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旭日东升。 那个破破烂烂的调度站戒备森严,搜寻卅四的军统显然把这里当做了临时指挥所。 一列火车的某节车厢外斜贴着一条凶神恶煞似的标语:擅入者死。 搜索线一直铺到沦陷区边缘,封锁了所有的铁路和道路,也监视了西安的所有共党 分子,却没发现他们任何人有和目标联系过的迹象。现在军统已联系华北站、华东站和 上海站一起处理,并把搜索目标扩大到包括军车在内的所有车辆,也可以随时让一列火 车停下来接受检查,他们甚至还找了二十多个可疑的目标。可事情毫无进展。 军统西安组头目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地图,朔风把地图吹得盖在他的脸上,他狂躁地 撕扯着。他比谁都清楚,湖蓝要想杀人,连尚方宝剑都用不着,拿把菜刀砍死你,那菜 刀就是尚方的菜刀。 湖蓝、果绿还有几名军统干将从西北大饭店里出来,手下把马牵了过来,马上干粮 枪支弹药齐备,他们看起来好像又要做天星帮去打家劫舍。 湖蓝看了一眼果绿,果绿向长街尽头的军营走去。 零早已经起来了,坐在通铺上,沐浴着窗棂里透进的晨光。他回味着湖蓝在和果绿 附耳时的那一下变色,此时那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你是不是到了上海?现在你终于 让这些事情有了价值。” 阿手走了进来,他对零比从前多了加倍的畏惧和戒心,腰弯得很低:“老爷,那些 老爷们请你出去,他们说你该上路了。” “你现在知道我是共产党了,共产党没有老爷。”零起身从窗棂里往外看了一下, 湖蓝正在马匹跟前调校他的马枪,看角度显然是把阿手的店门当做他的目标。零转向阿 手,阿手忙退了出去。 零看了看这大车铺,连扔在铺上的箱子他也不打算拿了。 当湖蓝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零终于从屋里出来。湖蓝看见他的第一眼便露出些 好笑的神情,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像个叫花子,除了那身破烂的西装,零用阿手给的瓶 子拎着一瓶水,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 “没行李?” “身外之物。” 湖蓝笑了笑:“想得开。” 零再没看他,而看向军营的方向。军营的门大开着,军营里的兵也第一次排成了两 行队形,并且全副武装。 街上像零第一次看见到的那样,或室内,或室外,三三两两,露着械,往枪里装着 弹,瞄着对街,自然也会瞄到经过他们的人,但不同的是,那时是军统对中统,现在是 军统和军队一起对付零一个人。 零回头看了看湖蓝,脸上有一丝嘲弄之色。 湖蓝无辜地耸耸肩:“没办法。镇上最后一个共党也要没了,他们想送一送。” 零又一次看了看他必须过去的方向,伴随他的转头立刻听到清脆的拉栓上弹声。零 看起来有点犹豫不决,他又看了看另一个方向,镇外的黄土在烈日下黄得耀眼,那是他 来的方向。零终于收回目光看向湖蓝:“再见。” “肯定会再见。” 零看了看他的马驮子:“嗯,我看你已经做好再见的准备了。再见。”然后他走向 镇外的方向,过到镇外便是曾经险些要了他命的两不管,过了两不管便是延安。 湖蓝下意识地看果绿,果绿没有表情。湖蓝转头看零,零不疾不徐,但是已经走出 这条长街,踏上了镇外的黄土。湖蓝瞪着,火气在心里慢慢滋长。 从镇里看去,零已经只是黄色地平线上的一个小小人影。湖蓝一动不动地看着。整 个镇子一片死寂。 当零已经是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时,一名军统霍然抬枪,他看湖蓝,湖蓝点头。