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声 透过特区中央拘留所的玻璃隔板,我无意中听到了旁边两人的对话。罗斯玛里 干得不错……别担心,他不会用你的车……很快,他们说会很快的,甜心……和电 影里不同,在来访者大厅里,我的两边并没有起遮挡作用的隔板,无法保护大家的 隐私。这是根据特区预算修建的特区拘留所——不允许有任何多余的粉饰。结果是 周围到处都是说话的嗡嗡声,每个人都在尽量地小声说,但是在这吵吵嚷嚷的环境 中,又不得不提高声调,使他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除了被囚者透过玻璃渗过来的 声音,这里还有很大的,围起来的电话间。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些穿着橙色囚装 的家伙是在玻璃隔板的另一边。 “他来了。”门边的警卫对我喊。 听到他的话,房间里所有的探视者,从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黑人妇女到那个衣 着整洁、腿上放着圣经的男人,都无一例外的把头转向了左边。这里还是华盛顿特 区。他们都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值得看一看。对我来说,是的。 巴里胳膊和腿上都戴着镣铐,拖着脚往前走,他的手杖没有了,警卫扶着他的 胳膊,引导他来到我对面的橙色塑料椅边。 “谁呀?”我从他的嘴唇可以看出他问了这个问题。 他的警卫说出了我的名字。 他听到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笑容。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游 说把戏——假装你非常愿意看到所有的人。即使是你看不到他们。 警卫帮助巴里坐到了椅子上,把挂在玻璃隔板上的听筒递给他。他的手腕上有 个写着名字的小牌子,很像是医院里戴在手腕上的东西。他的旅游鞋没有鞋带。巴 里好像对这一切都不大在意。他翘起二郎腿,拽了拽自己橙色的囚服,就像是整理 自己以往两千多美元的西装一样。 “拿起来。”警卫隔着玻璃对我喊,示意我拿起听筒。 我摘下听筒,放到耳边,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等这次会面等了两个星期, 但这并不是说我一直期盼着这次会面。 “喂。”我对着话筒小声地说。 “小子,你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废物。”巴里回答,表现地好像已经看透了我似 的。他歪着头仿佛能看到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真的,不过——是不是有人踢到 你的脸了。” “是有人踢过。”我说,直直地看着他。 “你来这里就为了这个?”他问。“最后一击?” 我保持了沉默。 “我都不知道你想怎么抱怨。”他又补充,“你最近看过报纸了吗?媒体怎么 说的,你经历的没什么。” “如果最后赌博的那块儿消息传出来,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也许会,也许不会。当然,你不可能再找到在政府部门的工作……也许你得 当几年的贱民,不过很快就会过去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重复,努力使他听我的话。我要让他一直说话。 “参议员史蒂文斯怎么样了?”巴里问。“他是不是很后悔把这件差事交给你 了?” “他也没有办法。” “听起来像一名尽职的员工嘛。”巴里说。 “你是说我做得不对?” “你当然做得不对。他知道你会和政府谈交易——那就是他需要的掩护。而你 呢,你辛辛苦苦地为他干了十几年,他一脚就把你踢开了,而且是在你最需要他的 时候。你知道这让他的形象看上去有多糟吗?看看现在——他可能要面临重选。” “他会好起来的。” “就和我刚才说的一样,听起来像个尽职的属下。” “前任属下。”我回敬。 “别冲我发火,”巴里说。“我的意思是说,你看看……至少你还有鞋带儿。” 他转了转翘在一只腿上的脚踝。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很酷,但是回过身,他又开始 拽自己的袖口。 “顺便问一下,你看今天的邮报了吗?”他补充。他笑得更加开心了,但是同 时更加用力地抓自己的袖口。他那副勇敢的面孔也只能坚持到这里了。“事实上, 他们把我称作恐怖分子。” 我又一次沉默下来。他没明白。虽然罗威尔的办公室能够找到索尔斯的名字, 循着线索找到了温得尔,但要想搞清楚整个事件至少需要几周的时间。现在,索尔 斯已经死了,加诺斯又失踪了,他们当然需要有个人来承担责任了——现在,巴里 正好合适。 “我听说你请了里奇- 鲁本。他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律师。”我指出。 他闻出了后面的味道——他过去也是干这个的。