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燕儿说:“你说起爆裂声,我倒自然想起生这个孩子时,我晕了过去,正做着一个 梦,梦见夜空中燃烧着火焰,火光中有飞鸟有鲜花还有蝴蝶和蜻蜓呀,我也是忽然听到 后山坡上响着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好像是一根根竹子爆裂的声音,这时我心中一惊,孩 子就生下来了,那些爆破声也停止了……” “唉,这真是奇怪,这个孩子的出生,真的不知道是福是祸呢!”李盛不由感叹地 说。 燕儿说:“既然送也没能送走,老虎也没有吃他,狼群也被赶跑,这个孩子我看是 命大福大,你就别胡思乱想了。说真话,你能将孩子抱回来,我真的太高兴了。我们好 好将孩子养大成人吧!” 这一切奇怪的情境难道是一种偶然?世界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一直是李盛心中的一个疑团。李盛甚至只打了一个盹,就扛着猎叉进山去了。 李盛先来到土地庙,今天无人来上香,土地庙里冷冷清清,只有土地公公和土地婆 婆的雕像静静地站立,他们慈祥神圣而又有些世俗的眼光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李盛发 现在土地庙的泥土地上,留着许多的野物脚印,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一些狼的脚印, 还有几撮狼毛沾在地上。肯定是有狼群来过土地庙了。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狼爪印痕中, 还有几只虎爪印。李盛想,肯定是自己将孩子放在烛台上时,被狼发现了,当狼来叼小 儿子时,正好有老虎也来到这里,于是这里发生了老虎和狼群争夺婴儿的搏斗。是那些 狼被老虎吓跑,老虎将孩子叼着跑进了山冈……想到这里,李盛不由毛骨悚然!想起来 都有些后怕啊,如果那只老虎不是什么神虎而是一只饿虎,也许当时就将孩子撕了吃了! 李盛穿过一片树林时,也弄清了昨晚那种噼噼啪的的声响,原来竟是一片竹林被雷 火烧着,一根根翠竹爆裂发出的声响。 李盛来到遇上老虎的山冈上,找到了老虎卧过的那一块白色的石头。昨天晚上分明 看到了那只白虎,但地上却连一个虎爪印都没有!只有那一块白色的大石头,酷似一只 老虎的模样。那一支箭,深深地射入石头中,石头外面只露出一支箭羽!纵使是神箭, 也断然射不进这样坚硬的石头里去呀!李盛试图将箭扯出来,根本就扯不出来了。莫非 有神相助,化作老虎吓跑恶狼,救出自己的孩子,然后化作石头而去?更为神奇的是, 自己的那一把宝剑,居然就掉在离石头不远的地方。 李盛朝着那只活像老虎的石头跪下去,虔诚地拜了九拜。 ——许多年过去,那射入石头的一支箭,被风吹日晒雨淋,渐渐锈蚀,石头上仅余 下一只圆圆的箭孔。那块酷似老虎的白色石头,依然傲然挺立,留给后人无限的遐想… … 从此以后,李盛打猎不杀虎,只杀野猪和狼。 四十三、 自从小儿子从山里抱回家来,一直沉睡,不吃也不喝,且发着高烧,把全家人急坏 了。 燕儿懂得医学,给孩子灌药、冷敷,办法想尽了,孩子就是高烧不退,沉睡不醒。 一连三天三夜,孩子还是没能醒过来。 看来,这个孩子是难以养活的了。本来瘦得像皮包骨头,几天不吃东西,眼看只有 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燕儿含着眼泪说:“儿呀,莫非你来到世上,本来就是不打算 成人的吗?爹妈将你送走,不是又将你抱回来了吗?你醒一醒,哪怕是哭一声,你吃一 口娘的奶,娘心里也好受一些呀!” 李盛望着这个从死亡线上抢回来的小儿子,只是摇头叹气。看来这个孩子活该不是 他们的儿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病成这样,任你神仙下凡只怕也是无可救助的。准备 几块木板,订只箱子吧,孩子一落气,就将他送出去得了。唉,早知这样,还不如…… 他劝燕儿说:“孩子他妈,你也别伤心了,坐月子是不能伤心的,那会落下病根。 他生成不是我们的儿子,就不要多想他了,还是保重大人要紧!” 这时大儿子伟儿从门外走进来,问:“小弟弟好些了吗?”