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杰克·迪恩弗格博士环视了一下他的实验室:检查了一下金属桌、化学通风橱和化 学防护手套、显微镜、电子扫描显微镜、薄片切片机和一些滴定仪器。这些东西虽然不 太漂亮,但却排列得很整齐,而且非常实用。联邦调查局的法庭科学部坐落在国会街, 而迪恩弗格则是那儿的主任。现在,他非常期待能见到——终于能见到——那位他闻名 已久的特派员潘德格斯特。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卡片,并按照上面字迹潦草的目录把自己要说的话又默念了一遍。 大部分内容都在他的脑子里:手里再拿张目录,一切就再好不过了。他为自己内心的忧 虑感到惴惴不安,他并不喜欢自己待会儿不得不汇报的内容,真希望那位有名的——也 有人说他声名狼藉——特派员能明白他要说的内容。在迪恩弗格看来,对于他们这些从 事法律化学的人来说,过分诠释实验的分析结果是项最为严重的错误。他也犯过几次这 类的错误,结果就是把一些无辜的人送进了监狱,而这正是迪恩弗格最害怕的。他不会 为任何人夸大实验结果,即便遇到像潘德格斯特那么难对付的人,他也不会那样做。 迪恩弗格听到门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他看了看表,几乎是一秒钟都不差,这也刚好 印证了潘德格斯特那出了名的准时。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位身穿黑外衣、身材细 长的男士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联邦调查局南区负责人卡尔顿,还有一些年轻探员 和助手。空气中明显洋溢着一股兴奋的气息。重大案件往往会带来这种气息,而只有像 这样的大案要案,才能在星期天吸引来像卡尔顿这样的人物。当地警察局在进行深入调 查之后,已经将所有与本案相关的证据上交到了联邦调查局,现在轮到迪恩弗格为他们 把每样东西重新拼到一起。此刻,他那不安的情绪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迪恩弗格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个陌生人。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潘德格斯特走起路 来就像只迅捷优雅的猫。他金色的头发淡得几乎发白,面容冷峻而又高贵,灰白色的眼 睛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屋内每一个角落。迪恩弗格这辈子见过许多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但 和他们相比,眼前这位探员的类型却完全不一样。 那双冰一样清冷的目光与迪恩弗格的碰到了一起,紧接着探员径直向他走来。“迪 恩弗格博士。”他操着南方腹地的口音奉承地说。 “很高兴认识您。”迪恩弗格握了握他干瘦的手。 “我读了您在《法医日报》上发表的关于丽蝇幼虫在人的尸体内成熟速度的那篇文 章,我觉得那非常有趣。” “谢谢您。”他自己从来没想过那篇文章“读起来很有趣”,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喜好。迪恩弗格认为有趣的文章在约翰逊眼里就是些随笔。 “陈述已经准备好了,”他说,并且示意他们做到投影仪前的两派椅子上。“我们 先来看一段简短的可视报告。” “非常好。” 探员们小声议论着坐到了位置上,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咳嗽声和椅子与地板之间的摩 擦声。特派员负责人卡尔顿在最前排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肥胖的大腿从凳子边缘溢 了出来。 迪恩弗格朝着他的助手点了点头,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接着,他打开了电脑投影仪 的开关。 “如果你们有任何问题,请随时打断我。”他打开第一张图片。“我们的顺序是由 最简单的图片看起,逐渐过渡到最复杂的图片。这张是在现场发现的硫磺颗粒的50倍放 大图。通过化学分析,我们发现它是天然的,并有迹象显示,它是取自火山爆发后产生 的硫磺。