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突击家访 宏达公司的会计主任郭帆,正讶异地看着前来他家里拜访的两个客人。 “我的丈夫易明在公司堕楼身亡,他生前在公司里服务,承蒙各位相助,我这 次前来拜访,是代替亡夫向对他工作上诚意帮助过的同事致谢—— 文娟穿着素淡的衣裙,向接待她的郭帆主任低头致意。 大卫陪同她来。 虽然感到意外,郭帆还是把他们迎进了屋内,吩咐妻子佩琳备茶。 即使是匆匆一瞥,大卫还是看到郭帆的妻子脸露忧虑之色。 “阿明的事我也感到很可惜,他年轻有为,正是前途远大之时,没想到遭逢这 个变故。老实说,他的事情传出后,我和公司里的同事都感到意外,因为事前没有 一点迹象。他实在是太可惜了!” 郭帆请文娟和大卫坐下后,很惋惜地说。 安慰堕楼丧生同事的妻子,对于郭帆来说是份内之事,他的语气也很真诚。 “阿明的事是他自己想不开,其实他这个人太懦弱了,有心事应该回家跟我说, 虽然未必一定能够解决得了,多一个人商量还是好的。就是不能跟我说,与我商量 一下也好。据阿明生前说,公司的同事之中,因为经常有接触的关系,你是对他最 好最关照的!”文娟边说边注意着郭帆的脸色。 郭帆的脸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他叹了一口气,苦笑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 人都已经过去了。公司的同事之间,因我们的职务上有关连,阿明是与我最谈得来 的一个,他不应该这么早死。” “你说易明堕楼那天,事前没有一点迹象,他怎么会自杀的呢?一般来说,有 事解决不了而闷闷不乐的人,别人一定会看得出来,会不会警方说他自杀,其实是 一场误会呢?”大卫在旁边插嘴说。 “既然警方这样说,我们也都相信警方的判断正确。”郭帆对大卫的说词很不 以为然,他说,“易太太失去丈夫的心情大家都很了解,但是也不能说阿明的死不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呵!” 这句不客气的话刺伤了文娟,她看着郭帆,正要开口说话,大卫阻止了她。 大卫笑了一下,态度十分平静,完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说:“是不是咎由自 取还不知道呢,但还有一个情形,就是易明向文娟透露过,他向财务公司借了一百 二十万元,现在这一百二十万元不翼而飞,谁要是得到这一百二十万元的横财可好 用呢,况且已经死无对证了——” 他行个险着,借用死者的名义说出一百二十万元之事。其实易明并没有向文娟 透露,这些全是他、文娟和许子钧三个人的推测。 他在这时候放出这个消息,是要看郭帆的反应。 这是大卫和文娟来郭家之前就计划好了的。 但是这个计划被全盘打破了。 客厅隔邻的一个房间传出一声巨响——碰门的声音,跟着一个短发女孩冲了出 来。 “爸爸!”短发女孩冲出来大声叫道,一点也不理会客厅里有客人。 文娟失望至极。 本要看郭帆的反应,就是因为这一刹那所有人的焦点——包括大卫和文娟的在 内——都向着那个女孩,于是郭帆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就被忽略了。 虽然看不到郭帆在女孩出来前的反应,却看到在她出来以后的。 郭帆脸色沉下来。 “干什么大声叫嚷,看不见这里有客人吗?!”他大声斥责,着令急急跑出来 的妻子佩琳把女儿拉进去。 “现在的孩子真不像话,以前我们那个时候,家里若有客人,我们气也不敢粗 着喘,哪里像现在,女孩子家,连礼貌也不懂!”郭帆连声叹气。 女儿进房间去了,但是她留给客人没有家教的印象,肯定十分恶劣了。 父亲只好代表女儿向客人道歉。 大卫很有兴趣地看着。 对郭帆因女儿冲撞了客人而懊恼,他表示同情。 “现在的孩子较反叛,这与社会整体的变化有关。”他以教师的身份劝解, “以前的社会结构较着重家庭,着重对家庭的服从性,孩子对父母亲的话不敢拂逆, 现在则注重社会的群体性,孩子较有个人的看法,趋向于自然发展……” 对于刚才提及的易明收到那笔钱的事,他一点都不提。 仿佛完全忘记了。 他向文娟示意。 文娟了解他的意思,别人家里发生了事,他们也不好再逗留了。 向郭帆告辞后,他们走到街上。 到了外面,文娟抱怨着说:“我们这次什么也打探不到!” 大卫却笑着。 他说:“那是你的看法,我却看到了很多问题。” “你说什么?看到了很多问题?”文娟嘟着小嘴说,“我和你在一起的呀,为 什么你看到的我看不到?” 对自己的反应不及大卫的快,她感到很不满意。 娇嗔的神态,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很有趣,很不能令人相信是不是?”大卫逗弄着她。 最近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初认识时的拘谨,这样的开玩笑经常都会出现。 文娟追问他看到了什么问题,他收拾起笑意,严肃地说:“我看到了阿钧告诉 我们的问题。” 聪颖的文娟立即领悟了。 “你印证了我们的怀疑?”她说,“这么说,我们这次没有白去?” “当然没有。”