爹妈都沉默不语。 今天上午,村里一阵锣声响过,通知各家各户聚会,李盛让大儿子去了。 伟儿说:“爹,妈,我中了签!” “你中了什么签?”爹妈几乎同时惊讶地望着李伟。 “皇帝下诏,为扫除江南贼寇,要在各地出人丁补充军队。村里得出四个人丁,里 正让各家抓签,谁抓中了谁家出人。没抓中的人家出钱粮呀,我抓了一个上签!” 李盛说:“你抓的什么签呀,服兵役不是两丁抽一吗,你是独……”话到嘴边他又 止住了,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改口说,“你不会和他们讲道理吗?” “这哪有道理讲哟,大伙都知道我家有两个男丁了,我不是有了一个弟弟吗!” 燕儿急得要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 李盛当机立断地说:“哎呀,你看这小子,生得真不是时候呀,早不生晚不生,偏 偏在抽丁的时节就生了。唉,要不,还是把他送走算了,真不该送走了又将他抱回来!” 这时李伟坚决地说:“爹,我宁可去服兵役,也不能将小弟弟送走!等打完仗我就 会回来,要是总有打不完的仗,我逃跑回来也行!我求求你们,千万别把小弟送走就是!” 这些话,琴儿都听到了,她只是默默地做着家务,烧茶做饭剁猪草,她能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说,她舍不得哥哥走,也舍不得扔掉小弟弟,她只能默默地落泪。要是自 己能代替哥哥去服兵役那才好呢,可惜自己还太小,而且是个女孩呀! 天哪,这可怎么办呢?要死要活你得早些有个定数啊。要是小儿子实在不会醒过来, 大儿子就不会去服兵役了,要是大儿子被抓走了,小儿子又死去,这不是两头打塌吗? 李盛心中默默地说:“儿子哦,你要是来做我李家后代的,你就早些活过来,你要 实在不是我李氏的后代……你就快些决断吧……” 李家又是几个不眠之夜。全家人在痛苦忧郁中煎熬。 三天之后,李伟将被衙役里的兵丁领送去浏阳集中,不久即将奔赴边关。 这一去,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又是一次生离死别。 李盛恨得牙根出血,这个遭雷劈的杨广,这个暴君,怎么还没倒台,这日子是没法 过了。杨广不倒台,就没有天下百姓的活路! 十六岁的李伟对爹妈说:“爹,妈,我走了,带好小妹,带好小弟吧,我一定会回 来的!” 李伟年仅十六岁,继承了父亲刚强的性格。他长得身材高大,十分勇武。而且从小 和父亲学骑射,已经成为一个不错的猎手。而现在,刚刚长大成人,却要被迫去替杨广 卖命了。李伟临走时,在爹妈面前行了跪礼,以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他又摸一摸小 妹的黄色的头发,说:“好妹妹,在家听爸爸妈妈的话,哥打完仗就会回来的。” 李琴哽咽着说:“哥,你安心去吧,我很快就会长大,我会照顾好爹妈的,我会为 爹妈做很多很多的事的,我等着哥哥回家!” 李伟又走到摇篮边,轻轻地抚一抚小弟弟的额头,说:“小弟啊,你要争气,早些 好起来吧,哥回来时,你要长得高高大大健健壮壮的才行!” 李伟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微笑,没有半点儿伤感。当他转过身去,离送行的父老 乡亲远远的时,禁不住泪如泉涌。 李盛全家沉浸在痛苦之中。 但小儿子还是没能醒过来。都七天七夜了呀! 只能听天由命了,眼看着大儿子去当兵,小儿子没救,这老天太不公啊! 屋子对门的山路上,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马蹄声。 一个白发老者,背上背着一只黑色包袱,稳稳地骑在马上,对直朝李盛家奔来…… 那个白发老者,竟是药王孙思邈。 李盛慌急慌乱迎了出来,马已到门前的地坪里。 “大师,哪阵春风将您吹来了啊!”李盛要去扶孙思邈,孙思邈呵呵笑着,利索地 跳下了马。将马缰递给李盛。 李盛将马牵进屋后的院子,将缰绳拴在一根木柱子上,一边大声喊:“琴儿,先给 孙道长泡茶,等下再给马添上草料!”说话间,孙思邈已坐在了堂屋里。 琴儿答应一声,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来,甜甜地叫着孙爷爷。 