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那年轻人走着走着,好像发现身后有什么响动,他惊了一下,刚刚转过身来,一只 凶猛的豹子腾空而起,猛一下朝他扑下来。年轻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就被豹子 扑倒在地,好在年轻人在豹子扑下来的当儿,本能地撑起了胳膊,豹子一时慌乱,张开 大口咬住了他的手肘。于是人和豹子扭在一起。年轻人将另一只手使劲抵住豹子的脖子, 任它怎么换口,也未能让豹子咬到自己的喉管。 李盛终于赶到了出事地点,他大叫一声,勇猛地朝豹子扑过去! 那只凶猛而狡猾的豹子撇下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李盛攻过来。 李盛不慌不忙,就在豹子腾跳咬向他的一瞬间,他低头顶在豹子的下颔,双手死死 地抱住了豹子的脖子! 豹子张开血盆大口,狂吼着,左右摇摆,不但咬不着眼前这个人,而且也挣脱不了 这个人,只能发出一声声吼叫。人和豹相持了一会儿,李盛快速地腾出一只手,摸出腰 间短剑,对准豹子的胸口,凶狠地、深深地插了进去…… 鲜红的豹血,滚烫滚烫地喷满了李盛一身。 但李盛一只胳膊依然死死地抱住豹子的脖颈,脑袋依然死死地抵住豹子的下颔。 忽然豹子一软,人和豹全都倒在地上。 李盛还不放心,又一次将短剑猛地刺入恶豹的心脏。 昏倒的年轻人全身是伤,这时还没有醒过来。 李盛喘息了一会儿,看看体力有所恢复,也顾不上去装弩了。背起昏迷不醒的年轻 人,朝着离得最近的村庄走下山去…… 李盛将这个从豹口救出的年轻人背到山下一户人家。他亲自给年轻人清洗伤口,取 下身上必备的药物为他敷上。一直等到年轻人醒过来,他家人来接他,才离开。 在狩猎的这些年,李盛多次从猛兽口里救人。并曾徒手与豹子搏斗,最后虽然自己 受了伤,终将豹子打死,是山乡大名鼎鼎的英雄。 而这个被李盛从豹子口里救出了的年轻人,是邻县醴陵人,住在离麻石镇不远的一 个村庄里。他名叫余清林。二十一岁那年参加县试,考上了秀才,但接连几年都没能考 上举人。加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余清林对科举失去信心。他应同科秀才张林成的邀 请,到中瑶来开办学堂。 学堂刚开学不久,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就住在大瑶的东风界,这天下了学,特地前 来拜访。余清林一见李盛,立即认出当年的救命恩人,双膝虔诚地跪下去:“余清林特 拜见恩人李大师!” 李盛不认得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后生,慌忙说:“后生快快请起,你莫不是认错了 人吗?我怎么记不起你是哪一位呀?” 余清林说:“四年前,您曾在东风界南边的一条山路上救过我,要不是遇上您老, 我就进了豹子的肚腹之中了呀,我就是当年那个被豹子扑倒的年轻人啊!” 李盛恍然大悟,立即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来,不禁呵呵大笑。 “我是一个猎人,专与猛兽作对,救下你,这也是我的份内之事,后生切莫要总是 记在心上,快请坐吧!” 李盛立即大声说:“琴儿,来了客人,快泡茶哦!” 琴儿正在厢房里缝补衣裳,一听父亲呼喊,笑容满面地将茶端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的眼光瞬间相碰,琴儿端茶的手颤抖了一下,茶杯里的开水洒出些许, 差点儿烫着了余清林的手背。琴儿的脸刷地一下彤红,赶紧低下头,害羞地进房里去了。 进到屋里,她还几次从门缝中观看这个从天而降的后生。心想他长得那样清秀,那 样朴实,而且穿着一件长衫,文质彬彬的举止,一定是一位书香之家的子弟。 余清林端着茶,一时尚未回过神来,望着琴儿款款地走进了里屋。琴儿那美丽的眼 神,那亲切的笑容,那窈窕的身姿,好像一下子刻在他的脑海里了。刚才那电光石火似 的目光一碰,自己的心便发狂似地跳起来,差一点在恩公面前失态了…… 余清林不敢胡思乱想,正襟危坐,和李盛说起分别后的经历。 当余清林说起自己现正在中瑶办学堂之事时,李盛真是喜出望外。 