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杨舒,你听我说,那天……” 电话仍旧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唐贺胜愁眉紧锁,悻悻地走开。 “喂,莫慌走。五毛钱还没给呢。”一个头顶斑白的老太婆隔着柜台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急忘了。”唐贺胜红着脖梗从口袋里摸出大把乱杂的 碎票,把最旧的那张五毛递给了老太婆。 “换张好的吧,角都缺了。”老太婆不纳。 “见鬼。你拿二十的找吧,这些零头不能给你,我马上要坐汽车。” 老太婆找回十九块五给唐贺胜。 唐贺胜也不数,塞进口袋就走。 “这回你谈的这位不会又是个搞什么化学实验的了吧? ”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净找那样儿的我得成什么了? 今儿我可不是请你帮 忙搞破坏的,咱得打圆场不是么,否则再错失良机我可就要了命了。” “晓得要命你还没事儿好好骗人家干什么? 我们家女儿班上有个同学也是情况 跟你差不多,被个小男娃不经意的耍了一下到现在两个人还闹得不休。你就不同喽, 这么大岁数人了,利害关系也明白赶紧道个歉不就算了么? 现在有个好老婆不容易, 要换别人早跌软啦。别耷不下面子,自己对象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要多哄哄,女的 嘛。” “我也晓得这个理儿,但真正碰到事儿就不是嘴讲的那么容易了。” “胡扯! 你要这样讲就证明还是没真正晓得这个理儿,像你们这些生在红旗下 泡在甜水中的新一代劳动人民其实都一副禀性,心肠好,人现实,稍微有那么一点 儿小资情调,然而一般城市群众身上所具备的大部分封建残余跟不良品质在你们身 上体现得也较为淋漓尽致,对不对? ” “我说你倒是有办法没有,空话说那么多顶个屁用?” “我若让你家那位来主动找你,你觉得合适么? ” “她找我? 她怎么可能来找我呢? 说童话差不多,我厚着脸皮找了人家十几遍 了,都没见一点儿起色。” “没起色是因为主观上没好好利用辩证法办事儿,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没怎 么学习过毛主席语录的缘故。不过没关系,这课你以后可以慢慢补回来。当前最关 键的是你得好生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东西丢在她家了,有么? ” “东西丢她家? 没有吧。一般都她来我家这边勤些,她家我很少去。哦,想起 了,她好像还有几本书,对! 就剩几本书还在她那儿了。” “你的书? ” “不是我的,我一个朋友的。你认不得。” “什么书到底,你那朋友这两天急着要么? ” “几本武侠小说,可能他还是租的,我们这些人不就能看看这些书么? 我估计 他也早忘他八姨妈家不能要回去了。” “你家对象晓得这书不是你的吧? ” “不晓得,还是那次我看的时候她从我手上抢走的,后来都没问了。” “那就对了呀,过一会儿你去喊你那个朋友帮忙打个电话到她家问她要书说急 着要叫你给他带过去不就OK了么? 然后再过一会儿你就再多厚一回脸皮准备它一大 堆花言巧语糖衣炮弹试着重来一遍,我估计就差不多了,你有这个能力的。” “行么? ”唐贺胜怀疑地看我。 “行,保准! 上次不也行的么? 放心吧,本人上辈子是阿凡提投胎的,再上辈 子是徐文长投胎的,专门负责下凡人间批斗地富反坏右对付四类分子22,一辈子没 吃过亏。听我的百分之一万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拍着胸脯说道。 电台里的众频率仿佛皆颇不合杨舒的胃口,不是京剧就是相声就是治前列腺炎 或泌尿的专家咨询什么的,一个好听的音乐台没有。当杨舒反复把波段捣置了数个 回合后,最终还是选择按下了红色的开关钮,她剥夺了这天所有节目在她寝室内的 播放权。 她决定睡觉,现在离上班时间还差三个多钟头。她于是调好闹钟,倒上床去。 她的睡姿确实可以称作耐看,很容易令人浮想到电视上专为卫生巾作广告的花 季少女。 电话又响了。 “喂。”杨舒不情愿地爬出被窝听。 “唐贺胜在么? ”一个声音问。 “打错了,他不在这边。”杨舒闻之没好气地欲挂断对方。 “你是她女朋友吧,我是小唐的同事,姓徐。” “哦,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 ”杨舒不由下意识地流露出了本行的热情 态度。 “听小唐讲我上次借他的五本《三侠剑》有两本在你这儿是吧,是我租的要还 了,不然罚款。” “你那么急要么,或者哪天有空我去送给你怎么样? 我家他也没打电话来跟我 讲呀? ” “搞不清,昨晚碰到你家他的时候我才问他要的,他可能还没来及跟你讲吧要 么就是忘掉了。反正记着快点儿吧,或者拜托你跟小唐讲一声叫他今天下午带给我 也行。谢谢了啊! ” “嗯,不谢。” “不就两本破书么,有什么了不起? ”杨舒扔掉话筒喃喃自语。 难道我去打电话找他么? 不行,我不好找他的,我犯不着这么贱吧,明明是他 错嘛! 哼,不管他,反正他朋友又不是我朋友。杨舒咬着指甲想。 五分钟后,杨舒再次被电话铃骚扰了一回。她有点儿憎恨发明这种机器的人了, 她并且想砸碎了这讨厌的强盗媒体。 “是我。求求你听我把两句话讲完好不好? ”唐贺胜的声音依计出场。 “你烦不烦呐,老打电话给人家,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高兴睬你。” “你不睬我不要紧,可我却一定得睬你呀。我得见你,杨舒。我,我,我得跟 你讲清楚,老这么拖也不是个事儿呀。” “随你的便! ”杨舒全无半点儿客气的意思,“不想拖分手不就行了? 要过来 就下午,顺便把你那个破朋友的书一齐有多远拿多远。” “你……什么书? ” “装什么蒜,你以为我还会识不破你的那点儿鬼伎俩么? ” “你家老婆比你精多啦。”徐中华眯缝着眼白了白目光呆滞的唐贺胜。 “咦,你怎么会跑我家来的,想我了么? ”我开门见是杨舒,奇怪地问。 “是啊,忒想你啦! 我马上还有两个小时等上班,绕你家来歇歇脚。”杨舒说。 “你好像又有心事耶。”我看了看她说。 “嗯,是有一点儿,全叫你看出来了。”她叹息道。“脸上都写那么清楚了 谁还看不出来。要么对我一倾积愫吧,没准能帮你呢?。” “你夫人呢,夏鹿鹿也不在家? ” “开会的开会训练的训练,就留我一人看屋,没想到能撞出你这么个大美女给 我送上门来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清闲,我老早一直以为大凡教授们都是一天到晚钻在故书 堆里头的那种人呢。”“那你就彻底错完了,你说的那种是副教授,正教授没有 钻故书堆的。” “跟你说正经的,昨天我碰到我过去那个男朋友了。” “是么? ” “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还给我看了皮夹子里面他老婆的照片。” “怎么样,有没有你好看? ” “怎么可能有呢,他那天自己都承认说我永远还会是他心目中最漂亮的。” “毛病这男的。看来他对你仍未死心,你不会又考虑打算吃回头草了吧? ” “那不可能喽,听他讲到现在还喜欢我我头都大了。我跟他说你就别喜欢啦, 要不然老婆该跟你闹离婚了,可他却说他控制不住自己老还是想着我。” “你没告诉他你跟你男朋友正在吵架的事儿么? ” “没提,我要提了你相不相信他非高兴得一夜睡不着觉才怪。” “不相信,假如是我的话可能会无动于衷的,你没那么大魅力,要不然我早先 下手为强了。” “喂,你们男的除了会唬人之外还会什么? 我家他也是的,跟你一样,病得 不轻哩。” “这唬人不能叫病,我跟你家他也不一样,有人跟我一样了我还混个什么? 说 句良心话,我才真的其实是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唬人呢。” “唉! 不跟你辩了,也的确不一样。我家他要有你一半的权势就好了,我们老 百姓不能跟你们比,想的东西玩的东西都不同。有时我老琢磨,要是能把我这两个 男朋友的优点都集中到我家他一个人身上就好了,他们各有各的缺点,现实中人没 法称得了心。” “哈哈,要找没缺点的那你也未免太想入非非了吧! 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除 了像我这样的完人之外旁的全都有缺点,好人与坏人的概念只不过是看这个人这辈 子干的好事多一点还是坏事多一点而已,大家都是集好人坏人优点缺点于一身的综 合体,只有我一个人才是无美不备的。可惜呀,我夫人肖晶早已将我据为己有了, 像你们这些候补队员也只有参观的份儿。” “得了吧,谁还会敢打你的主意? ” “你敢打一回么? ” “打你个大头鬼啦。不跟你说了我得上班去了,再见! ” “不送。” 杨舒走了,屋里重又恢复到只剩我一个人的状态。 “女人呐! ”我关门回来马上从电视机里得知了中国队又输球了的消息,大声 叹息,胸肺都气炸了,形如一条半生落魄的鲤鱼。 今天不知道取款机修好了没有,要是好的我就听他解释,要还是坏的就按家里 原定的那样照旧不理他。上班路上,杨舒心想。 她走近取款机跟前一看,好的。 要是里面没钱的话,就等于坏的一样结果。她再次修订主意。 人民币如数流出。 天意如此! 杨舒无言了,心中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窃喜。 唐贺胜已经在当头烈日下烤晒了一个多小时,他愣是没敢眨一下儿眼皮,他生 怕杨舒提前来接同事的班又给整岔了。 “杨舒! ”唐贺胜终于看见了换成红色制服的心上人,迫切地并步上前挽住了 她的腰。 “神经啊? ”女人转过身来,然而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其表分布着一整套匀 称的五官,唯一的败笔却是黑眼珠所占比例似乎太小。 “对不起,看错人了。”唐贺胜害羞地道歉。 女人不屑一顾地离开了,显然她没有养成说“不要紧”的习惯。 “喂,你的破书。” “你? ……”唐贺胜不自在地回头,猛然激动不已,他看见了杨舒正提着一个 黑色的手提袋面对着自己。 “这么看着我干嘛? ”杨舒使小刀嘴挑衅。 “我真的想让你看出这一刻我是多么的真诚,难道你没感觉到么? ”唐贺胜竟 打算以柔克刚。 “没感觉到。” “拜托你好好听我解释一回行么? 完事儿了你爱干什么再……唉,其实我那天 真是……” “别讲了,公共场所少煽情。”“……” “你饿么? ”忽然,杨舒这样问。 “啊? 饿,饿! ”唐贺胜被杨舒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问候语给惊讶得连二百零 六块骨头都快乱不成组了。诚然,自从这件不是事儿的事儿发生以来,他还真没好 好吃上一顿饭过。 男人永远别想搞懂女人,搞懂了,自己大概便已离女人不远。 “晚上我下了班咱们去撮一顿吧,来门口等我。”杨舒用命令的口吻对男友说。 “行行行,我马上回家取银子,就在这边等你! ” 唐贺胜说完夺路而逃,速度仅次于安哥拉长毛兔。 就这样,这个不怎么值一提的爱情小游戏终于还是以这个同样不怎么值得一提 的方式算基本告完。 “哎呀,这样多好,总算可以安生休息一下喽! ”杨舒回家往沙发上一躺, “累死我啦! ” “杨舒,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把那天的事儿给你说清楚。”唐贺胜如 释重负地说,样子有些沮丧。 “你要高兴就讲吧,反正随你便。”自从和取款机打赌后,杨舒实际上已经对 那件事儿是任何结果都全不在乎了。 “你愿意耐心地听么? ” “无所谓,烦死了,要讲快讲。” “其实那天我真的没去股市,可我后来跟你说去打牌那可是千真万确的呀,跟 中华他们几个,不信你问。” “哎哟喂,怎么有人连证人都想搬出来了呀,我说你到底还打算把这段故事给 我编到多久? 真无聊!” “我哪儿无聊了我哪儿编了我没编我真的不骗你我发誓还不行么? 杨舒,你也 是知道的,自打我没车开了之后也没找到旁的工作也就指望着在家炒炒股挣两个子 儿花了,可一直都没见赚头净赔净跌,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不嫌弃我还对我那么好我 没法儿不自责呀,所以我没敢直接告诉你去打牌了,扯了个谎,全因为怕你怪我不 务正业。” “可你也知道我最恨人扯谎。”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吧。原谅我,好么? ” “那天我真气得准备跟你分手的。”杨舒说着眼眶里含起了泪珠,“你真不是 个东西。” “怪我怪我。”唐贺胜抢过杨舒的手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低着头痛苦地说: “你知道么,这几天看不到你的日子我天天茶不思饭不想,总觉得生活里缺少了点 儿什么,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了。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我们真分手了的话,凭你的 条件一定可以找个条件比我好的大单位的高工资的让你享一辈子福,但我就活不下 去了,就算活也只能像个内疚的行尸走肉一样度过余生,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找哪 个当老婆都不如你,我还真不如死掉算了。” “别再说了! ”杨舒抽回手去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伤心极了。