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达戈斯塔从未想过,替人开车会带来这么多乐趣:驾驶着59年版劳斯莱斯- 银色幻 影,身体陷进纯白色的真皮座椅,舒适而又惬意,简直就像被吞进亚哈的白鲸腹中一般。 很久以前,潘德格斯特就因侦破博物馆谋杀案而名声大噪,那时,他不过是开着局里一 辆老版别克。也许是他某个亲戚死后,留给他几十亿遗产。他瞥了一眼后坐,也许只是 因为他不再掩饰他的富有。 车子沿着9 号公路向前驶去,两旁是位于波启蒲夕市北部哈德孙河谷的迷人风光。 几个月来,达戈斯塔一直被困在低矮的沙丘和海边的灌木丛里,如今满眼是葱翠的树木, 绵延的山脉,极大地舒缓了他眼部紧绷的神经。车窗外,古老的庄园随处可见:有的建 在离公路较远的地方,有的建在河畔,有的则掩映在绿树丛中。有些大宅竖有修道院, 或静修院的标志;而其他的,看起来则像是私人庄园。虽然天气有些热,在山势低缓处, 还是能看到点缀在树丛中的一道道瀑布。 车速渐渐慢下来,达戈斯塔开上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车道,最后来到一个寂静的车坪, 把车停在一个红砖砌成的通车大门下。达戈斯塔下了车,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栋荒于修缮, 法兰德斯式的宅地前。大宅侧面是一座呆板的钟楼,看上去像是后修的。远处,精心修 剪过的草坪一直延伸到哈德孙河岸边。根据大宅正面的饰板上雕刻的文字,这座大宅始 建于1874年,现在已经由国家历史文物管理局批准为历史性建筑。 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修士。他戴着头巾,身穿灰色长袍,腰间还束着一根丝质的粗 绳。他什么都没说,便把他们引入了一间格调高雅的内室,房间内弥漫着老房子陈旧的 气味和一股蜡油味儿。潘德格斯特向那个修士鞠了一躬,然后交给他一张卡片;相应的, 修士点了点头,将他们带离了房间。他们跟着修士拐弯抹角地穿过很多走廊,来到一个 简单、朴素的房间:刷着石灰水的墙上只挂了一幅耶稣受难像;挂像对面的墙边,整齐 地排列着两排硬木椅;屋顶裸露的椽子旁,来了一扇小窗,为昏暗的房间带来一束光亮。 修士鞠了一躬,离开了房间。过了一会而,另一个人走进屋里。他和刚才的修士一 样,也是一副修士装扮。但是,他摘下帽子后,达戈斯塔惊奇地发现这男人身高在六英 尺以上,并且有着宽厚的肩膀,刚毅的下巴和一双充满活力的黑眼睛。这时,从钟楼传 来微弱的钟声,让达戈斯塔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我是伯纳德·卡比神父,”那男人说,“欢迎来到海德帕克迦太基修道院。我们 在这儿都发誓要保持沉默,但是,我们会每周一次地聚在这儿谈话。我们把这儿叫做争 论室,因为我们都在这儿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怨言。经过一周的沉默,你总会攒下很多不 满。”他撩起长袍,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是我的伙伴,达戈斯塔中士”潘德格斯特说完,就跟着修士坐了下来。“他可 能也会问几个问题。” “很高兴认识您。”牧师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表示欢迎。这人的力气可够大的,达 戈斯塔想。他坐在椅子上,不断改变姿势,想做得更舒服些,但所有的努力终究是白费。 虽然户外艳阳高照,但是屋里却是又冷又潮。上帝啊,他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好修士。 “这么冒昧地打扰您,我感到十分抱歉。”潘德格斯特说。 “没关系。我真希望能帮上忙。这真是个悲剧。” “我们会尽量少地占用您的时间。也许我们应该从那个电话谈起。” “正如我向警察说的那样,电话是今早3 :10打到我家的——电话答录机上是这么 显示的——但是,由于我每年都会来这儿静修两周,所以我没接到这个电话。我今天一 起床就查看了我的电话留言——我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要知道我有个年迈的母亲。 听到他的留言后我马上赶去长岛。当然了,到那以后,一切都太晚了。” “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 潘德格斯特点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杰瑞米·葛罗夫是老相识。多年前,我在哥伦比亚求学时认识了他。后来我 做了牧师,他到佛罗伦斯去学美术。那段时间,我们两个都——嗯,我不能把我们称为 普通意义上的教徒,天主教深深地吸引着我们的灵魂。以前,我们总要花掉整个早上的 时间来讨论一些宗教问题,如宗教信仰、认识论、善恶的本源之类的话题。然后,我到 蒙特圣玛丽学院继续我的神学研究。我们一直维持着彼此间的友谊。过了几年,我亲自 主持了葛罗夫的婚礼。” “我明白了。”潘德格斯特低声说。 “葛罗夫结婚后住在佛罗伦斯,我还拜访过他几次。他住在城市南边一幢漂亮的山 间别墅里。” 达戈斯塔清了清嗓子,问道:“他的钱都是哪来的?” “说起来,这还是个有趣的故事呢,中士。