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事民间文化保护工作两年多,方离见过近千种傩面具,虽不敢说是专家, 也是了解颇深。很多傩面具,她一看,就知道是哪个神鬼,而且还知道是哪个地 方哪出傩戏里用的。然而,她却看不出这个傩面具所雕为何神鬼,更看不出这傩 面具是哪个地方的。惟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傩面具是供奉用的,因为它的眼神是 往下的。惟有高高在上的神,才有这种俯视众生的眼神。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 手机,镜头对准面具,正要按键时忽然觉得不对,手机屏幕里面具的眼睛怎么是 开着的呢?眼珠黑若点漆,整个面具看起来神采飞扬。 方离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再看屏幕,眼睛却又是闭着的。难道刚才眼花 了?她按下拍摄键,纳闷地盯着面具看了又看。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 出手指摸向面具的眼睛。一点,一点,手指离眼睛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触及傩面具上的眼睛了,听得身后一声低喝:" 你在干吗?" 方离 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回过头来看着钟东桥。他很恼怒的样子,鼻孔翕动,大 踏步地走过来,刚才被方离踢倒的凳子又被他踢到了墙角,撞翻了一摞书,扬起 灰尘无数。 " 你父母没教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 对不起,我只是想摸一下。" 方离惶恐地说。 " 摸你妈个头,滚,滚出去。" 他拎住方离的衣领,往门口方向推。未曾见 过如此无理的人,方离心头火起,挣脱钟东桥的手,说:" 钟先生,我自己会走, 不劳你了。" " 那你快滚。" 钟东桥没有再推她,只是挥舞着拳头。方离整整衣衫,横了 他一眼,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木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方离的 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她回头瞥了一眼尚在震动的木门,心里掠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门口那几只觅食的老鼠已不知所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在风中窸窸作响。天 色晚了,光线黯淡,更衬得石板路的油亮。方离看着手机上的傩面具照片,半合 的眼睛令整个面具毫无生气。可是刚才那面具上分明有一对光彩灿灿的眼睛,猛 一看似是真人画着脸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眼花了?她不解地皱 起眉头。一阵风从巷子底扫了过来,像冰刀刮过她的脸。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抖 嗦,方离连忙将手机放进包里,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风在沿途墙壁的大小窟窿里钻进钻出,呜呜地叫着。呵出的热气顷刻消失了。 鞋跟与地面的敲打声被风送到了前面。前面巷子口已有温暖的灯光,而身后…… 方离有种诡异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顿住脚步,迟疑着转过身 来,依稀觉得一条黑色的人影倚墙站着,待要细看,风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遮 住面前的视线。方离不敢再逗留,连忙转身往巷子口跑去。 一出巷子,汽车驶过发出的嘶嘶声亲切地淹没了她的耳朵。大街上华灯初上, 桔红色的光芒溶溶曳曳,晃出一圈一圈的虚纹。方离扶着电话亭,吁吁地喘着气。 回头再看绒花巷,正渐渐地隐入黑暗中,那油亮的石板路像鼻涕虫爬过后残留的 液体。 晚上,气温降得极低,天空开始飘小雪,这是南浦市十几年不遇的罕见春雪, 一直飘到第二天都没有停。方离无事外出,窝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偶而想起绒 花巷与钟东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真真切切地提醒 着她,绒花巷曾有那么一小段离奇的事。 她翻查目前已经发现的傩面具资料,希望找出面具上所雕的为何神鬼?如此 精细的雕工,如此细腻的油彩,这傩面具绝对有着不俗的来历。可是忙碌一天, 翻阅了大大小小各种资料,不但没有发现类似的或是相同的图片,连文字的记录 都没有。方离甚感失望,只好将这件事情搁在一边。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天,给整个南浦市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显得素雅可人。 第三天,雪虽然停了,天气却没有好转,依然阴冷入骨。方离打算去南浦大学向 梁平教授了解一下钟东桥的事情,正埋头收拾随身挎包时,忽然听到办公室门口 响起敲门声。她抬头,颇有些诧异。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是非盈利的民间组织, 并无外联单位,一年难得有几次敲门,敲门的还全是推销的。她疑心门外的人走 错地方或是推销的,并不搭理,想着过一会儿,对方自会无趣离开。 然而敲门声还在持续,非常有节奏,不休不止的样子。 方离好奇地打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刷地亮出证件,问:" 你是方离吧? " " 是的。" 看到警察,不管有没有犯事,心里都会微微发怵。方离也一样, 不安地看着他们。 "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话的圆脸警察面无表情。 " 有什么事吗?" " 一会儿就知道。"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