孙思邈说:“哦,这是琴儿,都快长成大人了,你家哥哥呢?” “我家哥哥前天服役去了,孙爷爷,我家添了一个小弟弟呢!” “是吗?那我今天得讨一杯喜酒喝喝哦!”孙思邈望着琴儿只是笑。 李盛说:“哎呀,我怎么就忘了来寻找您老人家呢?道长,您来得也真是太巧了, 我李家可是逢上救星了哇!” 于是就将婴儿出世的过程,还有孩子一直昏睡不起的奇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 思邈。 孙思邈说:“我与你家这孩子看来有缘啊!” 李盛说:“这话怎讲呀,您知道我家添了人丁?” 孙思邈笑着说:“我又不是神仙,又不会掐算,怎么知道你家添了人丁,我说的有 缘嘛,是今天能来讨口喜酒喝呀!” 孙思邈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说:“怪不得早几天的黎明时分,我正在天马山上练 功,忽然从南方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还看到天边一抹彩霞升起,那彩霞呈龙虎状 啊。我当时感到很奇怪,原来是你家公子出生了呀,哈哈哈哈!” 李盛说:“大师,你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听到了那种响声,真的看到了天空出现 的彩霞吗?” “是真的,我的几个徒弟都在那天晚上看到了,也就是大瑶这一带的天空忽然出现 一片亮光,还以为是火烧山了啊!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今天就特自到这一带来看一看, 顺便来看看老朋友,也来瞧瞧燕儿……” 这时燕儿在房里大声说:“孙伯伯,燕儿不能出来拜见您,您可别责怪哦!” 孙思邈站起来,走到房门边,说:“燕儿呀,你好好坐你的月子吧,你就不用下床 来张罗了。孙伯伯怎么会责怪你呀,不会的嘛,等你过了满月,那时我再来,你好好招 待我就是啦!” 房里传来笑声,“那好,我等着您来啊!我给您做最好吃的下酒菜就是!” 等寒喧过了,孙思邈说:“孩子一连七天七夜都是沉睡不醒?你去将孩子抱来给我 看看吧!”李盛想到孩子还没有满月,担心婴儿的秽气玷污了大师,于是有些为难: “孩子生下来才几天,满身的秽气呀,这……” 孙思邈说:“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你就将孩子抱出来吧,看看无妨的。” 李盛转身拿起一把檀香点燃,将它插在堂屋的烛台上。满屋子缭绕着柴檀木的香气。 这才进了里间屋,将婴儿抱了出来。 婴儿瘦得皮包骨头,面色苍白无光,一双细长的眼睛紧紧闭着,只有鼻翼还在微微 地张合。孙思邈一看,心中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禁不住说:“哎呀,这孩子 也真是瘦得很啊,你们要早些来找我才是。要不是今天特自来看一看,说不定我又到外 面云游去了,要是耽误了孩子,那该怎么办呀!” 李盛说:“大师,您看,这孩子还有救吗?” 孙思邈说:“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我尽力而为吧!” 孙思邈托起婴儿的左手,细细地看了看手掌,又托着婴儿的右手,又细细地看看右 手掌。然后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掐住孩子的虎口,慢慢地使劲,使劲。过了一会儿, 他松开双手,在孩子的人中处用力掐下去…… 然后解开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一把银针,在孩子身上一连扎下去七根银针。 孩子这时不经意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脸上出现了些许红润。 孙思邈忽然以极其快速的动作一下子全部抽出那些银针,抓住婴儿的双脚,猛一下 倒提起来,使劲一晃! 这时奇迹出现了,婴儿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哭声那么响亮,那么清脆。 