唐贺胜一把搂过 她,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杨舒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依偎在男友的 怀里,委屈的泪水不断流出直到弄湿了他胸口的衣襟。 “我不要找什么条件好的大单位的,我就要你唐贺胜,我就只要你一个人,只 要你以后别再骗我就行了。”她呜咽着说。 “我再也不骗你了。”唐贺胜信誓旦旦。 “那你说实话,那天你那个所谓的‘公共电话’到底是在哪儿打的? ” “中华家。” “可电话分明听到是个女的接的呀,又怎么解释? ” “嗨! 那是中华的老婆陈磊,你认不得。我们当初的确是串通好说要是你打电 话来就说那儿是公共电话的,可我的动机也是怕你不高兴才会出此下策的呀,没料 到结果你还是不高兴了,真失败。” “你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哩! ” “对不起。但是……但是那天情人节我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的,现在我想兑现它 了,迟到的兑现。” “什么? ” “闭上眼睛,伸出右手。” “啊! ”杨舒突然被唐贺胜野兽般地腾空抱起又突然被按在了沙发上。他狂躁 地吻着她,她也逐渐由不适转为配合地领回这意外之外的狂吻,多日的愁云与所有 的不快立即被这春霄一刻的云雨之情冲刷干净了。她紧闭双眸,任由他解开自己胸 前一粒粒的衣扣,直至一无所有…… 如此惊喜的确是杨舒所不曾想到过的。她热爱这样的惊喜,她甚至渴望着这惊 喜可以无时不刻地光临自己。这是人类的繁衍本能。 当然,伴随着精神惊喜的,还另有一份物质惊喜。那是一件小而精致的耳环, 唐贺胜最近才问他妈伸手借钱买的。 杨舒说它挺漂亮。 “我们合好了,昨晚。”杨舒甜蜜蜜地向我汇报“工作”。 “真的么? 这么快。”我挠着痒痒道。 “怎么每次跟你说什么你都就只会答一句‘真的么’? 好像全世界的每个人都 跟你不共戴天似的。”杨舒放下牙签,“他真的没骗我,那天他真打牌去了。” “可上次还列出了三大理由,论证人家的假话,不是也没瞧见任何的逻辑错误 么? ”我揶揄她。 “不是逻辑错误,是分析错误。他真的在朋友家打牌,不骗你。” “分析也是逻辑的一种,这我可得给你扫盲。好在这些并不干我的事儿,我对 你们的故事也早没兴趣啦,纯粹一部七流的言情片。” “你好像还不太信? ” “你都信了我干什么不信? ”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听那咱们就不说了。哎,夏鹿鹿好久没来班里上课了耶, 她干什么去了? ” “打比赛去了,全国有十几个身强力壮气势汹汹的小公鸡头子等着我家女儿 一个个把他们揍扁。” “我们的剧组可能拍不起来了,听讲本子审查没通过,看来这几个月大家是白 忙一场了。我还得照样去过回酒店的那种服务生活,可能演戏对我们老百姓来讲永 远只能是一个梦吧。想想真是有些不甘心,交了那么多的钱被人骗了还得和人同舟 共济同病相怜。” “别这么说,你应该想到这几个月来你最大的收获其实就是通过认识鹿鹿认识 了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了你这个朋友,我和我女儿一样地喜欢你,以后有空我们还 可以常联系的。好运会长伴你,宝贝儿。” “以后找你会很麻烦么? ” “不麻烦,我又不是国务院副总理没那么忙,说不定我还能常去找你呢,只是 你别嫌我麻烦就好了。那这么说现在鹿鹿就不用再回剧组了吧,她比我要忙得多, 不拍最好省得分神,我也巴不得她一门心思把功夫学得再精到些。” “哪天有空把你家夏鹿鹿喊出来我们再聚聚玩玩呀,我真是喜欢你家这个宝贝 女儿喜欢得不得了。” “当然,而且她也一样的喜欢你,在家里一天到晚杨阿姨长杨阿姨短的,你们 是上辈子的缘分。” 那日,我们一直呆在她单位里聊到很晚彼此才散。 回家后,我老觉得心里毛毛的爽不了,但我决不相信会是因为杨舒。 肖晶说宋强打了电话来找我我不在,我嘱咐肖晶要是他再打来还说我不在,最 近没空理他。 唐贺胜孤独地呆在病床上一副可怜样儿,陪伴他的除了药水就是针头。