拉 栓,一发七九二子弹被推入中正式步枪的弹膛。 军统扣动扳机。枪声炸响了整个荒野,在这片空旷中被无限放大。 零右脚边的弹着点炸开。零停下,脱鞋。 湖蓝看起来很冷静,但如果贴近他的胸腔,便能听到粗重的喘气声。他看着零站在 准星上,倒掉被子弹溅进鞋里的土,继续开步。 退壳,弹壳落在地上。军统再次开枪,子弹几乎是贴着零的耳朵掠过,导致零不得 不掏了耳朵,但还是连头也没回。 军统终于有点失措,他看湖蓝,湖蓝已经不看他了,没有任何表示。军统便硬着头 皮一枪枪打下去,谁让他的枪里有五发子弹。 零看起来很自由散漫,用李文鼎式的步子走着。一发子弹在他左脚边找到了弹道点。 一发子弹掠着头皮飞过,他能感觉到一绺头发被气浪带得跳起,零抹平了那绺头发。最 后一发子弹给零带来了某种困惑,那个枪手总觉得必须打到点什么,于是敲掉了他的水 瓶。又一次的玻璃飞溅,零苦恼地看了看自己再次被割伤的手,又一次他要在面对两不 管时没水喝了。 湖蓝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他飞身上马,果绿一声呼哨,本备好将和湖蓝一起行动 的三骑和他一起上马,追随在湖蓝身后。湖蓝一直冲到零身边才勒住马。 零看了他一眼,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散淡表情,他换个方向开步。 湖蓝吆喝了一声,他和他的五名手下开始围着零跑圈驰骋,在黄尘飞扬中连湖蓝都 看不见零了。 当湖蓝他们终于停下时,零身上的积尘已经让他像一块风化的黄岩。零开始拍打自 己,从头到脚,像一尊逐渐露出人形的土偶。 湖蓝开始哈哈大笑:“又见面啦!” “何必呢?损人不利己的,劫谋没告诉你要在别人头上拉屎时,先别让自己惹骚吗?” 他说的确是实情,湖蓝几个在那通折腾后也都是灰头土脸。湖蓝有些发窘,并且因 为是被零说出来的,他也不好去拍打,就这么顶着一头灰土瞪着。一个军统想要拍干净 自己,拍第一下便被果绿一眼瞪了回去。 湖蓝只好讪讪:“走错路啦,共党。” “没错啊。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是不是?我可以去我想去的地方。” 湖蓝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去哪儿?” 零带着一种灿烂的笑容,这种笑容通常是他这年龄的人早已失去的东西:“想去的 地方,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爬到的地方。” “别玩火啦,会烧到自己的。” “三不管被你整得冰窟窿一样,有点火正好暖和一下。” 湖蓝危险地沉默下来,而零好像还觉得不够危险,他把那个瓶颈拿给湖蓝看:“我 的水又被你们搞掉啦,你赶上来,又是给我送水的吗?” “我给你。”湖蓝被激怒了,夹了一下马,马以中速向零撞去。零被他撞得像稻草 人一样飞了起来。 湖蓝掉转马头,看着,零从尘埃里爬起来,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越来越调皮了, 你。” 果绿策马从后方冲撞上来,零再次飞起。 湖蓝看着零摇摇晃晃地再次爬起:“这叫马球戏。好玩不?” “只让我觉得你的童年过得不太愉快。你的主人收养你后,大概除了使唤你就没顾 过教育。” 湖蓝的脸色变了一下,同时一名军统再次把零撞倒。零现在像马蹄扬尘之下的一个 纸人。湖蓝不再给零机会,五个人轮番这样不轻不重地冲撞着。零每一次都爬起来迎接 下一次冲击,但终于爬起来对零也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湖蓝又一次把零撞倒后没有勒 转马头,而是在呼哨声中策马跑出了一个很远的直线距离。