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乔装赴宴 “等一会儿见到他,我要怎样做?” “你可以少说话,主要由我来应付。” “他会不会不相信我是你在伦敦读书时的旧同学?我们要谨慎一点,露出了破 绽就不好——” “我也不想骗人,不过那样介绍你是最好的,否则我不知道怎样去解释阿明死 后,我这么快就有一个男子在身边出现,而我实际上又确实需要你来解决难题。” 大卫和文娟在车上的对话。 他们在赴卓坚邀约的晚宴途中。 大卫说过,即使见了面也不一定帮忙,说话的时候很坚决,现在那一句话,却 使他在许子钧面前失了信用。 许子钧不当面说破,背后难保不暗暗笑他。 假若充满自信、理智型的大卫也言出反悔,世界上还有几个人可以在美女面前 保持清醒? 文娟也许不属于美女型,她并不冶艳,看起来可说很普通,却有着一股清秀闲 逸的气质,这在一般职业女性身上是找不到的。 匆匆上班的职业女性那急赶的脚步,只会使看者也急起来,冉冉流逝的时间, 就像一辆忽速开动的列车。 文娟站立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清波荡漾的港湾,皮肤白晰,外貌娟秀,使看者 心如明镜,摒除杂念。 这样的女子不应有忧愁。 但是初次见面时,她却挂着愁容。 这也难怪大卫的决心站不住了。 抗拒的心情烟消瓦解,这是因为她和他想像的不同。 她确实需要人帮助。 大卫很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力。 许子钧介绍他认识文娟时说:“帮帮她吧,丈夫死了,她的处境也够可怜的了。” 丈夫堕楼横死,使这个未亡人不得不坚强起来。 她站立在两个男孩面前。 要求大卫伸出援助之手。 他没有拒绝,否则他们现在就不会一起坐在车厢里。 “假如我当时拒绝你,你会怎样?”大卫探讨地望着她说。 在车子的倒后镜里,他可以很清楚地见到她眼睛的神情。 “我不知道。”她说,“当时没有想过,也许我会掉头而去,但是去哪里却不 知道。” 她的眼睛望着前面,表现得异常沉静。大卫看着,觉得车灯照进来的亮光映进 她双眼中,那里有两朵小火焰在跳动。 她的神情很迷惘,望着前面说:“那时候,我会走向哪里?我没有朋友,家人 也不在香港,除了阿明之外没有其他可依靠的人。阿明却死了,我最想不通的就是, 他为何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假如他当时留下片言只字告诉我原因,也许我还会相信 他是自寻短见,但他什么也不说就从十二楼跳下来,我始终也不相信。” “也许他的事你不知道,他是一时想不开。”大卫说。 “那不像他的性格,他是很乐观的。”文娟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是大卫从她的 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哀思,她对亡夫哀切的悼念。 那天晚上,大卫和文娟第一次见面,他们后来去了海边酒店的咖啡座。 那时文娟就向他们表示不相信丈夫是自杀身亡的。 “你从哪时开始怀疑的?我是说,你知道自己的丈夫死后,而又没有证据显示 有人杀了他,你凭什么说他不是自己去寻死的?”大卫说,“我虽然很不想这样反 驳你,但我们也要实事求是,倘若这仅仅是你的偏见,我们就没有必要花那么些时 间在这件事上。” “你这么说,倒好像自己从没有怀疑一样!实际上我们不也是有这个疑问吗?” 许子钧插口说。 他不满意大卫的态度。 大卫这样说着,就好像文娟和他的怀疑很没必要。 “没关系,我不介意大卫这样问我。我们坐在一起,就是要把心里的想法都说 出来。”文娟说。声音很温和,但大卫听得出声音里的坚决。 柔弱只是外表,实则上她的性格是有所执着的。 她有备而来,所做的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想查出丈夫死亡的真相,想借助两位的帮助。” 她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意图。 