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出租车在繁华的市中心一个热闹的街口停下了。 “先生,这就是安东街。可是这里没有什么孤儿院,哦,儿童福利院。购物中 心倒是不少,您想去酒店吗?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也在这条大街上。” “不,谢谢。我就在这里下车吧。” 车子开走了。 罗宾站在街口,望着林立的高楼和来去匆匆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的行为也许有些疯狂?飞行十多个小时来一个繁华都市寻找七、八十年前 的一所孤儿院,这显然是徒劳的。人们常说‘罗宾那家伙行为怪异’,看来还真是 这样。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呢?”他这样想着,对自己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丝 自嘲的微笑。这笑容虽然不是为了吸引任何人的,却仍然充满诱惑力——街角报亭 的一位年轻姑娘已经对他看了好几眼了,现在更是几乎呆呆地凝望着这位风度翩翩 的先生。 可是她突然转过头去,神情慌乱地整理起报刊来,因为,那位先生朝她走过来 了。 “您好,小姐,能打扰您一下吗?” “什么?哦,不会打扰,嗯,我是说,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女孩抬起头, 又马上低下头去,脸色已经绯红。 “请问这条大街是安东街?” “是的,因为这里出了一个名画家,他的名字叫安东。” “啊,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那个画家,安东先生,他住在这条街上?” “哦,不,他早就离开这里了,听说已经去世。多年前他在这里生活过,我也 是听我爷爷说的。” “能告诉我他从前住处的地址吗?” “当然。嗯,不过,已经没有了。我的意思是说,那是座儿童福利院,以前, 但我自己也没见过,多年前一场大火把它烧掉了。付约瑟先生买了那块地,他是我 们这里的一个大财主。现在那里是个娱乐中心。您要去吗?” “是的。请告诉我怎么走好吗?” “顺着这个路口直走,到下一个街角向右再走五分钟,左边那幢大房子就是。 它很漂亮,您一眼就能认出来。” “好的,谢谢。” “您不问点别的了?哦,我是想说,再见,先生。” 罗宾望着这个有些语无伦次的少女,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抬了抬帽 檐向她致意,然后转身离去。 “他真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绅士。”姑娘喃喃地自语,目送他的背影在长街的 尽头消失。 才是黄昏时分,但这座大厦已经是门庭若市,看来生意相当兴旺。这是幢华美 的大楼,并不高,印度式的建筑,有着修长的圆柱和宽敞的门厅,白色大理石的圆 顶和台阶使它看起来象座宫殿。透过长长的走廊,隐约可见里面金碧辉煌的大厅, 一人高的金色仿古烛台从台阶两旁一字排开,直到走廊的尽头。烛光映照着金线织 锦的地毯,在愈来愈浓的暮色中分外光彩夺目。身着红色镶金色饰边制服的印度侍 卫显然训练有素,正彬彬有礼地迎接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这些绅士淑女们从豪华轿 车上下来,进入这座名叫“孔雀王朝”的大厦,准备享受一个奢侈华丽的夜晚。 罗宾站在街道的另一边,望着对面那所流光溢彩的“大房子”,无奈地笑了。 很显然,在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时间改变了一切。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等一等,那位穿风衣的先生。” 这是个苍老的声音,但却十分吸引人,似乎这声音饱含着感情,不象是在说话, 而象是一位投入的演员在表演话剧,十分优美动听。 罗宾忍不住回过头去。 令他惊讶的是: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正从街边一个小书店里 走出来。他已经秃了顶,剩下的头发也全白了,背有点驼,满脸皱纹,手里拿着一 个放大镜。 很普通的一个老头子,可是他一开口,你就不会再注意到他的外表,他的声音 具有某种魔力,令人无法抗拒。 “先生,请到我的小店里坐上一会儿好吗?我叫欧文森,是这个小书店的主人。” 罗宾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跟随他走进书店,在一把藤编椅上坐下。 “我注意到您在看对面那座房子”,老头在罗宾面前的小桌上放了一小杯浅绿 色的饮料:“尝尝这薄荷酒,味道不错。” “谢谢,我不喝酒。” “看得出您是位真正的绅士,您当然喝酒,只是不喝陌生人的酒,也不在陌生 的地方喝酒,是吗?哦,不用回答,我并不介意。我喜欢象你这样有分寸的年轻人。 我也知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喝酒的,了不象那些人是为了寻欢作乐。”老头在 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同样的饮料。 “你从别的地方来,从很远的地方,是吧?” 罗宾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在找一些东西,也许,是一个故事,我说的对吧?”老头端起那杯浅绿色 的饮料,喝了一小口,闭上眼睛,仿佛沉醉在这种他称之为“薄荷酒”的东西所带 来的美好味觉之中。