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焦尚成把一把脉,掀开李迩昌的内衣,用一只竹筒,将点着的一卷黄草纸往竹筒里 一丢,眼看纸卷在竹筒里快燃烧完毕,果断地将竹筒口封住病人的肚脐眼。他将拿竹筒 的手松开,那只竹筒却紧紧吸在了病人的肚皮上,紧得扯都扯不下来。 焦尚成趁着这时开好了药方,交给他的女儿。 那个叫燕儿的少女笑嘻嘻地接过药方,将它放在柜台上,只见她看一眼药方,就打 开一个药柜上的小抽屉,伸手抓出一把药来,分做几下均匀地放进摊开的黄纸上去。她 抓药也不用秤,就凭一双手,这叫做一手准,如果用秤来称,准定丝毫不差。 燕儿从小跟着爹爹学医,不仅学得一手抓药的真功夫,同时还会看很多病。有时爹 爹出诊,庄里来了病人,就是燕儿给看,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拔完了火罐,焦尚成又给李迩昌刮痧,只几下,就将背部、手肘刮出紫红的颜色。 这时天空刮起了风,哗哗的雨落下来,窗外吹进凉爽的风。焦尚成心想,也是这个 病人有福气,要是在路上遇上大雨,还不得淋成落汤鸡呀! 李迩昌终于苏醒了过来。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老人,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一股巨大的药香扑面而来。 他这才明白自己是病倒在街上,被这一家人救起。但他回头四顾,依然不见盛儿! 他禁不住脱口而出:“盛儿,盛儿呢?” 焦尚成这才知道,和这个病人一块走的还有另一个人。 李迩昌要爬起来,口口声声要去寻找盛儿。 焦尚成将他按住了,说:“你的病并没有好,看你这个样子怎能走路。盛儿多大了, 是什么时候走失的,我派人替你去找来就是。一个大活人,丢不了的,也许,他在街上 能打听到你的下落,自己会找来呢!” 燕儿说,“街上找人容易得很,我举一个木牌子,将名字写着站在街上,要找的人 自然就会来相问,一下子就能找到的呢!” 李迩昌的确感到自己全身软弱无力,就算让他现在走出去,只怕也没有这个力气, 再说,他被这父女俩的热情所感动,也就没有再固执己见了,他感激地说,“多谢先生 救命之恩,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哪!” 这时燕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药汤,她让李迩昌躺着,左手端碗,右手捏着一只勺子, 一勺一勺地舀着药汤喂进李迩昌的嘴里去。热泪从李迩昌的眼角边溢出来…… 焦尚成在一旁安慰说,“你就别着急,世上无论何人,都有遭难的时候,将息一段 时日,自然就会康复的。” 一边服着药,一边聊着,这时门外来了一位英俊帅气的后生,一身猎装打扮,扛着 一把猎叉,背着剑和弓箭,全身湿淋淋的。他来到台阶上,焦急而礼貌地询问:“敢问 主人,是否在街上救回一个病倒的老人?” 他看到大门上端的匾上,写着焦家药庄四个大字,看到正厅里摆着中药柜,心中一 阵欢喜,但药店里并无人答应,他提高声音,“请问主人在家吗?” 屋子里的人好像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焦尚成赶忙走出屋子。只见一个浑身湿淋淋 的后生立在台阶上。老中医眼里放光,朗声说道:“你就是李盛,对吗?” “对呀,您就是焦老伯,是您救治了我父亲,对吗?”李盛礼貌而有些紧张地问。 “正是正是,小伙子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打发人去寻找你呢,快快请进!” 李盛喜出望外地往里间屋走去,刚踏进门槛,便看到一幅令人终生难忘的情景。 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看到他了,“盛儿,盛儿啊……”老人的脸上显出欣慰的笑容。 正给李迩昌喂着药的燕儿偏过头来。嫣然一笑,又转过头去,舀着药汤,往李迩昌 的嘴边送去…… “爹爹,爹爹,您让我好找!……” 父子俩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李迩昌将自己的经过简要地说了说,李盛这才明白, 是自己当时走路散了心,没注意父亲病倒在了街头。 无论怎么说,这都只是虚惊一场。 这时焦尚成说:“燕儿,去找几件我的衣服,先让这位大哥换上吧,你看他全身湿 淋淋的,呆久了会生病的。再给这位大叔大哥热些饭菜,他们肯定还没有吃午饭呢,我 都差一点忘啦!” 或许是因为盛儿找来了,加上经过了医治,李迩昌感到自己的病轻松了许多。