这些硫磺迅速受热燃烧,但是具体通过哪种途径受热,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硫 磺燃烧后,它会与氧气反应产生二氧化硫气体,而二氧化硫,有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 —就像火柴燃烧时的味道。如果它遇到水,就会形成H2SO4 ,也就是硫酸。 这些纤维,”——换上了第二张图片——“是从受害者的衣服中提取的。从纤维上 的疤痕和曲度来看:死者所穿的衣服明显受到过硫酸的侵蚀。” 三张图片很快地从屏幕上掠过。“正如你们看到的,受害者的树脂眼镜上也有一些 微小的蚀痕。除此之外,墙面和地板的油漆上也有类似的痕迹,这些都是由于含硫物质 的猛烈喷溅形成的。” “能知道关于火山的详细信息吗?”说话的是潘德格斯特。 “这个问题几乎没办法回答。要确定具体是哪座火山,需要分析对比成千上万种火 山标本,即使我们手头有这些标本,工作量也是非常庞大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硫 磺中硅元素所占的比重很高,这表明这种硫磺来自陆地,而不是海洋。换句话说,这种 硫磺不是来自夏威夷或者,嗯,海底。” 潘德格斯特坐回到椅子里,在黑暗的房间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接下来的是烙印在木地板上,所谓的蹄印标记的几组切片。”更多的图片从屏幕 上一闪而过。迪恩弗格清了清嗓子,下面就要开始那些有难度的了。 “你们会发现,这些烙印几乎贯穿整块地板。再放大200 倍会看得更清楚。” 又是一组图片。“这些痕迹并不是普通的‘金属烙印’所能达到的效果。”他停下 来咽了口吐沫。“也就是说,这个记号并不是用烧红的物体按在地板上形成的,它是由 一股高强度的非离子放射线灼烧而成的。因为木头上的烙痕非常深,也许射线集中了一 小段与红外线波长相仿的光波。” 卡尔顿问道,迪恩弗格就知道他会提问。“你的意思是说,嫌疑犯并没有烧热什么 东西,然后把它按在地板上?” “确实是这样。地板本身并没有接触到仁和东西。那个烙印是一小束纯射线灼烧后 留下的。” 卡尔顿挪了挪身子,他身下的椅子发出危险的嘎嘎声。“等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我的工作是描述,而不是解释。”迪恩弗格说着,换上了下一组图片。 但是这位负责人并没有停下来。“你是说这个记号是用某种镭射枪烧成的吗?” “我不能肯定究竟是哪种射线。” 卡尔顿满心怀疑地咕哝了一声,坐回到了椅子里。 “接下来我们将看到关于十字架的图片。”下一组图片出现在屏幕上。“经我们的 艺术品专家鉴定,这是一件非常罕见的十七世纪托斯卡纳十字架,通常为贵族家庭所拥 有。通体由金和银两种金属分层熔合而成,而且经由手工打磨,从而赋予它一种相当奇 特的效果,通常叫被做薄片打磨- 原文为法语,lamellésfines.]。之后它杯嵌在了一 块木头上,现在大部分木头已经被烧毁了。” “它大概值多少钱?”卡尔顿问。这次他改问个聪明点的问题。 “再加上上面宝石的价值,值八万,大概十万美元。当然,如果它没损坏的话。” 卡尔顿吹了个口哨。 “人们发现这个十字架挂在死者的脖子上,紧贴着他的皮肤。这儿是一张在犯罪现 场拍摄的照片,当时十字架还挂在死者的脖子上。” 下一张照片刚出现在屏幕上,便引发了在座探员一阵厌恶和难以置信的噪音。 “我们可以看到,十字架被加热到了熔点,从而严重烧伤了十字架下方的皮肤。但 是请注意,十字架周围的身体组织并没有被灼伤,甚至都没有发红的迹象。某种东西— —我确实不能确定它是什么——选择性地加热了十字架,却丝毫没有加热它周围的皮肤。 然后,一部分十字架开始熔化,陷进了下面死者的皮肤里。” “这儿”——他打开下一张图片——“是一张放大了3000倍的十字架局部图片,我 们可以看到在银面上有一条非常特别的痕迹——但并不是在金的表面上。对于这一点, 我也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我猜也许它一股高强度的延长射线留下的。这股射线可能从 最高一层电子中脱离开来,蒸发了这儿的一部分金属。这种射线与银之间的反应要比与 金的反应更强。我再次声明,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卡尔顿忍不住问道:“能不能用通俗点的英语解释一下?” “当然可以,”迪恩弗格冷淡地说。“有种物质可以把十字架加热到熔化,却不会 加热它周围的任何一样东西。