他的手下跟上,在他勒住马 头时便排成了一个五人的横列。 黄尘中的零像一堆破布,但那块破布在蠕动,并试图站起。 湖蓝使劲夹紧马腹,却勒住了缰绳,他让他的马暴躁地刨着地面,蓄力,湖蓝放马, 全速向着正前方的那个人撞去,这一下他打算把零撞死。 果绿往地下啐了一口,他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零在尽力地让自己站直,好迎接这一下必死无疑的撞击。 湖蓝几乎与零擦身而过,零完全淹没在马蹄驰骋带出的烟尘里,整条烟尘向着太阳 升起的方向驰去,烟尘里发出湖蓝鞑靼一样的怪叫。那是个信号,果绿和另外三名手下 从零身边包抄而过,四条烟尘向那一条烟尘会合,远去。 零看着他们驰去的方向,阳光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然后倒下,这次他是再也爬 不起来了。 湖蓝在断壑边勒马,阴郁地看着大地的裂口:“他们一直提着脑袋想要出关。现在 他为什么要回延安?”湖蓝不相信自己错了,他一直相信零是他们最强劲的对手。 “你不是误判,你是在感情用事。你从来不愿意攻击弱者,你总是在弱者面前缴械, 你同情他们。”果绿说,“他屁都没有,他只是想激怒你,好让你陷进一场蠢英雄对莽 好汉的单独较力。他做到了,你看看你现在。依我看,我们只要派一个人,一枪,后脑 进去,前边出来,连照面都不要打。我们四个去西安。” “去你妈的西安!”湖蓝瞪了果绿一眼,然后勒马狂奔。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黄土之上,零不知不觉地被烈日暴晒着,半张脸的血早已结 痂,苍蝇在上边飞舞。他像个灾难后的幸存者,早已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个回家的欲 望。 一头狼正在掘着黄土里一具牲畜的白骨,但那上边没有它可以用来充饥解渴的东西。 狼抬了头,用一种看食物、或者说看见生机的眼光看着闯入它视线的零。 零嘴上绽开了笑容,僵硬得像是用印戳给凭空打上去的。此时此刻,零只有一个念 头:死,也要死得离卅四尽可能远点儿。 黄土在摇晃,世界在摇晃,零眼中的世界似乎要在烈日和热气中蒸发。 那条狼已经跟上了零,它像零一样走得蹒跚摇晃。它在零身后的不远处露出一嘴森 森的牙齿。 黄土在摇晃,世界在摇晃。 黄土和烈日之间,零仿佛看到那个滚动着的瘪塌塌的皮球,听到孩子们的喧嚣笑骂。 零加快了步子,接近于跌冲,他已经完全是一个追随幻境的人。 那条畜生在惊吓中斜刺里逃开。 一直盯着零的湖蓝喜怒交集:“他逃了!他妈的终于知道怕了!” 果绿用他一贯冰冷的声音说:“他不是逃。怕是看见了海市蜃楼一类的什么玩意儿 吧。” 湖蓝策马。军统们策马。一匹马跑到零的身边,一鞭挥下。 零摔倒,接着又爬起来继续往延安的方向走,动作像个瞎子。 马蹄声响,湖蓝冲过来,马枪柄挥在零的背上。 零摔倒,晕厥,这回再也没爬起来。 五匹马在簇集,二十只马蹄在不安地践踏。 湖蓝阴郁不安地看看远处,他并没把枪收回套,那头狼也在远处看着这里。湖蓝开 枪,那头畜生一头翻倒。 “你又救了他。本来这畜生就能把他解决了。”果绿说,“现在怎么办?” 湖蓝收枪回套:“有一次我们要找共党的电台,把一个共党放掉了一半血之后扔在 现场,凭着他醒来后的举动,我们找到了。人就剩本能时瞒不住人。” 一个军统跳下马,拔出小刀。 “现在放一半血,他直接见他的马克思了……给他点水,一口就好。” 军统收起刀而拿起了水袋。 果绿皱着眉看军统给零灌水,又看了看湖蓝。 湖蓝头也没回:“看什么看?” “你挂着马枪和盒子炮,可我疑心你身上会不会还有一支勃朗宁。” “你疑心我是三号?”