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从医院挂完点滴回到基金会,已近傍晚。走到办公室门口,方离从挎包里拿 钥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着,她不记得自己把钥匙砸向傩面具了,正想下楼叫保 安帮忙开门。就在她转身的瞬间,门却无声无息地开了,一只手从门里伸出来, 攥住她的头发将她拖了进来。 方离只觉得后脑勺一疼,还没想明白发生什么事,一只手抓住她脑袋咚的一 声撞在大门上,大门也砰的关上。 " 方离姐,欢迎你回家。" 何桔枝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口气里透出奇怪的话 剧腔调,慢得叫人心慌。 方离的心突突跳了几下,吞咽着口水,说:" 桔枝,我不喜欢个欢迎方式, 放开我。" " 放开你做什么?躲在桌子底下将我出卖给别人吗?嘿嘿,方离姐,我没有 这么蠢……" 何桔枝凑近方离耳边," 我以为你当我是妹妹,原来你对我的好, 全是假的。你比她们还恶心,因为你欺骗了我的感情。" 这话让方离一阵心凉,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扪心自问,一直以来我对你 如何?有期望你回报我什么吗?桔枝,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谈,行不?我只希望 你能够好好地生活。" 她努力转动着眼珠,透过眼角余光,可看何桔枝三分之一 的脸。她还是戴着面具,半只眼珠闪着诡异的光。 " 啧啧啧,多么动听呀。如果那天我不是听到你躲在桌子下打电话找人来对 付我,我一定会相信你的。方离姐,你真是很好的演员。" 何桔枝的脸晃到方离 面前,深黑的眸子里泛着笑意," 我敢保证,我们坐下来时,你一定又会想法子 通知别人来抓我吧。" " 你做了什么坏事,别人会抓你?" 这话似乎让何桔枝愣住了,半晌她才喃喃说:" 我没有做什么坏事。" " 那为什么我要通知别人来抓你?退一步讲,即使我通知别人又如何,反正 你没做什么坏事。" 何桔枝完全愣住,眼神茫然,抓着方离头发的手也略微放松。方离转过半个 脸,凝视着这张诡异的面具,柔声说:" 桔枝,放开我好吗?我们谈谈,我知道 你受了委屈。" " 委屈?" 茫然的眼神消失,替之一种愤怒仇恨的光,何桔枝的声音变得高 亢," 这些能叫委屈吗?没错,我是长在大山里,家里穷人土气,很多东西我都 没见过也没用过。刚住进去,我不会用宿舍里的热水器,她们足足笑了我一年。 我的内衣内裤袜子全是缝缝补补的,一晒出来,又是哄然大笑。她们私下里称为 乡巴佬,有一天我不舒服,回到宿舍里睡觉,她们不知道我在,就说乡巴佬不在 舒服很多。又说要如何刺激我,让我主动换宿舍。我知道她们的企图,所以无论 她们如何刺激我,都不去换宿舍。看我不舒服吗?好,我就要让你们不舒服…… " 方离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被室友们排挤的滋味,无助、自卑与愤怒 都会在体内贮存下来,转化为一种扭曲的人格,或是最终像山洪一样地爆发。遇 到何桔枝,就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让方离冷漠的心开始融化,她认为有 必要保护着何桔枝。保护她,是对童年、少年时代的自己一种补偿。她对何桔枝 的好是发自内心的,只是方式很含蓄。聆听她的不快乐遭遇,尽最大能力地帮助 她,不惜炒掉一名兼职的学生,让她得到基金会的这份兼职工作。但何桔枝给她 的回报就是这些吗?半夜的惊魂、神出鬼没的恐吓,这就是对她善意的回报吗? " 她们见没法激走我,就另外想了办法,特意编了封情书夹在我书里。是的, 我很傻,我去了信上的地点,傻傻地等上一个晚上……她们看不起我没有关系, 当我是隐形人没在关系,为什么还要捉弄我?难道我向往爱情也是错吗?" " 为什么!" 她大喝一声,攥着方离头发的手后拉,方离疼得额头汗出,后 仰着脑袋说:" 桔枝,这不是你的错,人们普遍喜欢欺侮弱小,不是在心理上就 是在行为上,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被这种欺侮击败。" " 当然,她们不能击败我,四年我都咬着牙坚持着,可我心里真的很痛。" " 我也很痛,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方离恳求着,额角的鲜血滑到唇边,咸 感的。 何桔枝说:" 痛?你有我痛吗?难道我生来就是被人嘲笑的?被人鄙视的? 被人捉弄的?我也是人呀,我也有尊严呀,可是她们有当我是人吗?我每天过的 什么样的日子?弄出的声音稍微大些,她们就说吵死了?而她们在我午休时,特 意开着音响放摇滚。我连屁都不敢放……" 方离一早知道何桔枝的室友待她并不好,但并不知道她处境如此窘迫,心里 十分同情。但是头皮的疼痛又把这同情冲淡了部分,她再次哀求:" 桔枝,我的 头好痛,你先放开我好吗?" " 这点痛算什么?方离姐,我要让你感受一下我心里的痛。" 她不松反拉, 方离痛的眼泪打滚,心头蓦然的一股怒火,手肘后撞何桔枝的腹部。何桔枝惊呼 了一声,松开拉着方离头发的手,后退了几步抱住腹部。方离趁胜追击,抓起挎 包打在她头上,跟着手抓住她脸上的面具一扯。何桔枝" 啊" 了一声,一个踉跄 跌坐地上。方离后退一步,手抓面具抵门而立,嗬哧嗬哧地喘着粗气。 暮色已有九分,仅余的一丝微光里,依稀可见办公室里两人一坐一立,喘息 声此起彼伏。过了好一会儿,何桔枝慢慢地抬起头,惊愕地说:" 方离姐,你怎 么了?为什么打我?" 她恢复平常的说话口气,跟方才的话剧腔调形成鲜明的对 比。 方离微愣,一时弄不清楚她是恢复常态呢,还是在伪装。 何桔枝揉着额头,轻轻呻咛着:" 呜呜,你打的好重呀。" 这一次,声音里 透出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方离更加迷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何桔枝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方离低喝一声:" 不要动。" 何桔枝凝视着方离,虽然光线微弱,也能感觉到她的面部表情十分愕然。她 问:" 为什么?" "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