色也越来越紧张,有一种 超现实的色彩。亚当斯伯格的嘴巴就像一盏可以调节光线明暗的台灯,真是特别奇 怪。最让当格拉尔不能理解的是,亚当斯伯格穿着一件很旧的白衬衣,却歪歪斜斜 地系着一条黑色的领带,是参加葬礼时系的领带:当格拉尔不禁把担忧说了出来。 “是的,”亚当斯伯格回答,‘‘是我系上的这条领带,我觉得这身打扮很漂 亮,不是吗? ” 答案就这么简单,有时候亚当斯伯格还会把手放在当格拉尔的胳膊上。 离开巴黎两个多小时以后,亚当斯伯格在一条森林公路上减慢了车速。在这里 ’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热。当格拉尔在一块牌子上看到“贝尔特拉涅国家森林”几个 字。亚当斯伯格说,“我们到了! ,,于是就刹住了车。 他下了汽车,喘了口气,看着周围的景色,点了点头。他在汽车引擎盖上铺开 一张地图,对卡斯托、德里耶和卡车上的六个人招了招手。 “我们要从这里走。”他指着地图说,“先是这条小路,再是这条,再是那条。 然后,我们沿着南部的小路走。我们要绕着这座小木屋,来来回回把整个地区搜个 遍。”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圆圈。 “圆圈,总是离不开圆圈。”他咕哝着。 他把地图随便地团成一个团,递给了卡斯托。 “放狗! ”他又补充了一句。 六只牧羊犬从货运卡车里放了出来,发出很响的声音。不太喜欢猎狗的当格拉 尔,稍稍离远了一点,两臂抱着肩膀,他的灰色大风衣的下摆成了惟一的保护。 “对付老克雷芒斯,还需要这些吗? ”他问,“这些狗,用它们来做什么呢? 她甚至没有留下一件衣服,猎狗根本嗅不出来她的气息。” “我知道该怎么办。”亚当斯伯格说着,从卡车里拿出一个小包,放在猎狗的 鼻子底下。 “是腐烂的肉。”德里耶说着,皱起了眉头。 “是死亡的味道。”卡斯托说。 “没错儿。”亚当斯伯格说。 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他们朝着右边的第一条小路出发了,猎狗们狂叫着跑了出 去,其中有一只狗一口吞下了那块肉。 “这只狗真傻。”卡斯托说。 “我也不喜欢,”当格拉尔说,“一点都不喜欢。” “我表示怀疑。”亚当斯伯格说。 走在森林里,经常会发出一些声音。有树枝相互碰撞的声音,有野兽逃跑的声 音,有鸟的叫声,有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脚步声,还有四处乱跑的猎狗的狂叫声。 亚当斯伯格穿着一条黑色的旧裤子。他走路的时候,两手半插在腰带上,领带 歪到了肩膀上,一句话也不说,时刻关注着猎狗有什么发现。三刻钟以后,两只猎 狗同时从小路里出来,他们又开始沿着右边的小路走。那里根本没有成形的小路可 走,必须走在树枝底下,绕过树干。猎狗在前面带路,他们慢慢地走着。有一根枝 条,像飞回的镖一样,抽到了当格拉尔的脸上,很痛。领头的一只猎狗名叫“警钟”, 是这几只狗里面最好的,ITRt$~,它停了下来,转过身,抬起头大叫,然后发出一 阵哀嚎声,躺在了地上,脑袋遥望着天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亚当斯伯格停住了 脚步,现在他的手指完全握在腰带上,眼睛在“警钟’’躺下的这一块小4 、的地 方扫了一遍。“警钟” 躺下的地方,是由几棵橡树和桦树围成的一块方地。他的手碰到了一棵几个月 前砍下来的干树枝,在砍下的横截面上,已经长出了青苔。 每遇到激动的时刻,他的嘴唇就会咬在一起,这次也不例外。这一切,都没有 逃过当格拉尔的眼睛。 “把其他所有的人都叫过来。”亚当斯伯格说。 然后,他看见德科尔克背着一个包,里面装着工具,就冲他点点头,让他开始 工作。当格拉尔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德科尔克从包里拿出铁锹,分给每一个人。 一个小时以前,他就拒绝去想到底是在找什么了。但是,现在,面对着证据, 他又在想:究竟能找到什么。 “我希望,能有所发现。”亚当斯伯格昨天就这么说过。警官先生系着黑色的 领带,不管有多么沉重,他都不会在任何困难面前退却。 接下来,铁质的工具发出很大的声音,钢铁与石头相撞,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当格拉尔听了很多遍了。在挖掘的洞穴旁边,泥土一点点地堆积起来,他也见到过 很多次了。警察们都会用铁质工具,他们弯着膝盖,干得很快。 亚当斯伯格把德科尔克拉到一边,眼睛却一直盯着挖出来的坑。 “现在,慢一点干吧,轻轻地挖,换一下工具。” 要把猎狗赶到一边去,因为它们实在太吵了。 “猎狗真让人心烦。”卡斯托说。 亚当斯伯格点了点头,继续盯着挖出来的坑。 德科尔克指挥整个行动。现在,他用一个轻便的抹子小心地移开泥土,向后退 了一步,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一样。然后,他用袖管擦了擦鼻尖上的汗。 “找到了,”他说,“是人的一只手,我想应该是人的手。” 