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杨舒匆匆走进了唐贺胜所在的病区。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 展,足以迷倒一大批未婚大龄青年。 “你总算来了。” “来了。”杨舒把手里印有“膨化食品”字样的塑料包扔在床头。 “怎么到现在,昨晚我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立马来? ” “人家事儿太多抽不开身嘛。你怎么会被人打的呢,腿断得怎么样了? ” “医生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看到你我就不疼了。” “不好意思啦,我只来迟了十一个钟头耶。昨天晚上有个男的请我吃饭,差点 没出事儿。” “什么?哪个男的活昏头了,看我不办了他丫的去! ”唐贺胜撑起自己的男子 汉尊严妒忌地骂道。 “得了吧,看你现在那副熊模样,十个也斗人家不赢。”杨舒说着用手去摸唐 贺胜受伤的脸。“疼么? ” “是什么样的人? 你穿成这样昨晚也? ”唐贺胜狐疑地问。 “你想哪儿去了呀,这件可是人家今天早晨特地为了来看你才换上的呢。”杨 舒分辩道,“提醒你可别瞎吃飞醋啊? 本小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告诉你吧,那 男的就是我跟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剧组里教舞蹈的老师,就是夸口说全城就他一个人 有本事可以举着任意一个女的满世界跑的那个。” “就是你上回说的那个说你长得像他二十多年前离婚的老婆的那厮么? ”唐贺 胜躺回去,取烟抽解闷。 “嗯。” “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唐贺胜一边喷出第一口烟雾一边略有不悦地说。 “可你不好好的了。医院不许抽烟。”杨舒从唐贺胜嘴里拔出烟屁股来扔在地 上踩灭了。 “唉! ”唐贺胜看着地上那刚吸了没两口的烟尸可惜,复又叹气:“唉,我又 不是故意想被人打,怎么办呢? 碰到黑社会了。” “你要真腿断了我就不要你了。” “那怎么行,你是我老婆。” “谁是你老婆,有证据么? ” “你不如现在掐死我算了。” “逗你玩呢,怎么开不起玩笑呀你这人?很快会好的啦,我亲爱的的唐同志。” “说真话杨舒,你嫌弃我么? ” “有一点儿。” “那你还爱我么? ” “不告诉你。” “我们出去就结婚行吧,我都等不急了。”唐贺胜忽然打算一跃而起,但又终 因疼痛半途而废。他只得采取半卧的姿势,外加十二分的恳切。 “有你这样子求婚的么? 再你好了说吧,我先去趟洗手间。”杨舒于是又好气 又好笑地在唐贺胜的脑壳上重重地又给他赏了个“锛”儿,开门去了。 唐贺胜像一只将要退休的鼹鼠那样讷讷地痛并快乐着。 宋强常常能干出一些叫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怪事儿。这家伙胆子大,什么 都敢干,连地球球长都想当就可惜当不到。我印象中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他那儿转 悠了,没想到他竟不谋而合地今早又给我打来了电话,非说有一样千年难得一见的 好东西让我看。我拒绝了几回也拒绝不掉,只得答应他有空便过去。然而,这么一 去不要紧,在看到那件令我无比兴奋的宝贝同时却也让我另外知道了一件令我很不 愉快的消息。为了让以后的心情能够好些,我还是打算先把这件不愉快的消息写 在前面,中国人向来是习惯于先苦后甜的。宋强说有一天他在坐公车去澡堂的路上 把一个不识抬举的小瘪三给打了还把人家打断了腿。我不屑地说你跟我讲这些干什 么你打人关我个屁事用不着像个未成年人似的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宋强又说这人 我认识,就是我女儿夏鹿鹿她们那个女同学的男朋友。我一寻思那不说的就是杨舒 她男朋友么,宋强说没错。他硬赖说是我有次喝了酒把那家伙说得一无是处说早就 想打他了的,但我竟全然没有了丝毫的印象。我觉得我再醉也不可能说过这样的话。 我立马打了个手机给杨舒结果没人接,连拨了几个她家里单位上的号码也仍是这样。 上帝! 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儿就干得太丑了。