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 三天后,也就是大年初五,那个至今仍在我脑海中飘溢着浓浓酒香的夜晚。 父亲,刘心石大爷,麻瘸子大爷,祖华大爷,还有我这个半大小子! 老村我家那间破茅屋里,门内顶着竹杠,上了插销,狭小的屋内点上一根灰扑 扑的蜡烛,黑乎乎的土地上垫上一堆麦草,麦草上铺一条化肥口袋,我们五人席地 而坐。 父亲首先端起酒杯说:“难得咱哥四个一起喝酒聊天,我敬三个老哥!” 麻瘸子,刘心石大爷,祖华大爷相视一笑。 随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我知道,一场心智的较量开始了。 我掂起筷子不住地朝嘴里夹爆炒的香喷喷的花生米,眼睛不时地扫向麻瘸子, 刘心石大爷和祖华大爷。 从他们的表情看,那晚,他们的心情似乎都很好,酒兴也很浓,他们不住地互 相劝酒,互相碰酒,互相喝酒! 高度的烈性白酒一瓶瓶被他们喝空,又一瓶瓶扔到屋内晦涩阴暗的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两个小时,总之,当我吃得肚子鼓鼓的时候, 回头朝墙角张望,墙角里已经仍了四个空瓶子,他们四个人竟然喝下了四瓶白酒! 然而,酒还在继续…… 随着酒精的麻痹,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絮絮叨叨。 父亲端着酒杯,卷着胡混不清的舌头说:“在座的,每一位,除了我的这个二 儿子,我都叫哥,当弟弟的在这里再敬你们,希望你们把你们弟媳妇的事,上上心, 上上心。” “一顺,这事你就咽进肚子里吧,包在我们哥几个身上,以前,咱村里有我, 老麻,还要祖华。现在祖华回新村去了,咱不说他,以后!”刘大爷拍拍父亲的肩 膀加重语气说:“咱说以后,只要老村里发生一点风吹草动,我和老麻绝对为兄弟 的事倾心倾力,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刘大爷说完,眯着窄窄的小眼睛把眼前的杯 中酒喝了个底朝天! 麻瘸子夹起一块牛肉,一口塞进嘴里,顿时,他黑黝黝红扑扑的腮帮子鼓起一 块:“一顺哪!”麻瘸子打断刘大爷的絮叨,一边大口咀嚼着嘴里的牛肉,一边端 起面前的一杯白酒:“你刘哥说的对,只要……”麻瘸子停止说话,他憋红着脸把 卡在喉咙里牛肉的咽进肚子:“只要,我老麻能做到的,保证,保证尽力!” “来,走一个!” 祖华大爷摇摇晃晃地盘坐在地上,他半闭着眼睛不明所以地恩了一声,建议再 干一杯。 又是一杯酒一仰而尽。 父亲喝完,又为每个人斟满酒杯,话题毫无边际地岔开了。不知过了多久,每 个人似乎都醉了,他们脸上划满麻木的表情,黑红老脸上的粗糙毛孔不停地向外散 发着浓浓的酒气。 满屋子被酒的气味包围了!乙醇分子肆虐地冲进我的鼻孔,我感到一阵阵恶心 的眩晕。 刘心石大爷起身,打开门到院子墙角撒尿。我跟着跑了出去,重重吸了一口屋 外凉意沁人的冷空气,全身每一个细胞顿时清爽地活跃起来。 “喵……”蹭,一只大黑猫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到院墙上来,它伏着身子窝在墙 上死死地盯着我。又是那只黑猫!上次来过一次,这次怎么又来了? 刘大爷醉醺醺晃悠悠地转身走进屋子,那硕大的黑猫瞪着幽绿幽绿的眼睛不怀 好意地盯着我,那股从猫眼里射出的寒光参杂着月光,阴森森,冷凄凄的,直把我 全身的汗毛一根根捋得笔直。 我大气不敢出,赶紧跑回了屋子。 刘大爷回来时,他一屁股歪倒在地上,大概酒喝高的缘故,他几乎差点仰翻过 去,其他人看见刘大爷滑稽的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接下来…… 接下来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却突然从刘大爷口中冒了出来:“老麻,你媳 妇咋死的?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就得跟大家伙说实话!” 我刚舒缓了一口气,听刘大爷如是说,夹住一颗花生米的筷子在空气中瞬间停 滞了,这正是我一直想探知的问题,没想到此刻,刘心石大爷倒先问了出来。 我紧紧地凝视着麻瘸子,麻瘸子似乎愣住了,他黑黝黝的脸部肌肉痉挛地抽动 几下,一抹阴寒的笑镶嵌在肉纹深处。我不禁想起几天前这张面孔上阴寒的笑意, 手心顿时汗涔涔的,筷子一松,其间的花生米粒啪地掉在了盘子上。 麻瘸子大爷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他醉醺醺地抹了抹油光光的厚嘴唇:“老李 啊,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我麻瘸子也是个爽快人。”他低头摇了摇似乎沉甸甸的脑 袋,继续说道:“既然今天这么高兴,我就跟大伙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顿时秉住了呼吸。父亲似乎真醉了,他半低着头摇摇晃晃,不时地打着巨大 的饱嗝。 刘大爷放下手中的筷子,从地上半包团结烟里摸出一根点上,然后递给麻瘸子 一根,点上……小小的茅屋里顿时烟气缭绕,氤氲如梦境一般。 祖华大爷此刻已经歪倒在地上,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麻瘸子大爷狠劲抽了两口烟,没有感觉。一看,烟头灭了,他捡起打火机滋滋 滋地打起火来,一下,一下……,他啪地把打火机撇到了墙角,随口骂了一句: “妈的个逼的!” 刘大爷冷哼一声,他微笑着掏出打火机为麻大爷点上。隐约,我感觉刘心石大 爷的微笑之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寓意深刻。 小屋内的烟气更加浓重了,我被呛得干咳了几声。 麻瘸子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老刘,跟你说实话,我媳 妇是被我故意撞死的!” 父亲啊地一声抬起头来,向麻瘸子大爷投去询问的目光。我紧挨在父亲身边坐 着,明显能感觉到父亲抬起头时,浑身结结实实地抖动了一下。 刘大爷轻轻点点头,笑意甚浓,他端起面前的一杯酒喝了下去。 麻瘸子拍拍刘大爷的肩膀,出离愤怒地样子:“我就是故意撞死她的,因为她 活该!”他正欲继续说下去。父亲扯着长长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麻大哥,你说 话可得负责任啊,可不能胡说!” 麻瘸子一咬牙,攥紧拳头在胸口砸了砸:“一顺,老刘,我麻瘸子绝对为我说 的话负责!” 祖华大爷半醉半醒地嘟囔一句:“酒后吐真言,你就不怕这事漏出去,派出所 治你个故意谋杀罪?” “哼,证据呢,人都死半年多了,能查出什么来。我一口咬定,夏天天气太热, 中午打麦时眼花才把车开到媳妇身上的,谁能把我怎么样?”麻瘸子说着,脸部肌 肉嘿嘿地抽搐几下,他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继而摇头晃脑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那媳妇,早就该死……” 他大喊着,翻开了久藏于心中的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