他的唇边渐渐露出微笑,再睁开眼睛时,那昏花的老眼中竟射 出了一种奇异的光亮。 “我说对了吧,年轻人。生命的衰老带走了我的健康,可是却留下了智慧。也 许你想找的东西我会知道一点。说说看?” 罗宾笑了,这是个有趣的老头。 “我想知道关于那幢房子的事,从前它是做什么用的,您了解吗?” “我了解吗?当然,我一直住在这里,已经78年了。我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间 书店,虽然不赚钱,却从未想过做别的,毕竟和书籍相处更加高尚——这是我父亲 说的。可是人们并不都这样想,比如对面那房子,这座‘娱乐中心’,以前是个超 级市场,本来在这里应该建座学校更合适。”他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小口。 趁着这个间隙罗宾赶紧问道:“那么,更早以前呢?您小时候它是座学校吗?” “不,它是一座孤儿院。牌子上写着儿童福利院,但实际上就是孤儿收容所。” 他凑到罗宾耳边,带点神秘地说道:“里面的孩子们过得可不怎么样。” “可我听说,这里出了一位著名的画家?” “哦,是的,著名画家安东。那可不是孤儿院的功劳,是一位有钱的绅士发现 了他的才华,才将他送去意大利深造的。”老头放下手中的杯子,望着罗宾,用他 特有的饱含感情的声音叹息道:“说起安东,真是个不幸的艺术家啊!” “这话怎么讲?” “安东是个孤儿,好不容易碰上伯乐离开了这里,后来还成了大画家,可他终 生却为爱情痛苦。他所爱的女人失踪了,为了寻找她,安东离开意大利去了丹麦。 可当他终于找到意中人时,一切却已经晚了……唉,谁也敌不过命运,任何人也不 能……” 他起身又倒了一杯酒,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罗宾这个人吗?” 罗宾吃了一惊,但表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不知道,老先生,他是另一位画家 吗?” “画家?哦,不是。罗宾,他是个大盗!古往今来最神秘的大盗。听说他的易 容术足以骗过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可我宁愿相信,他是个象你这样英 俊的绅士。” 罗宾微笑着,说道:“我还是对安东的故事更感兴趣一些。您说,他有一个恋 人?” “哦,是的。可这就得从大盗罗宾说起。神秘的大盗罗宾盗走了一幅名画,那 是安东的遗作,价值连城。这画中人——就是安东苦恋一生的女子。” “听起来是个感人的故事。” “不,可不是故事,这都是真人真事。这女子叫做雷蒂,从前就住在对面的孤 儿院中。” “雷蒂?她后来去了哪里?” “唉……一言难尽啊。”老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闭起眼睛享受起来。罗宾 焦急地等待着。 他终于睁开眼,露出满足的笑容:“唉,真是妙极了!你真的不来一点?” “不,谢谢。您刚才说,雷蒂后来怎么样了?” “自古红颜皆薄命啊,雷蒂十六岁那年失踪了,在孤儿院举行募捐活动的那天。 有人说看见一个男人带走了她。总之是下落不明,一个少女突然失踪,多半是凶多 吉少啊。” 罗宾沉默了。 “看来你很关心这可怜女孩的命运。孤儿院毁于火灾,又过去了那么多年,没 有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年轻人。”老头脸上露出神秘 的笑容,起身用颤抖的手打开墙角一个铁皮箱子,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罗宾。 那是本薄薄的小书,有些旧了,封面上写着:《画中人》,李维纳著。 “瞧,答案就在这本书里。世上难得一见的真正的爱情,著名画家安东鲜为人 知的凄美绝恋。” 罗宾笑了,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只是本小说呀。” “哦,你错了绅士,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说,这是……爱情,人生的启示。只有 这一本了,我珍藏了几十年舍不得给人看一眼。看你是位懂得生活的青年这才拿出 来,原来我看错人了。”老头露出生气的表情,将书从罗宾手上拿了回去。 “对不起老先生,这书我要了,怎么卖?” “怎么卖?年轻人,你真让我生气,这书是绝版,不卖!”老头将书放回箱子, 想了想又拿出来:“不过我看你也象是个艺术家,我们有缘,又这么谈得来。要是 你买我两瓶薄荷酒,我可以把这本书送给你。我的薄荷酒可是家传的秘方酿制的, 清热解毒,能治咽喉痛,长期饮用可以预防哮喘……” “好的,我买两瓶。” “有眼光,孩子,这是真正的好货色。好了,这是两瓶薄荷酒。这本书也送给 你了,好好珍藏吧,这可是唯一的一本了。” 罗宾笑着接过东西,付了钱,眼光扫过那个铁皮箱,老头忘记了盖好箱盖,看 得到里边还有一堆同样的小书,起码三十本。 罗宾起身告辞,老头跟在后面送他:“再见小伙子,你今天是大有收获啊。真 的不想知道关于大盗罗宾的故事?精彩得很呢!我这里有一套,包括他从国家贸易 大厦盗走安东名画的那一本……” 罗宾上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他对司机说。 他从纸袋中拿出那本小说,并没有打开。“《画中人》,安东与雷蒂的故事。 好吧,我会好好地看一看这本‘绝版书’,一边喝着这用祖传秘方酿制的薄荷酒。” 罗宾想到这里,拿起那个绿色的小玻璃瓶端详了一阵子,脸上露出了他惯有的笑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