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 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陡峭。李畋只好下马,牵着马走路。 在一位砍树的樵夫的指引下,李畋终于望见了余先生住的屋场! 原来余先生的屋场就建在河边。要是河里涨大水,先生的屋场就像一只泊在河岸边 的船。真是一个好去处了,简直有点儿世外桃源的感觉。先生曾说我们大瑶是蛮荒之地, 原来先生的麻石更显蛮荒,哈哈,彼此彼此啊! 李畋的心情禁不住高兴起来。此刻,余先生做什么呢?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李畋 就像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吧。我李畋好神出鬼没吧,我要将马拴在余先生的屋 后,不让他看到,然后去敲门。要是余先生问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是怎么来的,我说, 我是腾云驾雾而来。我不是人间的李畋,我是天上的百合童子化变的哦! 李畋想到自己的巧妙设计和布局,不由得意地笑了。 李畋来到余先生的屋后面了。但李畋有些吃惊。屋子里传出说笑声。莫非余先生今 天家里有客人?要不然怎么这样热闹?李畋顾不上这许多,将马拴在屋子后面的一棵树 上。悄悄地转到屋门前,对直朝余先生的门口走去…… 当李畋走进余清林家门时,不仅是余清林,全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李畋也吃了一惊。 屋子里坐着男女老少,大概有十来个人,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有的端着茶杯, 有的剥着葵花子,在那里谈论着什么,商量着什么。 余清林说:“哦,是李畋,你怎么来啦,是哪阵风将你吹来的啊!快快请坐,真是 稀客!”看到李畋的到来,余清林喜出望外。 他对在座的大伙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少年,就是猎神李盛的少爷李畋。 是大前年考中头名秀才的神童呢!” 一屋子人的眼光就像灯光,一齐射向李畋,大伙对这个个子并不高大,长相也没有 特殊之处的少年,产生一股敬意和羡慕之情。 这时李畋反而不那么紧张了,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大方一些,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说 :“大伙可别这样客气,比起我的先生来,我只能算半个睁眼瞎哪!余先生是我的启蒙 老师,我的一点长进,也全靠余先生栽培呀!” 于是大家又问这问那,问到李畋当年参加县试之事,问到大瑶的一场浩劫,屋子里 热闹非凡。这时李畋说:“余先生,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多客人啊,一定有什么喜事吧?” 李畋心中有些打鼓。莫非余先生真的是订了亲,这些人是来向他祝贺的吗? 余清林笑着说:“喜事倒真是喜事呢。我们村里正在合计开一个造纸的作坊,正在 商量着怎么合作呢!” 开造纸的作坊?李畋从来没有听说过乡村还能造纸,他有些惊讶。 余清林说:“你别忘了,我们醴陵可是东汉造纸祖师蔡伦到过的地方啊!他曾经从 家乡耒阳来过麻石开造纸作坊呢。现在湖南、江西和湖北很多地方的用纸,都是我们醴 陵造的呀!”接着,余先生就给李畋介绍了几位造纸能手。接着说:“我们山中多的是 竹子,这就是造纸的上等原料,造了纸,然后水路运往南昌,再转运各地货店去卖,这 可是赚钱的营生啊!” 李畋说:“哦,是这样呀,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写字和画画的纸,是竹子造的 呀,这也真是太神奇啦!好,那你们接着商量着呀,我是来看看余先生的,我到外面随 便转一转,你们接着谈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客人们反而一个个站起身,大家说:“我们要谈的都谈妥了,造纸作坊从明天开始 就动工。余先生,就这样决定了,你在家好好陪客人吧,大瑶来的贵客,欢迎到我们家 来坐,米酒是有喝的啊!”说着便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告辞走了。 这时李畋听到屋子里有老人的声音,立即起身去拜见余先生的母亲。原来余先生的 母亲一直瘫在床上呀! 李畋说:“先生,您在外教书时,师祖母谁照顾呀?” 