听着宋强对我绘声绘色地炫耀自己 当时打那人时那人连句嘴都没敢回更别说还手了我也就懒得跟他再去搭理什么。宋 强这人素来好吹牛皮,打谁都爱把人家描述成懦夫把自己描述成霸王,就算有时他 自己也挨了人家几拳他也还是不会承认一样会回来照旧吹嘘人家就是站那儿让他揍 的。可在我听了这些之后就老觉得心里对不住人家杨舒了。我努力地回忆着和宋强 的一切对话,却怎么也不能再现宋强所说的任何情节。我觉得一切都是捏造的,这 种感觉我以前也强烈地感受过无数次,就好比在梦幻里一般。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脑 神经的某些组织果然出了故障,要不怎么会老这么不对劲儿呢? 时间想久了,我恍惚又有了些什么印象。 最恼火的是,那时的我竟还一直不知道杨舒的男友原来就是唐贺胜。自己一手 操纵的智谋游戏弄到头来居然成了他妈一个笑话,我敢说把这么一段拙劣的情节改 编成电视短剧保准会创下收视率为负数的世界纪录——连死人都懒得听信。 从那时起,我和杨舒、唐贺胜的联系就逐渐少了。毕竟不是同一个事业圈子的 人,鲲鹏斑鸠各行其道。 还是关于宋强那件宝贝危言耸听的传闻使我忘却了所有,我再次回到了自己, 回到了本我。 我极渴望知道它是什么。 这是一张标标准准的藏羚羊皮,质地柔软之极。华美而尊贵,乃我平生所见叹 为观止。 它竟能从一只口径2.5cm 的小孔中一穿而过。 宋强说,这是他一个朋友偷猎打来的。这种珍稀兽类国家是列入保护名单中 的,我警告宋强不要随便拿给外人看,这爱炫耀的毛病得改。宋强说他懂他也就只 给几个老弟兄看了一下,还说这回这东西他得自个儿留着谁也不送了。我说你要早 二十年这样想家里如今都可以开博览会了。宋强笑,笑得挺得意。 然而终于如愿以偿看见了宝贝的我却似乎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振幅,我现在的心 里老担忧着自己是否已经患上了某种疾病,类似脑风的那种。 或许它真会是极为严重的呢? 摆脱它的唯一办法不是去治疗,而是做事情。我发现人不能多闲着,闲着就爱 胡思乱想,想多了神经系统就得出问题了。我不该是一个可以为小快乐闲下来沾沾 自喜的人。 我决计去乡下写生,回来搞些大幅的创作。 这里没有鸟语花香,只有鬼语秋坟,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中了这里。这是一 座不很高的山,山的一面很明显有被铲土机人为地弄直过的痕迹,人是不可能从这 里上去的。我从它的另一头攀上顶时,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座身份卑微的小百姓们 的墓群集中营而已,数量多而且排列乱,纵然白天里走过它也不免会令人平添几分 恐怖感。不远处的野竹林我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晰了,那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地。直道 的下方是一大片旷地,对面就是马路,在它的左手有一间矮屋和一扇大铁门,均紧 锁着,它的存在使得这座阴森的土丘平白地多出了一些人味儿。 继续向前走,我发现了一个黑暗之渊,极深而且极狭,至多能够容纳下一个比 我略宽一圈的男人通过,里面仿佛若有光。我于是改变主意不再向野竹林前进了, 黑渊的出现是我这次郊游的一个意外,它将引诱我强烈求知欲念的萌发、爆发。 我没有鲁莽地钻进去,因为我毕竟意识到了这个洞穴似乎是站在马路的任何一 个角度也决不可能看见的。就算我离它这么近,高长的草丛要想迷惑过我的眼睛也 还是极易之事。这使我得出了这个洞穴太可能藏有重大信息的结论,看来今儿我是 非走它一遭不可了。 然而事实是我刚一进入里面便失望了。这是一个很小的洞,洞里的光也不过是 从另一个入口的阳光透过来的而已。这里共有三个入口,都一般体积。我首鼠两端 地打算原途折回,转身时却碰巧发现其中有一个入口似乎只是被堵住了一半的,光 线若明若暗,不太像来自太阳。我于是再次怀着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用一只脚伸进 去踢开了那群积土们。然而这一踢可了不得,我的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了不受 大脑控制的状态,简直酷毙了!