当格拉尔正靠在一棵树干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起来,走近挖出来的大坑。 是的,是一只手,一只恐怖的手。 这时,有人从泥土里拨出一只胳膊,另一个人拨出了脑袋,还有一个人拨出了 蓝色的破衣服。当格拉尔感到头很晕。他把手放在背后,想去摸索刚才靠着的那棵 树干,那棵善良的橡树。他摸到了树皮之后,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树皮里,眼前浮现 出一具尸体的形象,皮肤都变成了黑色,流着脓水。 “我今天本不应该来这里的,”他想着,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根本不去想这具 尸体是谁,为什么要找到尸体,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一点儿 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警官先生这次又找错了。尸体起码死了好几个月了,因此绝 对不可能是克雷芒斯。 几个警察在一股无法忍受的臭味中工作了一个小时,而当格拉尔,没有从那棵 橡树的树干移开一厘米。他一直都抬头望着天空,由于树冠的遮盖,他只能看见天 空的一隅,因此这个地方的光线也很不好,很阴暗。这时,他听到亚当斯伯格用温 柔的声音说:“够了,停下吧。我们来喝点东西。” 警察们把工具扔在一个角落里,德科尔克从包里拿出一升科涅克葡萄酒。 “这瓶科涅克酒可不怎么地道,”他解释说,“可是能让我们稍稍解解乏。 但是,每个人只有一杯底儿。” “虽然禁止喝酒,可现在却是必不可少的。”亚当斯伯格说。 警官先生走了过来,给当格拉尔拿来一杯酒,他没有问:“怎么样? ”或者是 “好了一点没有? ”其实,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道,再过半个小时,情况会好 转一些,那时当格拉尔也就可以走路了。每个人都了解当格拉尔的脾气,因此没有 人去烦他。面对这个臭烘烘的土坑,每个人内心里都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 九个人和挖掘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在当格拉尔旁边不远的地方坐下,只有当格 拉尔一个人保持着站立姿势。法医围着土坑绕了几个圈子,才过去和大部队会合。 “死者对于医生来说,”卡斯托问,“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 “死去的是一个老太太,年龄在六十岁到七十岁之间……她五个月以前被人割 破喉咙而死,但是现在还很难确定她的身份,我的孩子们( 法医总是喜欢说‘我的 孩子’,就好像是在课堂上一样) 。她穿的衣服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对我们 没有什么帮助。我有种感觉,在这个坟墓里,我们不能发现什么线索。也别想着能 从她的牙医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因为她有一口好牙,就像我们的牙齿一样好,丝毫 没有修整过的痕迹,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的孩子们。下面 你们要判断她是谁了,需要费一些时间。” “是克雷芒斯·瓦尔蒙。”亚当斯伯格轻轻地说,“住在纽利一苏尔一塞纳地 区,年龄六十四岁。我还想要一杯葡萄酒,德科尔克。虽然它真的很一般,可是喝 起来1 :1 感还不错。” “不! ”当格拉尔插了一句,但没有离开背后的那棵橡树,谁也没有想到他能 用那么大的声音说,“不,大夫说过了,这个女人已经死去好几个月了。 克雷芒斯离开帕特里亚士大街的时候,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也只有一个月时间。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 “但是,”亚当斯伯格回答,“我说的是住在纽利一苏尔一塞纳地区的克雷芒 斯·瓦尔蒙,而不是住在帕特里亚士的那个。” “怎么回事呢? ”卡斯托说,“还有两个吗? 是两个人同名同姓,还是双胞胎 ? ” 亚当斯伯格晃着杯子底的科涅克葡萄酒,摇了摇头。 “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他说,“住在纽利的克雷芒斯.瓦尔蒙,在五个月 或者六个月以前被害。就是她! ”他说着,朝身边的土坑撅了撅嘴,“然后,还有 一个人,假借克雷芒斯·瓦尔蒙的名字,两个月以来一直住在帕特里亚士大街的玛 蒂尔德·福雷斯捷家里,也就是杀死真正的克雷芒斯.瓦尔蒙的人。,,“这个人 是谁呢? ”德里耶问。 亚当斯伯格在回答之前,看了看当格拉尔,就好像在道歉一样。 “是一个男人。”他说,“就是画圆圈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