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军统的那两辆车终于驶出西北那片黄土,树木和植物渐渐多起来,周围一片青翠。 某城郊的军统据点,看起来更像一个中等人家的住处,周围没有别的住家。 车停在门口,湖蓝下车。 进屋后的湖蓝看着忙碌的手下,百无聊赖。一只手杖戳着自己皮鞋的鞋面,很用力, 甚至带着仇恨,如果那鞋下边真有只脚,一定会很痛。然后那只手杖开始横向地敲着自 己的小腿,仍然很用力,发出金属与木头的撞击声。 正在译码的军统回头看了看,神情古怪。 湖蓝正不耐烦地在那等待着。 译码员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湖蓝,上海站、华东站、华北站都已回报,他们 在三天前已经开始全线警戒,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目标的人。” “没有发现说明他们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先生视为威胁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被 他们发现。” “就这么发吗?” “就这么发。” 一名军统进来,匆匆地向湖蓝附耳。 湖蓝的脸色比原来更不好看了:“太嫩?” 送来消息的军统并不答话。 “那个中统王八蛋走的哪条路线?” “他先往西,然后忽然折向东,走的根本不是主干道,是多年前就已废弃的马道, 现在也就是一帮马贼和走私贩子才走。” “知道他在追什么吗?” “还不清楚,不过估计以这种速度下去,他明天将到达华北区,那条路线华北站也 在监控。” “查清他在追踪什么,然后……”湖蓝和手下附耳。 “是。”那名手下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但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然后出去。 “既然我太嫩,那就让他在那地方养老吧。”湖蓝的心情突然好很多了,好到不再 拿手杖打自己的腿。 陈亭火车站。 进站的汽笛在鸣响,火车在减速,枕木下终于不再是黄土,路基石之间也冒出了绿 意,伴着燃煤烧出的黑烟扑过来的还有水汽,那来自铁路边的水塘或者湖泊。一节车皮 上带着一个剥落了的标语,遮掩中就剩下一个有气无力的“死”字。没有军统杀气腾腾 的搭配之后,它看起来就像个玩笑了。火车缓缓停下,它整个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散的煤 烟里。 煤烟笼罩的车皮下,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试图从他藏身的空间里挣扎出来。那是 机械之间的一个接缝口,三面都为钢铁和木头遮没,那点空隙大概够塞进一个小孩。那 人是把自己硬塞进去的,双手抱住了头,然后往里硬塞,鬼知道他用这个纹丝不动的姿 势在里边待了多长时间,现在再挣出来就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工程。他把已经彻底麻木 的手顶在头顶的着力点上,一次一次地用力。停下,喘气,再一次地努力,他终于把半 个身子钻出了那个缝隙,然后使劲晃动着自己的腰,像从拧坏的螺纹口生晃出一个螺丝 钉。最后他结结实实摔在车皮下的基石上,像一堆烧残的煤渣。滞留了几天的血液忽然 开始流通起来,针刺一样的麻木感也立刻流遍全身,他痛苦地张开了嘴无力地呻吟,这 种麻痹感要很久才会过去。 铁器碰击的声音响起,一个检道员正拿着铁钎一路敲打着车厢的接缝过来。 车皮下的人挣扎了一下,但他根本没法动弹,即使来了一只吃人的老鼠他也只能等 着被咬。 金属的撞击声一直响到了近前,检道员例行公事地低头看了看车下,一双幸灾乐祸 的眼睛一双眸子对上了。 “穷鬼,便宜车有那么好坐的?”检道员走开。 车皮下钻出的人开始挣动,一厘米,一厘米。终于挣扎着躺到路的基边,休息瘫痪 了的肢体。他的目标是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公用水管。那是铁路用来洗车的,白花花的水 从接在水龙上的胶皮管里哗哗地流淌。他终于晃过去,大口大口地喝水,顺便清洗着自 己比纯种黑人更黑的皮肤,在军统的眼皮下藏了五天的卅四终于从煤烟里显露出来。然 后开始用哆嗦的手脱衣服,他在里面还穿了一身外套。 卅四终于又像个人样了,还是马督导的那身行头。只是那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 艰难地挪动着。 一双手从后边抓住了他的肘弯,是那名检道员:“老先生,您这要上哪啊?也没个 人送的。” “买票。” “买票在外边呀。您怎么就进来了?” “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就走进来了。” “我送您出去。” “谢了谢了。我跟我儿子走丢了,本来他跟儿媳妇送我来的。” “您上站里让人拿大喇叭帮您喊一声。” “我儿子特孝顺,我还有孙儿孙女。” “您有福。” 热心的检道员一直将卅四送到供车站工作人员进出的一个小铁门。卅四走出小门, 头也不回,颤颤地迈着他的步子。检道员在门里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的背影,然后 转身,飞跑向站台一侧。站台上站着几个穿黑衣的军统。 卅四在街上走着,他的步子终于渐渐流畅,之前那种远超他实际年龄的衰老倒有一 多半源于他艰难的旅途。路边卖着的食物没有一样不让他产生强烈的胃痉挛,即使是六 个泡馍也撑不了这么长时间。卅四在一家路摊上坐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泡 馍。” “这里不是西安嘞。只有拉面。” “拉面,两碗。” “很大份的。” 卅四有气无力地说:“两碗。” 远远的那几个黑衣在街边出没,看着这个饥肠辘辘等待着食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