她说:“我是一个女子,很多事不方便去做,有一些地方也不方便单独去,很 需要有人来帮我,把丈夫死亡的真正原因找出来。” “我没有证据指证我的丈夫不是自杀,但是我有这个感觉,我的丈夫是不可能 自杀的,我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我一定要查出他死亡的原因。” 她的声音没有提高,甚至保持了原有的坐姿,没有动一下。 但是她的眼中有泪水。 她是强忍着哀痛说出来的。 “我可说是无心之中与她在她丈夫堕楼身亡的那栋大厦前遇上的。当然她不像 我那样有目的地去那儿,确信那里一定有问题存在。她是不自觉地去到那地方,为 的是她丈夫在那里死了,她到那里悼念丈夫。在那里她遇见我,并且见到我接连几 个晚上都去,于是她心里起了疑问,继而跟踪,我们也因此而互相认识。”许子钧 代她说。 许子钧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女孩子一哭他就会坐立不安,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对 方才好。 大卫默然。 文娟的处境,他和许子钧都很了解。 适逢丧夫之痛,丈夫又死因未明,作为未亡人的她有一种不甘心。她要追查, 就是出于这一个原因。 换了别个易于宣泄泛滥感情的女子,早就放声哭出来了。 她却默然承受,眼泪往心里流。 默默地淌泪,没有呼天抢地,也没有要人同情。在这间酒店咖啡座上,隔得远 的人都看不出来。 “我太没有用了,对丈夫的事知道得这样少。他死后,我才知道他亏空了公司 那么多钱。这使他蒙上了挪用公款、畏罪自杀的污名,作为家属的我也感到羞愧。” “你的丈夫有什么留下给你?目前的生活没有问题吧?”大卫关心地问。 这个问题很实际,假若连经济支柱都没有了,伤心之余还要为往后的生活而忧 虑,那么悲伤的心情就可想而知。 一个嗜赌的丈夫,还有什么不能输掉的? “我的生活暂时不成问题,有部分现款,还有一层自住楼宇。”文娟低着头说。 “听说你丈夫向财务公司借款时有抵押品的,不会是这栋楼宇吧?”大卫急忙 问。 假如这栋楼宇是抵押品,那么她连屋都没得住了。 处境将会更堪怜。 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但愿她的处境不至于那么恶劣吧!假若是个壮实健硕的女性,支撑生活困境的 耐力也强一些,然而她是这样纤巧柔弱,凭依骤失,何以为生? “听说易明签给财务公司的抵押品不是住宅楼宇,而是一批股票。”许子钧说, “当时我还在财务公司工作,从抵押部一个同事的口中知道,相信与文娟的住所无 关。” 大卫望着文娟,她仿佛也松了一口气。 “你想我们怎样帮你?” 这个时候问文娟,可见他早就把自己说过拒不帮忙的话忘记了。 “根据阿钧说,阿明向财务公司借的那笔钱其实已经送到了的。”文娟抬起脸 来,向着大卫说,“阿明死了,这笔钱却不翼而飞,我要查出那笔钱到哪里去了。 阿明的死或许与这笔钱有关。我初步怀疑,是有人知道阿明收到了钱,夺取了钱后 把阿明推落楼的。” 文娟说出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凶案的发生,动机之一是与钱有关,何况这是一笔不算少的钱,也不是没有 这个可能。”大卫说,“要查的话,可以从这里开始。阿钧已经转到易明生前服务 的公司工作,那间公司的内部人员,可以由他负责去查。你要阿钧介绍你认识我, 一定还另有原因,你的想法是什么,有哪一点要用到我?” “阿钧人很好,他向我介绍你时,把你的优点都说出来了,因而我很有印象, 也使我确认,你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 “多谢了。这个阿钩,做朋友真是一流的!”大卫加重语气地说,带着自嘲的 成分,“多谢他把我说得那么好,更要多谢他把我拉到这件事上!” 许子钧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大卫的话当然别有意思,然而事实也正是这样,他给大卫太多麻烦了。 大卫却没有停留在这话题。 文娟的事,才是这个晚上的主要议题。 大卫说:“你要我做的是什么事?