这时 他对焦尚成说:“谢谢先生救命之恩,我们父子日后真的无以回报啊!” 焦尚成说:“救死扶伤,这是我们医药人的本份,大哥千万别这样说。” 这时李迩昌感到自己的病好多了,应当离开这儿了,吃过了饭,李迩昌说,“盛儿, 给这位焦大伯鞠躬吧,是他救了爹的命。我们流浪之人,日后难以回报他老人家,我们 只能将这恩德记在心上。我们现在该走了……” 李盛走过去,要扶父亲起来,但被焦尚成挡住了:“后生,你爹还得休养一段,还 得服药才行,他的病并没有治好呀!” 李迩昌还是挣扎着要起床,他难为情地说:“是大伯救了我一条命,我已经感激不 尽了,我们父子俩身无分文,真的治不起病,服不起药啊!” 焦尚成说:“我知道你们没有银子,但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带着病身子离开药庄,这 样是很危险的,这样吧,你们先在这儿住下,等病好了,再走就是。” 燕儿站在那儿,也说:“大叔,您就留下来吧,等治好了病再走不迟的。” 焦家特自腾出了一间厢房,让李迩昌父子住了下来。 焦尚成每天来把一次李尔昌的脉,为他开药方。燕儿总是精心地为他熬好药,端到 他的房间。几天过去,李迩昌的病情迅速好转,能下床自己走动了,不消多少天,他肯 定就能康复了。 在焦家居住的这些天,李盛每天进山里去打猎,每天都能带回来一些野物。有一次, 李盛竟然一共打回了七只野兔,还有一只豺狗和一只狐狸!这几天,燕儿每一餐都给炖 野兔吃,一下子带回那么多,哪里吃得完啊!燕儿便不声不响地将那些野物肉用盐腌了, 然后挂在火塘上方的楼梁上,做成腊肉,好让他们以后带在路上当干粮。她还想,那些 野物皮,我明天挑了到市上去卖,总能卖一些银子,以后给他们做盘缠! 场院里的墙壁上,钉满了野物皮,场院里的晾衣叉上也挂满子野物皮。 李盛每天打回了野物,就迅速将毛皮剥下来,正是冬季,野物的毛皮是能卖一个好 价钱的,他心里想的是,将这些毛皮卖了银钱,好偿还爹爹吃药的钱和父子俩的饭钱, 虽然不可能卖很多的钱,但总比在这儿白吃白喝心里要好受一些。于是,如果遇上阴雨 天,不好进山去打猎,他就带着这些毛皮到集市上去卖。 有时,燕儿也跟着李盛到集市上去。她这个摊点看看,那个摊点看看,买一些针头 线脑,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能听得到她咯咯的笑声。 她有时就站在街边,看着李盛在那儿卖兽皮。 这个从天外飞来的年轻男子,在她的眼中好神秘好神秘。他个儿高大,一身猎人打 扮,操着北方口音,他虽然混在难民当中,但从他的神情和气质看,他又不像是一个乞 丐。他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和气度。这个后生的眼睛特别明亮,眉毛特别地浓,尤 其是那棱角分明的嘴唇,显出一种刚毅,高高大大地站在街头,真的好威武哦!而且, 当他独处时,往往喜欢沉思,他在想什么呢,燕儿不知道,燕儿也不便多问。在父子俩 居住的这些日子里,他们自然厮混熟了,有时候简直没有意识到他们是陌生人,而好像 是一家人似地没有隔阂,而实际上,他们来自哪里,真名实姓是什么,为什么要从北方 跑到南方来,一概都不知道。但燕儿却凭直觉感到他们是好人,她感到他们很亲近,她 在他们身边有一种安全感。燕儿没有哥哥,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个勇武的哥哥那该 有多好! 燕儿称李盛为盛大哥。燕儿是多么想将前面的一些去掉,要是能叫他哥,那又是怎 么样一种感觉呢,一定更温暖更亲切吧?但燕儿不敢这样称呼,她只能在心里头这样想。 正因为有了这么一种想法,燕儿特别愿意为他们父子俩做一切,她心甘情愿地为老 人熬药,心甘情愿地默默地为他们洗衣浆衫,为他们做好每一餐可口的饭菜。甚至,要 是他们能在这儿长住下去,再也不离开,燕儿才更高兴呢…… 要不是后来发生一件麻烦事,说不定这父子俩真的就在这儿安上家了。世界上的事 情,也许真的难说清。 焦尚成每天都被人请去出诊,有时忙得深夜才回来。 药店本来是由燕儿的母亲焦妈经管着。来了病人,都是由她给看病和开药。来的病 人多,燕儿就成了一个好助手。焦妈姓吴,出生于中医内科世家,她的父亲是江西名医 吴继。她从小跟着父亲学医,医术不亚于自己的丈夫。焦尚成年轻时候出外学医,拜的 师父就是江西名医吴继。吴继看到焦尚成为人老实,又聪明灵气,并且胆大心细,是学 医的好料子。他将毕生医学毫无保留地传给焦尚成。后来,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焦尚 成。 焦妈不仅是一位优秀的药剂师,更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接生婆。