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与另两个有着本质不同的入口,而且有光溢出,不可名状 的色光。我觉得自己哪会儿的心跳速度保险将两倍于平常。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没错,这的确是一间古墓室。这趟我绝对算来着了,这简直是天意的安排,换 了任何一个旁人进入这里恐怕均是毫无用处的。或者他们会去报告,会去入囊,会 去破坏,但就是不会欣赏,再昂贵的东西到了俗人手上就等于白昂贵了。我坚信没 几个真正懂行的人会无端地闯来这儿。我环视四周后作出的初步判断为这应当是一 间东晋显族的墓穴,甚至可能是皇族,因为南京曾经是它的首都。 一切的尘埃都证明了历史的积淀,无数的雕饰、铜像、华采、木具皆显示了墓 主人当年的一段辉煌。 我阅读了主人的墓志铭,此人是当年郗氏家族的一位贵公子,属于薄命早夭之 人。其志字体方正古拙,似乎并无后世妍美的影响,且保存尚完好。 所有的存在都向我再次证明了这块宝地上千年来竟无一人涉足过它。 我想起了外面旷地里树起的那块老年公寓的招租牌,估计当时如果工程队继续 向前开掘的话真相早就大白了。可惜他们挖井十尺才九尺,不见十尺清甘泉。 悲哉! 我一阵欣喜若狂之后又埋怨不已,我热爱这些好东西,但我又没可能全部地拥 有它们。它们终于会有一天被陈列于国家,为后人观赏,迟早而已。 各取所需,先来后到。我决定竭尽我的所能进行适量的侵略,只是希望墓主人 泉下有知,原谅后生的贪念之心才好。 天色已暮,我需要出穴觅食了。下山后,我周详地做了些隐晦的路标,以便它 日来此下手。 我得找个帮忙的,没人比宋强更首选了。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清楚他的个性, 他不是那种普通的市井,他也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主儿。晚上,我打电话命令宋强 马上过来具体地点找我,不管再重要的事儿都得放下,并叮嘱他带哪些工具来,自 己开车,不能有其它哥儿们。 我没跟宋强具体讲什么事儿,我只须要他带上好奇心与力气这两样东西来到这 里就够了。 时间过得太慢,带来写生的材料早就被我抛去了九霄云外。跟财富相比,艺术 灵感就显得多么渺小与无足轻重,前者是唯一,后者却是可以按周期不断涌现的。 “日他哥,哥儿们发财啦! ”宋强挥拳呐喊,振臂狂呼。 我已经有了提前退休的打算。三十多年来,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错获了上天掉 下的红包。人不可有吞象之蛇心,但愿这是最后一回。 “这边几箱是金元宝我看过了,重得很。”我吩咐宋强,“马上我过去把那个 墓志盖子揭下来取走,你去右边那头看看有什么,带上打火机,不然再往里头走就 看不见了。” “你搞那个石头有什么意思? 又沉。干脆我们一起过去算了,右边那头黑洞洞 的一个人过去还真有点儿瘆得慌。”宋强说。 “你不懂,对我来讲这石头比那金子更有价值。” “这回可真安逸,哥儿们感觉呆在这里面都不像自己了。刚才你不晓得我往山 下看时,嘿,那些人一个个都跟虫那么大个儿,瞧瞧他们多可笑,而我却站在高头 就像天老爷似的。” “没错,这些年来你除了在招待所的那帮难兄难弟们身边混迹之外哪能有机会 光临这样的圣地? 今天走这趟最起码能让你境界长三个层次。” “怪不得你小子喜欢搞这些,其实想想一辈子搞搞这些也真还蛮有意思的,比 搞钱舒坦。”“你越来越不俗了,老宋。可你还得喜欢钱,要是为了不俗不喜欢钱 了那就更不划算了。” “你当我傻逼么? ” “哈哈。”“哈哈。”我们相视而笑。 一会儿,我成功地取下了墓志铭的原石,然而我却如何也没找着躺在棺下的朽 骨,这真是一桩极怪的事情。 时间不允许我思考这些,它于我们并不重要。待到日后,专家们若是有缘见此 一定会使它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这世界上拥有这等本事的人不少,退一步说,真 当了专家有了那资格你怎么胡编滥造都有人信。 我和宋强共同朝最黑处走去。 但这一去我们就好像没再出来过,我的思维再次混乱了。我仿佛已经失忆,忘 却了一切。 莫非这果真应验了先前那最后一回的不祥预兆? 我只记得自己活该经历了切肤之痛,还有更大的来自精神上的折磨。 那天以后,我一直疑心我已经不再是我。 只有血痕每天伴随着我的肉体,还有宋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