李盛说:“余先生,你莫不是上天特地派你来的吧,哎呀,我的小儿子是一个调皮 捣蛋的精灵鬼,一心想要学射箭学打猎,成天在树林子里贪玩。眼看到了发蒙的年龄了, 正要送他去学堂读书,正愁着无人引进呢!” 余清林说:“恩公的少爷想进学,这是好事呀,只要恩公您不嫌弃晚辈才疏学浅, 晚辈一定竭尽愚钝,决不推辞!” 李盛说:“但我这个小儿子呀,说什么也不愿意上学,我正发愁,真不知道用什么 方法才能让他去读书啊!” 余清林说:“恩公放心就是,晚生自有办法让你家少爷去读书的。小孩子正在爱玩 的年龄,大人让他们读书,他以为是将他关进黑屋子里,如果能以读书的情趣吸引他的 兴趣,自然会喜欢去读书的。” 李盛和余清林在厅屋里说的话,琴儿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琴儿 特别希望小弟去读书,而且是到这个叫余清林的年轻先生那里去读书。她为自己这个忽 如其来的想法而发笑,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有些荒唐。 琴儿竟然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后门走了出去,她要去见小弟。 妈说:“琴儿,你出去顺便将后面晒场上的草药翻一翻,都晒了半天,我忘了翻动 了。” 琴儿答应一声,悄没声息地出去了。胡乱翻动了正摊晒着的草药,便四处寻找畋儿。 琴儿先在竹林打了几个圈,没见畋儿踪影,后来又到树林里,转过一个小坡,听见 格格的笑声,不由站住了。 大林子中间那一片空空的青草地上,畋儿正和余清林在玩石子。 畋儿说;“你能有那么好的眼力,怎么不练射箭呢?” 余清林说:“射箭还得取下箭来,还得张弓,多麻烦,扔石子多便利,拾起来一扔, 就中了,所以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就专门练这个!” 李畋说:“那我射箭,你扔石头,看看谁的眼力好,行不行?” 余清林说:“要得要得,你先射!” 李畋拿起身边的箭,拈着弓,狠劲扯起,瞄准了,对准树上那一张黄纸折成的花, “嗖”地一箭射去!第一箭偏左了,接着又是一箭,偏右了,第三箭,却从高处飞空了。 李畋很不好意思,今天是怎么了,平时这么远的距离本来是能射中的呀! 余清林拾起三颗石子,一石子扔过去,正中那颗纸花。接着连续两颗,都准准地打 中了那朵纸花,最后一石头竟将纸花打了下来! 李畋高兴得直拍手,“中了,中了!你真行!” 余清林说:“其实只要练好了眼力,射箭照样能中的。来,我射给你看!”余清林 说着,一连三箭,都射中了靶子! 李畋看到余清林手段这么高强,既是羡慕又是钦佩。 李畋说:“清林哥,后面那座山上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枫树,树顶上有一个好大好大 的鸟窝,那是一只老鹰窝。老鹰太坏啦,专门吃小鸟,还抓走了我的鸽子。可惜我爬不 上去。那窝里肯定有老鹰下的蛋!要是那些蛋都孵出鹰来,那树林里的小鸟全会被它们 吃光,那才惨呢。清林哥,你帮我去捅掉那只老鹰窝,好不好呀,我求求你还不行呀?”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说笑着往山冈上走了。 他俩的说笑中远去。 琴儿如醉如痴地站了好久。聪明的琴儿能预感到,劝说小弟去读书的事不用自己费 心了。 李盛留余清林在家吃午饭。琴儿刚进屋,燕儿说:“死妹子,要你翻几下草药,你 到哪里疯去啦,先生在家吃午饭,快些来帮厨,你去烧火煮饭啊!” 饭做好了,菜也端上了桌,余先生和畋儿还没有回来。 母亲说:“琴儿,快去叫余先生和畋儿回家吃饭吧!” 琴儿表面上装做不情愿的样子,还撅着嘴说:“吃饭了还得去叫呀,太阳都偏西了, 又不是看不到啊!” 母亲说:“人家是畋儿的先生,你对人家可得客气一点儿,晓得吧,你也是老大不 小的人了,过了年,就吃17岁的饭了,一点都不懂事理!” 琴儿慢慢腾腾地走出去了。 直到太阳偏西了好远。三个人才说说笑笑地回到家来。 母亲只好将那些菜重新热了热,才再次端上桌来。 李畋进门就说:“爹,妈,我要跟清林哥去学堂读书!” 李盛和燕儿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好嘛, 好嘛,畋儿一下子就懂事啦!” 