大卫说,“这次家访证实了三个问题:第一,郭帆确实有嫌疑; 第二,郭帆家里的确有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金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郭帆将 这笔金钱极力掩饰。” 许子钧告诉他们的,他认识郭帆的女儿郭家慧,家慧还跟他说过,他们家里的 经济状况最近突然好转,平日舍不得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许子钧在宏达商业大厦工作,大厦的看更有叔向他透露过,易明去世的那个晚 上,郭帆下班了,但是又回去过。 “有叔你没有认错人吧?根据公司里的同事说,郭主任六时三十分下班的,也 许你看见的是他下班前的事,一天之内来回出入公司多次,是很常见的呢!” “我没有看错,是六时三十分以后的事,他不错是六时三十分走了,但在六时 四十分的确有回来过,当时我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有叔很动气地说,对许子钧不相信他的记忆力,明显地表示不满。 许子钧还是有点不相信地追问下去:“你看见郭主任回来过,为什么不向警方 说出来?” “你知道胡乱说出来会害死人的吗?我看见他回去过,但是没看见他什么时候 走呀,再说我也没有看见他杀人。”有叔瞪着眼睛看许子钧的样子,就像他有神经 病。 他还想再追问,有叔却再也不肯开口说了。 “我们去郭帆家里探访,就是根据阿钧告诉我们的这些资料。突然登门造访, 他不能不接待我们,进入他的家里,很多要掩饰的东西都遮掩不住了,这就是古代 兵法里所说的攻其不备,占其先利——”大卫继续讨论这件事。 “现代的侦探之术,要引用古代兵书吗?”文娟说。 “以古导今嘛,其实侦探推理,也是对人性的一种探索。犯罪的人,与目睹罪 案发生的人,都有不同的利害冲突,这些利害冲突就成为影响他们对这件事的反应 元素。追踪一件凶案,事实上就是与一些这样的元素阻力作斗争。胜负成败,就看 你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与领悟了。” 说着自己有兴趣的事,大卫不自觉地语态高昂,向着文娟侃侃而谈。 “哎唷,哲学家先生,又说起你的推理哲学来了,这里是你的课室讲台吗?看 你说得滔滔不绝,可真辜负了这美丽的夜景!” 她提醒了大卫夜色美丽,莫负今宵。 大卫这才把对追踪案情的关注,转回身处的环境中。 “美丽的夜景,你说得不错。”他说着,抬头望向高楼林立的港湾。 维多利亚海港,正在争芳斗艳,霓虹点点,连成璀璨耀目的一片,从港湾海傍 一带的嫣红翠绿,到远远对岸的九龙灯火,都是繁荣盛世,燃烧着它最灿烂的光华。 末世风情,有人这样形容。 风华绝代,大卫和文娟这样相信。 他们对生长居住的地方无限眷恋,不希望她陆沉,只希望她的光彩永远燃烧, 繁华永在,永远发挥她的魅力,永远令人惊艳。 就像这一刻。 他们身在湾仔的红灯区、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一种只有在夜间才能发挥出 来的风情,这时万种魅力竞艳,正达至最高峰。 他们身边有很多人走着,有男有女,有些穿着很奇怪的服饰,向着同一个地方 走去。 那个地方有一个奇特的名字——落日酒吧。 这时候文娟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肌肉结实的身体随着耳筒收音机播放的音乐 节拍摆动,步伐轻松地向落日酒吧走去。 “落日之后,维多利亚海港被霓虹灯照亮,漆黑的天空染上一片暗红——”文 娟背诵着。 大卫接下去:“我们恢复了本来面目,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聚会的地方——一 些专门为同性恋者而设的酒吧。” “落日酒吧,那个人说的酒吧名称,原来它就在这里!”文娟说,“电视访问 中,同性恋者聚会的地方!” 大卫站住,他满含深意地望着文娟说:“好惊讶的语气,看来你很有兴趣,敢 不敢进去看看?” 文娟接受了他的挑战,勇敢地迎接他的目光。 她仰起脸,晶亮的眸子在暗红的夜空下闪耀着光彩,他们靠得很近,互相感觉 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同性恋酒吧,难得一见的地方。”她的语调转低,呼吸随着说话暖暖地吹送 到大卫的脸上:“你以为我会退缩,不敢进去吗?有些地方对女性来说是禁地,你 还记得我曾经这样说过吗?我是个女子,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有些地方不方便单 独去,这并不代表我不想去。有你在身边,我什么地方都敢去。” 她走前一步,歪着头说:“怎么样,请带路?” “带路就带路,怕什么。” 男性的豪气,在文娟一番热情奔放的话语下被激发了,他仰起了头,一把挽住 了文娟的臂弯。 带着一种激荡而轻松的心情,他们向着隐藏在红色暗光中的落日酒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