湖蓝几近荒谬地笑了笑。 “是啊。荒谬得我在心里都藏不住,都说出来了。” “我讨厌你。像你这样的党派死忠有时比内奸还要坏事。”湖蓝夹马离开,他的手 下怏怏地跟在后边。 这样悬殊的对峙让他们都有些没精打采。 暮色渐临。 零躺在荒原上,纹丝不动。湖蓝放下了望远镜,有些难耐的焦躁。 马匹拴在半山腰上,几个人都隐藏在峰顶的土丘之后,他们正在观望零的动静。他 们已经跟零耗了整整一天。 “你把党国大业搞成了你和他之间的意气较量。”果绿开始抱怨。 湖蓝在隐忍:“你要死不死地叨什么劲?” “提醒你是我的职责之一。真正的目标也许已经离开西安前往上海,我们却在这里 无所作为。” 湖蓝看着那三名手下,他们也露出一种犹疑的神情,这尤其让湖蓝心烦:“他就是 真正的目标!” “证据。” “我的直觉。”湖蓝这样说对几个已经开始怀疑的人是没有效力的。 “说你直觉以外的东西。” “我决定这里所有的事情。”湖蓝把他的刀递给一名手下,“如果他再多说一句, 你杀了他。” “这违背了劫先生派我来西北的初衷。” 那柄刀凑近了果绿的喉咙,拿刀的人有些犹豫地看着湖蓝。湖蓝毫不犹豫地看着果 绿。果绿不再说话。 “目标动了。”一名军统报告。 湖蓝拿起了望远镜。 望远镜里的零在蠕动。 爬起来对零来说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当他终于是一个站起来而不是趴着的人时, 荒野的天空上已经见了几颗星辰。 零神情涣散地看着初升的星辰。 湖蓝有些沮丧地放下望远镜,但他的手下仍在看着,并且报告:“目标开始行动… …还是往前走。如果在他脚下划一条直线,那头一定是延安……他没有转向的意思,连 看周围也没有……他停下了……哦,只是看了看天上……我想他在辨方向。” “谁要你报告的。我看得见。” 果绿一直在面无表情地沉默。 “你怎么不说话了?”湖蓝问。 “我想留下这条命向劫先生汇报你的劣行。”果绿答。 一名军统报告:“明黄来了。” 果绿拿过望远镜,看着那名从三不管赶来的军统,他在荒原上搜索着湖蓝们的踪迹。 湖蓝向手下点头,那名军统从潜伏的山峰上站起来,举枪示意,明黄开始向这边疾驰。 明黄驰来,下马,解枪,从弹匣里拿出一枚子弹:“总部电文。” “是先生的亲笔?”湖蓝问。 “是的,先生已经回到总部了。” 湖蓝打开那枚子弹,取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即被失败扭曲,他强作 平静地把纸条交给果绿:“目标变更。念出来。” “立刻全力追踪二号。他是卅四,我的旧识。”果绿念完,放下了纸条,“什么人 敢称是先生的旧识?” “是先生称二号为旧识。先生想说的是,那是他的死对头。能被先生当对头的人, 我们当全力以赴。” 果绿烧掉了纸条,等着湖蓝的决议。 “去西安。”湖蓝的决定几乎是立刻就做出来了,他蹙了蹙眉头,“绕个弯子。我 们去把一号干了。” 几人纵马,在离零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勒住,看着零在荒原上一寸一寸地挪着。 湖蓝在思忖,他目光的焦点是零一寸一寸拖过黄土的脚。果绿没有表情。明黄举起 了枪,瞄住零的后脑。 “不。”湖蓝突然阻止,他策马,蹄声嘚嘚,他向零靠近。 湖蓝先将马围着零绕了两个圈子,然后放慢了,并头和他走着,他们看起来像是两 个在月下的荒原里漫步谈心的朋友。 湖蓝一直在看零的眼睛,涣散但坚定,一直看到确定面前只是个一心回家的游魂。 “现已查明,卅四实为马逸林,你,一个大子不值,只是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炮灰。” 零开始笑,那种笑容让湖蓝有一种掺杂着敬佩的复杂神情。 “卅四到上海了?” “你到底要去哪儿?” “延安啊。总有个地方让你安宁。” “那么喜欢那地方,干吗还出来?” “任务。” 湖蓝默然很久,终于拔出马枪,检索着枪膛,这一切他都做得很慢。 零听着这一切的声音,他尽可能地往前多走那么一寸。他只有一种意念,那就是死 也要死得离卅四远一点。 “你到不了延安。你是往延安路上的白骨,以后最多有细心人看见你头骨上的枪眼, 说,看这家伙被枪打死了。” “我快到了。” “我送你一程吧。” “我说心领,你会省下那发子弹吗?” 湖蓝几乎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拉栓上弹。 果绿他们五骑伫立,看着荒原上的湖蓝和零,从他们这看,两人很像朋友。果绿焦 躁地看了看表:“太耽误时间了。杀了他!”他并不是特对某个人说的,所以那四个人 有两个人举枪,一个人拔枪,一个反应稍慢的看见同伴已经举枪也就没有去掏枪。果绿 掏枪,左手拔出了勃朗宁,右手拔出马枪,他用马枪顶着一个军统的后心开了火,左手 的勃朗宁速射了两次。反应稍慢的那个家伙因反应慢而得到了一搏的机会,他掏枪,果 绿从马上和身扑了过去,枪打在他的肩上,他把对方扑了下马。挣扎,厮咬,军统死死 抠住果绿的枪伤,果绿一拳拳殴击在对方脸上。 湖蓝在马上回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观望。 “开枪!他是三号!”果绿喊。 湖蓝开始微笑:“你喊是怕我开枪打你。多了一句嘴,你的把戏也就玩到了头儿。” 果绿有种末日的神情,身下的军统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抓紧他的手没有放开。 湖蓝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枪口从果绿的头偏向肩,他并不想把目标杀死。 零扑了上来,用身体把湖蓝撞歪了,那一发子弹从果绿头上飞过。 湖蓝难以置信地看着零。零咬住了他的腰,湖蓝用枪托殴击,感觉像打上了一堆无 知无觉的肉。他被零从马上扯摔了下来。马在惊踏,两人在马蹄下厮拼。湖蓝很快就把 零制住了,他一只胳膊勒住了零的脖子,收紧,另一只手去瞄准仍未摆脱开那名军统的 果绿。 果绿也在军统的挣扎中去够扔在一臂之外的枪。 湖蓝的准星套准了果绿的头,他已经不打算留活口了,只是零的挣扎让他晃动得太 厉害,而他的马枪是单动,打完一发之后要双手才能上膛。零的手在撕扯,腿在蹬踏, 越来越无力,他狂乱地摸索着湖蓝的腰间。湖蓝也感觉到零的挣扎越来越轻微了,他已 经把手上的人当成要断气的,更多的精力在一枪干掉果绿。 枪响。果绿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但是他抓到了他要够的枪。 湖蓝的枪口低垂了,掐着零的胳膊一点点松开,他的眼神有点发散。 零用一只手掰开了湖蓝掐着自己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抓着湖蓝的盒子炮,只是他已 经没有力气开枪了。零躺在湖蓝身上,像一个死人。 湖蓝撑着马枪,拼命想要站起来。 果绿解决了和他纠缠的军统,然后向这边瞄准,开枪。 湖蓝和他的拐杖一起仰天摔倒在地上。马枪响了一声,那不是射击,而是因为脱力 触动扳机引发的走火。 现在荒原上躺着六个或死或奄奄一息的人,果绿是他们之外唯一一个还没躺地的, 他也在喘气,刚才的搏杀短暂但是激烈,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果绿终于扳开那个军统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站起来,拿枪警戒着周围,以防周围的 某具尸体暴起发难,然后他踏过零的身体,对准了湖蓝的头。 “他死了。”零动了一下。 “这个人的忍耐力绝不比你差。”果绿把湖蓝的枪踢开,湖蓝仍是了无生机。 “你是……” 果绿摇摇头,把枪口靠近了湖蓝的头而手指用力,看来即使这人死了也会被他再补 一枪。 零掉开头,他不愿意看这个。 湖蓝忽然动了,一把小得只能看见枪管的掌心雷从衣袖里滑出,他一枪轰在果绿的 腹部,然后暴起上马。 零开枪。 湖蓝的腿弯血光飞溅,他颤了一下,给自己的马插上了一刀,马匹惊嘶,瞬间便跑 得只剩一个远影了。 零又开了两枪,但都没能命中,他掉身去扶倒在地上的果绿。 “杀了他!”果绿说,“追上去杀了他!” 果绿的创伤并非致命,他挣扎着去紧鞍束马。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比果绿更显 艰难。果绿拴上了多余的另外两匹马以为接力。 两人四骑在夜色下的荒原里寻索着湖蓝的踪迹。在马上摇晃的零担心地看着同样摇 摇欲坠的果绿,他的眼神可能比担心更加复杂:“你没事吧?” “没事。掌心雷不是杀人的枪,等干掉他我会找个地方抠出来。”果绿苦笑,“他 上我当,我也上他当,这行当就是这样。他把枪里的子弹打掉再装死,他放弃一次开枪 的机会可能就是想听我们说什么,他够狠。” “再问一次,你是谁?” “代号二十。” “他们没有告诉过我关于二十的任何事情。”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早到什么时候?” “早到……”果绿看了看星空然后苦笑,“那时候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井冈山。” 零的心思完全为怀疑和谨慎占据,所以当果绿脱力并一点点伏在马背上时,零也并 看不出太多的关心和惊讶:“果绿……同志?” “叫我二十吧,果绿是你的死对头。做了太久的果绿,我做的最糟糕的噩梦就是我 回到你们中间,你们还是叫我果绿。相信我,零。” 零犹豫地看着那个人凄惨的笑容。 “卅四有没有说对叫你为零的人要绝对信任?你我都很幸运,叫你零的时候我是二 十,如果叫你零的时候我还是果绿……果绿有很多次要杀了你。”他看着零在惊喜和惊 惧中变换的神色。 “你救了我。” “那是时机到了。”二十说,“时机没到我真的会杀了你。” 零转开了头,他知道那是实话。 在荒原的一个断壑边,载着湖蓝的马跑来,停住。湖蓝摔下。 湖蓝的马跟他感情甚深,被插了一刀后,仍低头在嗅着自己不省人事的主人。 湖蓝挣扎了起来,并且意识到这匹马是让他被人发现的重要线索。他把马臀上插着 的刀猛力拔了出来,说:“走!快走!越远越好!” 马痛嘶,跑开又跑回,围着他的主人绕着圈。 湖蓝瞪着,他有点难受,当马再次近身时他在马身上又划了一刀。 马惊嘶,终于跑远。 断壑下有那种风化出来的土穴,湖蓝钻了进去,然后敞开了自己的衣服,从衣服里 的某个暗袋取出了整套的小工具。湖蓝用一把小刀剖开了腰侧的肌肉,用一把钳子加上 刀柄的敲击,终于夹出了嵌在肋骨下的弹头。仿佛那块肉不属于自己的一样,他仅在敲 击震动到伤口时抽搐了一下。而后,湖蓝开始用工具包里的针线缝合自己的伤口,像缝 一件衣服。湖蓝看着自己的膝盖,那是真正打击了他的伤口,零那一枪正中了他的膝骨, 膝上的软骨可能都已打碎。他一筹莫展地看了一会儿,手头的东西不足以治疗那样严重 的伤。湖蓝决定用一根橡胶带在伤口上方束死,以便止血,然后再不管它。最后湖蓝开 始用拳头殴击洞穴上方的风化土,洞穴里像是爆发了一场小型的山崩。很快,湖蓝和这 洞穴一体了,即使把头探进洞穴也未必能发现这个被土半掩埋的人形。 湖蓝开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