现在他被惹怒了,脸上的笑容 很快就消失了。 “你想干什么,哈里斯?” 说到正题了……谈了两分钟,该回到现实了。这个人不傻。他知道我的感受— —如果他的肺着火了,我不会在他的喉咙里撒尿帮他的忙的。现在我既然在这儿, 肯定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 “让我猜猜,”巴里说。“你是不是特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干……” “我知道你为什么干这个,”我回敬到。“因为你没有任何的信念,你是个偏 执狂,你觉得全世界都在和你作对——” “世界就是在和我作对!”他喊道,斜过来靠在玻璃上。“看看我现在坐在哪 儿!你想跟我说我错了吗?” 我摇了摇头,不想陷进去。无论有什么微不足道的事,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受害 者。他已经脱离了现实。 “不要对我做评判,哈里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那么运气,能过那么有魅力 的生活。” “那么说是我的不对了?” “那么多年,我一直求你帮我。你从来就没理会过。从来没有。” “这么说是我让你干这个了?” “就说说你为什么来这儿吧。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为了抓——” “巴斯特纳,”我脱口而出。 他咧开嘴大笑起来。又坐回到椅子里,巴里把胳膊交叉起来,用下巴和肩膀夹 着听筒。就像又把巴里的面具戴了回去。他不再玩自己的袖口了。“这一直在困扰 你,是吧?”他问。“你和我……我们一直是竞争的友谊关系。但是你和巴斯特纳 ……- 他本来是你的良师益友。当你有了紧急情况,不得不打碎玻璃,你就会去找 他帮忙。这就是使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问题吗——困惑为什么你的个人雷达会 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当然想知道了。索尔斯想要钱……我也是想要我的那份……但是巴斯特纳 ——这会是困扰你后半生的一个问题。你没办法去打他,或者去冲他喊,或是在最 后的大结局中跟他直接去对抗。这就是超前胜利的不幸——你对一个没法解决的问 题束手无策。” “我不需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只想要答案。” “没什么不同,哈里斯。问题是,如果你觉得我会突然挠挠你的后背……嗯… …你知道后面老一套的故事了……” 永远是个说客,巴里并没有说什么,但他的观点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如果 得不到回报,他什么也不会告诉我的。上帝啊,我痛恨这个城市。 “你想要什么?”我问。 “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他说。“咱们这么说吧,你现在欠我一个。” 即使是穿着橙色囚衣坐在六英寸厚的玻璃后边,巴里仍然需要那种感觉,他是 控制者。 “行。我欠你一个,”我对他说。“现在说说巴斯特纳吧。” “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点儿,我觉得他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幕后。确实, 他在利用你进行这个交易,但那不过是为了在议案中得到矿井。” “我不明白。” “你想明白什么?只不过是想要在南达科他州一个废弃了的旧金矿。他知道马 休不会同意的……除非他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巴里说。“从那时候开始,巴斯特 纳参加了游戏,陷了进去。” “那就是说巴斯特纳也是堡主之一了?” “什么?” “堡主——那个发起赌博然后收钱的人。这不就是那个矿井进入游戏的方式吗? 他是赌博的组织者之一?” “考虑过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巴里问。 “我不知道……只是……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们一直在玩……我们和所有的人 赌——巴斯特纳一直想知道到底还有谁在里面玩。当出租车票送过来的时候,他一 张一张的检查,想从笔迹中得到线索。他甚至把具体工作的人都列了出来……但如 果他是堡主……”我顿住了,结局慢慢地浮现出来。 巴里的头歪到了一边。他混浊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他的假眼在往左瞟。突然, 他大笑起来。“你和我开欢笑呢吧,是不是?” “什么?如果他是堡主,他难道不知道其他的参与者吗?” 巴里不笑了,知道我没开玩笑。“你甚至都不知道,对吧?” “知道什么?” “说实话,哈里斯——你还没猜出来?” 