余清林笑着说:“我外出时,总是委托邻家的一位堂嫂在家照顾老母。堂嫂是一个 很实诚和热心的好大嫂。她照顾起老人来,比我可是强得多啦!”说得床上的师祖母也 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余先生和李畋。 余先生问:“你是怎么来的呀,李畋,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呢,我真的好开心。” 李畋说:“我是腾云驾雾,从天上掉下来的,哈哈,李先生,你难道不相信吗,我 可是百合童子化变的李畋,我不是人间的那个大瑶的李畋啊!” 余清林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真没想到李畋今天也这样开心。 他道:“你真的只是来看看我,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呢?” 李畋说:“不瞒先生说,我是特来向先生请教的呢!有一首诗,我没能读得懂,想 让先生给我解说解说!” 余先生说:“唉呀,是一首什么诗这么要紧,用得着你跑这么远的路来一趟呀?快 说,是一首什么诗,你说一点不懂,说不定我也不懂呢!” 于是李畋作鼓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说:“我都抄写在这上 面了,先生您先看一看吧!” 余先生接过,展开来,上面果然写着一首诗,他有些奇怪。他看了李畋一眼,就脱 口将诗歌念了出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 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汉乐府诗,通俗得连妇孺都能懂的诗,而且在授课时他向李畋解说过的, 李畋怎么会不懂呢?余先生疑惑地望着李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畋也不看余先生,他站起身来,望着门外的天空,吟道:“苍天在上给我作证, 我要与你相爱相亲,让我俩感情长久白头到老不分开。除非高山成平地,江水干枯见了 底,冬天雷声隆隆响,夏天雪花纷纷飞,天地合到一块儿,我才跟你断绝相分离!……” 李畋吟着吟着,旁若无人地向门外走去,活像一位行吟诗人。 余清林大惊失色,李畋今天是怎么啦? 这首乐府诗,是他最喜欢的诗歌,他曾为诗歌中女子的坚贞所深深感动。这首诗, 他不仅给李畋讲授过,在大瑶的山林里,他也给琴儿解说过呀!余清林没能忘记,当他 给琴儿讲解这首诗时,琴儿那含着泪水的眼神。琴儿当时扑在他的怀里,说:“清林哥, 我也要像这诗中的女子那样,与你感情长久白头到老不分开!” 余清林抚着琴儿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喃喃地说:“是的,我也是,琴儿,即使冬 天雷声滚滚,夏天大雪纷飞,天地合到一块儿,我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余清林追出去,挡在李畋的面前:“告诉我,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刚才不是说 不懂这首诗的含意吗,你不是解说得挺好挺好的吗?” 李畋说:“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懂只是字面上的不懂,而你才是真正的不懂 哪!” 余清林说:“李畋,这话怎么讲,这首汉乐府,你怎么能说我不懂呢?我应当是懂 得的啊!” 李畋道:“那我问先生,如果这是一个女孩和你刻骨铭心的盟誓,冬天还没打雷, 夏天也没下雨,天地更没有合到一起,就忘记了海誓山盟,能说是懂得这首诗吗?这是 真正的懂得这首诗吗?” 这一下,一直蒙在鼓里的余清林明白了,李畋原来是为了他的姐姐琴儿而来! 他的心忽然一阵疼痛,禁不住泪流满面:“李畋,别说了,别说了,我并没有忘记 那种刻骨铭心的誓言。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害了你姐吗?” 李畋说:“难道我李畋的姐姐是那种见利忘义、水性杨花的女流之辈不成?你走的 那天早上,我姐爬在高高的树上张望着你离开大瑶,她的眼泪将那一双鞋子都打湿了, 你这样狠心离她而去,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吗?不仅如此,你还骗我姐说,你已经订了婚 事,你这不是将一把刀子往我姐的心里扎吗?你说,你倒是说呀!如果你不回心转意, 我李畋从此不认你这个先生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