我猜这种物质是某种射线,和人的肌体组织相比较来说, 它更容易被金属吸收。” “也许,这种射线和在地板上留下蹄印的射线是完全一样的。” 迪恩弗格不得不承认,卡尔顿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愚蠢。 “很可能是这样。” 潘德格斯特伸出一个手指。 “潘德格斯特探员?” “这种射线有没有在房间表面留下烧灼,或是受热的痕迹?” 这个问题问得更好。“是的。实际上,有这样的痕迹。在漆面的松木床柱上,发现 了一些受热后留下的标记;床后面的刷着油漆的松木版墙上,也留有这种标记。房间的 其它地方,油漆都变得很柔软而且还鼓起了一些气泡。” 他用鼠标点了一下屏幕上的菜单,打开了另一张图片。“这是墙面的一个角落;我 们可以看到,墙上共刷了四层油漆。非常神奇的是,好像只有最下面那层油漆被加热过, 而且起了泡。其它层的油漆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它们的化学成分也没有发生变化。” “您对四层油漆都进行分析了吗?”潘德格斯特问道。 迪恩弗格点了点头。 “最下面的那层是不是含铅的油漆?” 迪恩弗格一下被惊呆了。他飞快地查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在哪儿找到,之前他从 未想过这个问题。“让我查一下分析记录。”他拿出一本标着硫磺的三眼活页夹——所 有的联邦调查局的调查资料都有个昵称,而这个案子的就是硫磺,虽然有些戏剧性的成 分,但却很合适——里面分门别类地归纳着这个案子的实验室记录。迪恩弗格翻开活页 夹,飞快地翻找着相关信息。 他从活页夹后抬起头。“是的,实际上那是种含铅的涂料。” “其它的都不是?” “是的,都不是。” “这进一步证明,我们要寻找的是一种射线。” “非常好,潘德格斯特探员。”这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在一个联邦调查员的追问 下得出结论。这个潘德格斯特确实值得他尊敬。迪恩弗格清了清嗓子。“有没有其它的 问题或看法?” 卡尔顿又坐了下来,疲倦地举起手。 “请讲。” “我有点不明白,什么物质能够只对底层物质起作用而不影响表层物质呢?” 潘德格斯特接着说:“和十字架中的金属一样,油漆中起反应的是铅元素。它能更 强烈地吸收射线中的能量。迪恩弗格博士,在之后的跟踪调查中,有没有在现场检测到 哪种射线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卡尔顿点点头。“山姆,去查查这个,好吗?” “当然了,长官。”其中一个年轻探员回答道。 迪恩弗格打开下一张图片。“这是最后一张图片:是一部分十字架的特写。请注意 看,十字架上熔化的部分是很有局限性的,而且这非常不符合热传导原理。这再次证明, 是射线在起作用。” “什么样的射线会只加热金属,而不是肌体组织?”潘德格斯特问。 “X 射线,伽马射线,微波,远红外线和一定波段的无线电光谱,当然更不用提阿 尔法射线和中子流了。这些射线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真正不寻常的是射线的强度。” 迪恩弗格正等着卡尔顿那不可避免面的训导,但这次这位负责人却什么都没说。 “十字架上的划痕,”潘德格斯特说。“一定让你想到了什么吧?”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推测呢?” “我从不推测,潘德格斯特先生。” “强大的电流也能达到这种效果,您觉得呢?” “确实如此。但是电流要通过真空传播,才会有那样的效果。空气会分散电流的强 度,也许,有一两毫米吧。正如我所说的,这种射线有可能是红外线、微波或者X 射线, 但那需要配备一个几吨重的传送装置,才能产生高强度的光线。” “确实是这样。博士,您对《纽约邮报》上刊登的理论是怎么看的?” 他突然转换话题让迪恩弗格稍微愣了一会儿。“我通常不会采纳《邮报》上的理论。” “他们在报纸上推测是恶魔带走了他的灵魂。” 人们都陷入了一段短暂的沉默,接着传出几声神经质的轻笑。很明显,潘德格斯特 在开玩笑。他真的是吗?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在笑。 “潘德格斯特先生,我并不能认同那种理论。” “不能?” 迪恩弗格笑了笑说:“我是佛教徒。我们认为,唯一的恶魔就是人们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