我尽力装出一副看上去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当然——大部分我都清楚了…… 你在里面负责什么?” 他混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没有游戏。从来就没有。”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我是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对吧?那不过是个用来掩饰的假象。” 当他的话透过话筒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整个身体都麻木了。这些话让我觉得 我的身体一下变得沉重了一倍。沉下来——几乎穿透了我坐的橙色塑料椅子。我仿 佛已经重达上千磅了。 “打击沉重,嗯?”巴里问。“他们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摔下去。你 能想像吗——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找合作者,想知道其他的下注者是谁,其实真正参 加游戏的只有你和马休。” “还有两分钟。”巴里后面的警卫说。 “想想这真是巧妙,”巴里补充说。“巴斯特纳吹捧这个游戏;你信任他所以 就相信了他……然后他们送来了几页纸,填了一些出租车的报销单,你们就以为你 们已经参与了国会山最大的秘密了。就像迪斯尼乐园的飞行模拟装置,他们给你们 看看屏幕,摇摇你坐的车——你们就以为已经在滑道上上下飞起来了,其实你们根 本就在原地,一寸都没有挪过。” 我挤出了一丝笑容,但是身体仍然是僵的。 “小子,你想一想。”巴里补充说,他的声音非常激动。“那么多的员工在下 赌注,赌一些不重要的议案,没有人知道?多么天真的梦想啊——就好象你希望这 里的人能闭嘴超过十秒钟一样。”他取笑道。“应该给巴斯特纳加分。你们以为自 己在系统里面开了个大玩笑,而在整个过程中,是他跟你们开了个大玩笑。” “是的……不……这太令人吃惊了。” “这就像个摆钟一样,很有规律地摆来摆去——直到马休出了事。那事一发生, 巴斯特纳就想退出。我是说,他本来可以签字来说服你——说客的工作嘛——可是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可是,可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我嘟囔说。 “那么你听说的就是假的。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和这个城市其他人做事的原因 一样:有没有为一个小国家客户服务?小国家带来小的财富,而这是小公司梦寐以 求的——特别是当现在这个时候,今年的议案削减了百分之三十六。第一年过渡的 时候没能拿到金矿,巴斯特纳最终决定试试有创意的后门手段。和游戏问候一下吧 ——这是把东西偷偷塞进议案最无害的方式了。但是后来马休产生了好奇心,加诺 斯又来了,还有,反正……一切都脱离了正常的轨道……” 警卫看着我们。 我们几乎没时间了,但是巴里一点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做了这么长时间的 牢,他总算有点开心的事了。 “你也会喜欢这个名字的——零和游戏——太惊人了。但这是事实:在任何方 程中,只要你乘以零,你最后就什么都没了,对吧?” 我点点头,目瞪口呆。 “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他问。“联邦调查局,还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不是……我自己。我……啊……我自己猜出来的。” “这对你有好处,哈里斯。好人。” 我坐在位子上,没有动,看着他。就像是发现在你生命中的一年,你一直都在 演着一场戏的。而且我是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没有卸装的演员。 “时间到了。”警卫说。 巴里还在说。“我非常高兴你——” “我说了,时间到了。”警卫打断了他。他一下把巴里耳边的话筒拽下去,但 我仍然能听到他最后的话。 “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个游戏的,哈里斯!即使是巴斯特纳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的 ——!” 我的耳边咔哒响了一声,警卫重重地把话筒摔回了原位。他捏住巴里的脖子把 他从凳子上拽起来。踢踢拖拖地穿过房间,巴里往铁门去了。 但是,当我一个人坐在玻璃的隔板边上,注视着另外一边的时候,我知道巴里 说的没错。巴斯特纳第一天雇我的时候就说了。这是政治的第一条定律:当你忘记 这不过是个游戏的时候,就是你受伤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