这一下,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这时琴儿的饭菜已经做好,留孙思邈一起吃饭喝酒。李盛家里穷,没有什么好菜, 除了一个腊味野兔肉外,其余就是几个小菜。好在家里一直藏着半坛谷酒。 李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对不起大师,您好长时间没来了,家里实在拿不出像样 的菜来款待您,一起喝杯淡酒吧。” 孙思邈笑着说:“这就很好这就很好,朋友之交,不在于吃什么啊,全在一片情义 二字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好好喝一杯吧!” 几杯酒下肚,两人脸上都显出来红润。 李盛感慨万千地说起当年在江西遇上师傅焦尚成的经历,后来又谈到他曾经几次来 浏阳寻找孙思邈学医,但每一次孙思邈都外出,以致未能相遇的憾事。后来自己年纪大 了,又成家了,也就未能学成医,十分遗憾。 孙思邈说:“李盛呀,我看你生得刚强,天生就是从武的料,即使学医,也不见得 就比你打猎好,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我们好好喝酒。要是你也学医,我哪里就能常 常吃到野味呢,你好多次给我送来了野味,都使人吃了还想吃呢!” “今天要不是您的到来,我的小儿子肯定没有命了,您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呀!等 我儿子长大了,我一定送他到您那儿来学医,让他遂了我平生之愿,还望先生不吝收下 我这个刚出生几天的小儿啊!” 孙思邈哈哈地笑了;“李盛呀,你看你儿子还刚刚出生,你就为他定下了学医,好 吧,等他长大了,只要他愿意,我也愿意收下这个徒弟了。” 李盛高兴地说:“那我们一言为定,您到时候可不容反悔哦!” 孙思邈说:“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啊!” 燕儿在房里听到他们爷俩喝酒喝得畅快,也自是高兴。她一时心血来潮,大声地说 :“孩子他爹,既然大师来了,救了我家孩子的命,何不再麻烦大师,给孩子取一个学 名呢?” 燕儿的话提醒了李盛,他接过燕儿的话说:“大师您看,连燕儿也在说,请您给孩 子取个名,那就麻烦您给取一个,好不好呀,您可一定要答应!” 孙思邈说:“孩子小名叫甚呀?” 李盛说:“因为这孩子出生时,燕儿听到了满山竹子爆裂的声音,后来我将他抱回 来受到狼群追踪,也是满山的竹林爆裂,看来他与竹子有缘,我们打算叫他竹声呢,您 说要得吗?” 孙思邈说:“竹乃有气节之树,刚直而中虚,看来真是与竹子有缘,这小名取得好, 取得好啊!” 李盛说:“但还得请您给取个学名,你可别推辞了。” 孙思邈呷了一口酒,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沉思片刻,忽然含笑说:“这样吧,我也 不知道你家少爷将来究竟是从文还是从武。就来个文武双全的名吧,取一个畋字,好不 好呀?” 孙思邈说着,用手指醮了点酒,在桌上写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畋”字。 “田者,务本也,人以耕作狩猎为实;文者,文华,攻读也,为虚。虚实相合,文 武并举。退可以为田,进可以从文。大吉大利之名也!这也是缘,既然有了名,再取一 个字,那就叫竹声好了。我也是忽发灵感,一想要给这孩子起名,头脑中就自然跳出这 么一个字来,哈哈哈哈……” 那一天下午,孙思邈喝得醉醺醺地骑马离去。他骑在马上,口中喃喃自语地说: “李畋,李畋,竹声,竹声,哈哈哈哈……” 李盛送出好远,高声说:“大师,等孩子长大一点,我要送到您那里来!……” 孙思邈好像没有听见,一路哈哈而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 大概孙思邈也未能想到,他在不经意之间,又写了一部名垂青史的杰作呢? ——李畋,千古奇名。从小小大瑶村传出去,家喻户晓,世代流传。 ——竹声,竹子的爆破声,天籁之音。将响彻天地之间,千年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