阿钧成了你安放在易明服务的公司的内部调 查员,看来我的身份就应该是陪你亮相出场的男士,把调查的层面扩阔至所有易明 认识的人中,来一个巨细无遗的过滤了。” 文娟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她轻叫,“那正是我的意图啊!” 大卫笑了,这是那个晚上他最开心的一次笑声。 一个沉静哀思的女子,也有她活泼的一面—— 文娟这时候的神态相当可爱。” 所有的疑虑、不安,全都消散了。 是的,既然知道所做的是对的,为什么不去做? 杀人的凶手很可怕,但是同样的也很可恨,一定要把他们从暗藏的地方揪出来。 最起码,可让明朗快乐的笑容重新展现在这个温婉文静的女子脸上,把丈夫含 冤莫白所做成的羞耻压力从她心头扫去。 现在他们正在做这件事。 他们坐在由大卫驾驶的房车里,向着董事长卓坚的家而去。 这是大卫公开接触的第一个疑与此案有关的人物。 是一个完全陌生、无法预知结果的会面,是一个全新的经验。 他有点紧张。 文娟却没有他那种虚怯的心情。 她向大卫介绍卓坚与她丈夫易明的关系时说,“卓伯伯与阿明就是受敬重的上 司和被信任的下属的关系。卓伯伯很疼我和阿明,不但提拔阿明做出纳主任,还为 我们介绍相亲,我和阿明认识和结婚,全因他极力促成呢。所以,你去卓伯伯家不 用有压力。”文娟轻笑着说,“看你,紧张得连灯号转也不知道呢。” 他们的车停在交通灯前,灯号刚由黄色转为汽车通行的绿灯。 正像文娟所说,大卫没有及时开车,正被后面的车子响号催促! 大卫不好意思地向文娟一笑,经文娟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心不在 焉了。 当时他在想着一件事。 文娟对宏达公司董事长卓坚的称呼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称呼他卓伯伯,你们之间很相熟的吗?” “与卓伯伯相熟的不是我,是我的丈夫阿明。那时候我在卓氏企业的另一间公 司上班,阿明却是跟了卓伯伯很久的。” 文娟把她丈夫与卓家的关系告诉大卫。 “阿明小时候住的村屋就在卓家的别墅近邻。他从小就认识卓坚,那时候卓坚 还未接任他们家族公司的董事长职位。卓坚对我丈夫很不错,再见到我丈夫时,就 把他安排到自己的公司工作,对他很是照顾。” “卓坚对你丈夫那么好,你丈夫应该好好在公司工作才是呀,他还挪用公司的 钱,岂不是很对不起卓坚?” “这正是我感到对不起卓伯伯的地方。阿明虽然是我丈夫,他死了我很伤心, 但是他实在做得太不对了,我这次去卓伯伯家里,就是要代阿明向他道歉。” 文娟深深叹了一口气,表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轻松了。 大卫看着她暗淡下来的脸容,知道谈话的内容触动了她内心的痛处,待要把话 题收回已经迟了,他只好试着从另一个途径去安慰她。 “我没有这样的经验。”他说,“爱上一个道德上有问题的人,而且与那个人 是夫妇关系,对着予自己一家恩泽的公司董事长,不得不拜访道歉,这样的场面很 是难堪。但是你也用不着难过,你们那位董事长想必很明白事理。做错事对不起他 的不是你,而是你的丈夫呀,况且你丈夫人已死了,他怎样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来。” “你不明白,我不是担心卓伯伯怪我。卓伯伯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从来没有 见过比他更有气度的严己恕人的长辈。这件事发生后,他还派过人到我家里慰问我, 正因为这样,我心里就更难过。”文娟说,“我感到自己也有责任,我没有好好地 留心阿明,连他做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 背负着丈夫不光采行为的罪孽感,这条路对文娟来说极为漫长。 要拨开谜团,找到丈夫暴毙的真相,把死者过去的人际关系翻查出来,更是一 件艰难的工作。 卓坚是他们第一个要会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