畋儿说:“可是姐姐却不准我走啊,她说舍不得我走!” “你姐姐不让你去读书?” “姐姐说,要是我想家了怎么办,我说我让清林哥送我回来。姐姐说,人家是先生, 还有那么多弟子要管教。我说那就叫姐姐来学堂接我。可姐姐也不答应啊!” 李盛和燕儿一听,噗哧一声笑弯了腰。 不知为什么,余清林和李琴的脸都一下子红得像喝了酒。 吃过午饭。琴儿默默地缩进了房里,一直没有出来。 母亲正为畋儿的新布鞋缝合。明天就要去学堂了,得让他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才好。 李盛送余清林走出屋子,沿着南川河一边散步一边谈论一些男人们感兴趣的话题。 天南地北地扯个不停。李盛感到眼前这个后生十分可爱,他懂得很多学问。心想, 要是畋儿长大以后也像余清林这样知书达理该有多好。真是天地造化呀,正好自己想着 要送畋儿去读书,就来了一个余清林,而且不知采用什么方法,一下子就使畋儿从死活 不肯上学堂到喜欢跟着余清林去读书。这么些天来,今天是他最为开心的日子。他将余 清林送出好远好远才回来。 “余先生,一路小心啊!”李盛依依不舍地说。 “恩公放心吧,你看我可不是早几年前的那位少年啦!”余清林拍一拍腰间的剑, 晃一晃背上的箭,表示自己已经不怕野物伤害自己了。 原来自从李盛从豹子口里救出他后,他感觉到除了读好书,还得练习武艺,这样才 能不受野兽侵害。于是勤奋地边习文边习武,几年过去,倒也练就了防身的本领。 “明天我就会将畋儿送到学堂里来,拜托先生跟张大人说合,畋儿就交给你啦!” 李盛向他摆摆手,表示很放心了。 “恩公放心,回去吧,我一定会尽力的!”余清林说着,策马而去。 李盛站在那里望着余清林稳稳地骑坐马上,一下子便从眼前消失,忽然有些惆怅。 心想自己的大儿子伟儿正是他这样的年纪,七年前被抓丁,至今音信全无呀! 儿子,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李盛忽然间刻骨铭心般地思念起了自己的大儿子,忍 不住流下泪来…… 第二天是一个响晴天。太阳刚刚从东山梁上爬上来,李家就早早地吃过饭,准备送 小儿子李畋上学去了。 李畋穿着母亲赶做的新衣服和新布鞋,简直换了一个人样儿,他好像从一个顽皮的 孩子一下子变成大人。他脸上泛起喜悦的红光,自己今天就要去学堂读书了,感到自己 长大了。新的向往和憧憬在向他招手。但他默然无语,一个七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家走向 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有着一种对家里亲人的不舍之情。其实他读完一天的书,晚上照 样回家,但那种惜别的情绪却在一个幼小心灵中显得那么郑重其事。 父亲将马牵了出来,马踢踏着四只蹄子,打了一个响鼻,忽然兴高采烈地仰着头, 一声厮鸣。悠长的马嘶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更增加了这种惜别的气氛。 父亲正要将畋儿抱上马背,畋儿忽然转头往屋里张望,姐姐呢? 这时琴儿笑融融从屋子里跑出来,手中拿着一只新书包! “小弟你看,姐给你的书包上绣了什么?”琴儿说。 “哦,两只漂亮的白鸽子!”畋儿看见,那只蓝色的书包上,姐姐用白丝线给绣了 两只飞翔着的白鸽,多么像在蓝天飞翔的鸽子啊,李畋欢喜得一头钻进姐姐的怀里。 琴儿抚摸着小弟黑乎乎的头顶,喃喃地说:“小弟,在学堂一定要听先生的教诲, 做个好学童,学成本领将来做大事情,做个有出息的男子汉啊……” 李畋在心里默默地说:“爹,妈,姐,我会的,我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畋儿,我们走吧,早些去学堂,还能赶上今天的早课呢!”父亲说。 李畋又钻进妈的怀里。 燕儿含着热泪说:“好孩子,去读书吧,晚上妈等你回来吃晚饭就是。” 李盛将小儿子抱上马背,自己敏捷地跨上去,儿子在前,他在后,“驾”地一声, 那马便挥起四蹄在南川河岸边奔跑起来。 大黄狗这时蹿了出来,朝着天空汪汪直叫。李盛喝斥狗:“大黄回去,守家!”但 黄狗还是对着天空汪汪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