有一次,他在苏富比拍卖行买了一幅画, 那儿的工作人员说,这幅画是一位已故画家的作品,画家生前曾是拉斐耳的追随者。但 是葛罗夫却有能力证明这幅画就是大师的原作,并转手以三千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大都 会美术馆。” “干得好!” “的确如此。总之,葛罗夫在佛罗伦斯居住的那段日子,他对宗教变得相当虔诚。 像某些人一样,走上一条学术性的道路,很喜欢和我讨论问题。可以说,那时候的葛罗 夫,是一个标准的天主教学者。” 潘德格斯特点了点头。 “他婚后生活很快乐,并且他非常爱慕他的妻子。然后,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条件下, 她抛弃了他,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说葛罗夫被摧毁了似乎还远远不够,他彻底垮了。 他把这一切归罪于上帝。” “我知道了。”潘德格斯特回答道。 “葛罗夫觉得上帝背叛了他,他变得……嗯,肯定不能归为无神论者或不可知论者。 相反地,他开始与上帝战斗。他开始故意过那种罪恶而又充满暴力的生活,借此来反抗 上帝,实际上,他过这种充满暴力的生活,是在与另一个高尚的自我斗争。他成为一个 美术批评家。人一旦成为评论家,就像获得了某种执照,可以心安理得地超越正常批评 的界限,对其他人进行恶意中伤。通常情况下,人们决不会私下里告诉另一个人,说他 的画就像令人作呕的垃圾;但是评论家却认为,直接向别人表明自己的看法是件很平常 的事,还认为这是在履行道德上的义务。没有比评论家再自大的职业了——除了那些内 科医生。” “您说的对极了,”达戈斯塔激动地说,“一事无成的人就去做教师;教师也做不 了的,就去做评论家。” 卡比神父笑着说:“对极了,达戈斯塔中士。” “达戈斯塔中士还是位悬疑小说家。”潘德格斯特补充道。 “这是真的吗?我非常喜欢看侦探小说。快告诉我书名。” “《炼狱中的天使》是他的最新作品。” “一有空我马上就去买!” 达戈斯塔喃喃地向神父表示感谢。今天,这是他第二次感到困窘。他早该提醒潘德 格斯特,让他不要提起自己那早已流产的写作事业。 “可以说,”牧师接着说,“葛罗夫是个出色的评论家。他身边围绕着那些他认为 最堕落、最自私、最残忍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极端的——酗酒、暴饮暴食、纵欲、 敛财、说他人的闲话。他像罗马皇帝一样频繁地举行宴会,经常在电视上攻击别人—— 当然了,是用最风趣的方式。他在《纽约书刊评论》上发表的文章都非常值得一读。很 自然地,他成了纽约备受瞩目的公众人物。”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因为我代表着上帝的旨意,所以他不会原谅我。我们的关系也就无法继续下去。” “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达戈斯塔问。 “葛罗夫的妻子实在1974年与人私奔的,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吵架了。从那之后,我 再没得到他的消息。直到今天早上,当我听到他的……” “电话留言?” 牧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交给警察之前,我自己拷贝了一份。” 他一只手托住录音机,按下播放键。机器发出哔的一声,然后: 伯纳德?伯纳德!我是杰瑞米·葛罗夫。你在吗?接电话,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的声音很高,很不自然,而且声音也很小。 听着,伯纳德,我需要你,现在。你得来。地址是南安普敦,沙丘路3001号。你马 上就来。这儿……这儿太恐怖了。带着十字架、圣经和圣水。我的上帝啊,伯纳德,他 来向我索命了。你听见了吗?他来向我索命了!我要认罪,我需要被宽恕,我要告解… …看在慈爱的上帝份上,伯纳德,拿起电话…… 他的声音被切断了——答录机里的磁带录满了。葛罗夫那刺耳的声音还在这刷着石 灰水,空荡荡地房间内回响。达戈斯塔惊恐地打了个哆嗦。 “好吧,”过了一会儿,潘德格斯特说,“我很想听听您对这件事的看法,神父。” 卡比神父神色狰狞地说:“我相信,他预感到诅咒就要降临到他的身上。” “是诅咒?还是恶魔?” 卡比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说:“不论是什么原因,杰瑞米·葛罗夫已经知道他 死期将近。他希望在死之前得到宽恕,甚至把它看得比打电话叫警察还重要。你看,葛 罗夫他从未放弃信仰。” “你对犯罪现场的情景熟悉吗:烧焦的蹄印,死者身上的硫磺色,硫磺和异常高温 的尸体?” “我知道这些,也很熟悉。” “你怎么解释呢?” “凶手是个很极端的人。他希望表现出葛罗夫的本性。所以就有了蹄印、硫磺和剩 下的那些东西。”卡比神父把录音机放回口袋,“恶魔一点也不神秘,潘德格斯特先生。 他就在我们周围,我每天都看见他。我有时甚至怀疑,恶魔——无论他以何种形态出现, 都喜欢用这种让人讨厌的方式来完成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