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徐海城走到何桔枝站着的墙下,这一次她没有在墙上走开,依然抱着脑袋, 看不到表情看不到眼神,但那种痛苦方离很熟悉。每一个正常的人,或者每一个 正常的外表下,都有个痛苦的源泉,不能随时光而消逝。她现在才真正了解何桔 枝。 " 何桔枝,你下来吧,我相信你妈妈不会怪罪你的。" 徐海城朝上伸出手。 何桔枝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的脸,沙哑地说:" 她原谅我了吗?" " 当然,她是你的妈妈,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 真的?她真的原谅我了?她真的爱我?她不会再赶我走了?" 何桔枝的声 音里充满半信半疑的惊喜。 徐海城点点头,非常肯定地说:" 当然,当然爱你,当然不会再赶你走。" 眼泪从斑斓的面具上滑过,何桔枝松开抱着脑袋的手,说:" 那我可以去找 她了,我好想念妈妈。" 徐海城愣了愣,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围墙上的何桔枝忽然展开双手,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 桔枝……" 方离失声尖叫,僵在原地。片刻,一声" 扑通" 声从围墙外传 来,将她惊醒,她冲到围墙边,费劲地爬了上去。徐海城与小张比她先爬上围墙, 手中的电筒四处晃动,电筒光下水波鳞鳞。围墙外是一条宽敞的河流,瀞云市著 名的大运河。这段时间连日的雨,河水床位很高,水流也急。电筒光落在黑沉沉 的河面上,只见水泡翻滚,浮起一个斑斓的傩面具,悠悠地随波飘荡。 河水就这么黑沉沉地,无怨无悔地流着。等徐海城召来打捞人员时,开始下 暴雨了,面具也漂得不知所踪。大家冒着雨打捞很久,浑身淋得湿透,一无所获。 天明后,徐海城与小张似有公事要处理,叮咛瀞云警方留意,然后开车走了。 方离在运河边徘徊,心里犹有点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什么也没有 看到。运河里,河水挟着泥沙,微微的黄,畅畅东去,从上游下来的枯枝落叶和 塑料袋子不时地漂浮过。 可能是她徘徊太久,引起一个捡破烂老头的注意,他跛着脚走过来说:" 姑 娘,你不是也想跳河吧?昨晚晚才跳下一姑娘,啧啧,也就你这么大……" 方离心中一动,问:" 大爷,昨晚你看到什么?" " 昨晚呀,我都睡了,后来响起对面的河边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我就起来 看了一眼,就看到对面的围墙上站着一位姑娘,然后她就忽来跳了下来,一下子 就沉下去,根本没有浮起来。"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据说到现在都没有找 到呢,可能冲到下流去了吧。" 方离不甚难过,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老头咯咯咯地干咳几声,又凑近方离,神秘兮兮地说:" 不过当时浮起一 样东西。" " 什么东西?" 老头快乐地咧嘴笑着,从随身的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在方离面前晃了晃, 说:" 看,是个面具,挺漂亮的吧。我特意跟着它,走了好长路,才把它从河里 捞起。" 他把它放在面前比划着,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知名的戏曲。 这正是昨晚何桔枝跳河时所戴着的新制傩面具。这一次她确实做的十分精致, 可以跟原先真的面具媲美。在这黯淡的雨天,面具上艳丽的油彩散发着奇幻的光, 似乎随时会摄取人的魂魄。 " 大爷,这个面具能不能给我?" 老头迅速把面具塞到腋下,警惕地看着方离,说:" 不行。" " 我可以给你钱,卖给我吧。" 老头连连摇头,说:" 不行,不行。给多少钱都不卖。你知道吗?" 他放低 声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戴着它很舒服,昨天晚上我一直戴着,我感觉自 己回到年轻的时候,很强壮,脚也不跛了,而且所有的人都很尊敬我……" 方离吃了一惊。那老头得意地看着她:" 所以,我不卖,我要戴着它,天天 戴着它。嘎嘎……" 他得意地笑着,拎着麻袋,蹦蹦跳跳地走开,很快闪得没影 踪了。方离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然,想起不知道那篇文章里的一段话:傩面 具赋予人们一种临时的特殊的精神状态,强化人们的信仰与自信。 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