上十里下十里,几 乎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她给接的生,她接生从来没有失误过。 但请她接生的人太多,这个山乡难产的也太多,燕儿的母亲常常累得直不起腰,白 天也罢,深夜也罢,只要有人来请,就都是心急火燎的,说走就得走,没有一个清闲的 时候。早几年的夏天,她接连接下来三个小孩,爬山过岭几十里,回家的时候,在路上 遇上狂风暴雨,脚下一滑,跌下了百丈悬崖…… 焦尚成中年丧妻,燕儿少时丧母,这种伤痛不言而喻。 后来,焦尚成的儿子被抓从军去了,恰遇上连年战乱,一直杳无音信。从此父女俩 相依为命。他担心焦家的医术夫传,就教小女燕儿学医。 焦尚成有一个信念,世界上只有医术最稳当,无论哪个朝代,无论凡人和贵人,都 免不了生病,那就都少不了医生。他认为只要后人学会了行医,无论遇上什么时代,都 能寻一口饭吃。别的医药世家往往只传男不传女,但焦尚成可不管那些,只要愿学,他 都毫无保留地教。他心里暗暗使劲,一定要将自己的小女儿磨练成一个好医生,就像她 母亲那样! 但女孩毕竟是女孩,不可能像男子那样日日夜夜都能出诊,燕儿还是一个孩子,当 然更不可能像她母亲那样去替人接生。只能在家里守着药铺,一边教她一些医学知识和 技术。现在,燕儿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药剂师了。好在有这么一个女儿,要不然,焦尚成 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他一身的医学就白白地失传,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在李代父子住在焦家的这些日子,焦尚成看到李盛为人忠厚朴实,而且能吃苦耐劳, 每天不是去打猎,就是挑着兽皮去街市卖,日晒雨淋不在话下。他想,如果能收这么一 个徒弟,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就不知道这小伙子愿不愿意学医。 这一天,焦尚成没有出诊,他在家制中药粉剂,歇息时,特邀李迩昌一起喝茶。焦 尚成单刀直入地说;“他大叔,我看呀,你家盛儿年轻能干,而且聪明,不知道他是否 愿意学医?” 李迩昌说:“您说的意思是,愿意传授医术给我家盛儿?” 焦尚成点点头,说:“这只是我这么想,这件事情不是儿戏,还得征得你的认可, 也得你家少爷乐意才行呀!我想,如果他能在这里学医,一来多学一门谋生的手段,二 来,父子俩也免得在外流浪啊!再说,我家的房子宽敞,你们可以长期住在这里,不是 很好吗?” 听焦尚成这么一说,李迩昌满心欢喜:“如果能跟随先生学医,那是我李家的福份, 求都求不来啊!盛儿从小习了些武艺,但如今乱世,有武无处用于正道上,只好打猎。 但打猎吃的是年青饭,将来年岁大了就不能爬山越岭了,哪比得上学一门医术长久 呀! 那我代替盛儿先谢您了!” 焦尚成笑呵呵地说:“我看你李大叔是一个喝过墨水的人呢,恕我冒昧,药店里本 来人手不够,你可以替我守着药店,帮助我经营药店啊,年轻人,他们就可以腾出手来, 到山上去采草药,我们老年人就在家洗药制药,不是挺好的呀!” 于是两个老人正说到兴头上,似乎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只等着喝拜师酒了。屋 子里洋溢着爽朗的笑声。这是李迩昌许久以来最开心的时候,也是焦尚成许久以来最为 欣慰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收李盛为徒,这父子俩在这几天就会离开焦家,到别 处去流浪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焦尚成接待过不知多少病人,但他就是喜欢这父子俩, 感到他们为人很实诚,值得人信任。虽然在这里只住了不到两个月,但不知不觉便建立 了一种友情,要是某一天忽然离去,恐怕还会感到心慌呢! 就只等上街卖兽皮的李盛和燕儿回来,将话说明就是了。 可是太阳快要落山了,两个年轻人还没有回来。 平时燕儿总是回来得很早,她知道得早些回来做饭的,今天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李盛平时为了不让父亲担心,也在太阳下山之前准时回来,这是为什么? 天快黑了,两个人都没有回来,两个老人这才有些着急了。 他们怎么不约而同地都没能及时回家? 两个老人站在院子里呆呆地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