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尼格尔·卡特福斯丢开被子坐在他那张空荡荡的床上。伊莱莎因为反对他去泰国的 旅行,跑到她在住在乡村的女伴家去了。真他妈的是一种解脱。 他看了看四周,旁边时钟红色的指针显示着10:34。天哪,才10:30?他是明天早 上六点钟的飞机,晚上八点左右的时候,他就喝光了两瓶杜松子酒,然后爬上了床,希 望能睡一小会儿,但过了很久他才睡着。而现在,他却突然间清醒过来,呆坐在床上, 心跳得非常厉害。上帝啊,屋里真热。他抓起被子来回扇动,希望能搅动屋内凝滞的空 气,然而看起来这举动只会卷来更多的热气。他又骂了一句,然后打开灯,把两只脚荡 出床沿,踩在地板上。由于他这次旅行走得匆忙,飞机会在曼谷滞留很长时间,他恐怕 要将假期的时间再延长一周。但是要延长一周的计划很难实现:在竞争激烈的音乐界, 秋季是一段重要的时间,这个时候要随时保持一个警醒的状态。 他站起身,光着脚去查看温箱。和他想得一样,它是关着的,但是温箱本身的温度 却显示着八十五度。他又把手放在强迫通风壁炉上,却发现壁炉上很凉爽。那儿并没有 热源。 热。这正是葛罗夫曾抱怨过的。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而葛罗夫临死的那几天完全处于一种疯狂 的状态。他走到阳台上,挂起厚重的窗帘,打开门锁,拉开了玻璃门。一阵舒爽的十月 凉风扑面而来,还能隐隐听到从楼下传来的车声。科特夫斯作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来到 了阳台上。在凉风的吹拂下,他逐渐找回了理智。这儿是纽约:坚实、现代而又充满理 性的纽约。在夜色的衬托下,市中心的建筑群就像一座座发光的堡垒;脚下的第五大道 犹如一道流动的光带,流过他脚下的时候,耀眼的白色逐渐转红。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感到几滴冷汗从皮肤上滑落,于是他又转身回到了房间。屋里好像变得更热了,一阵阵 刺痛开始慢慢爬上脊椎,直达面部,然后向四肢扩散开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以前从 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 他一定是生病了,就是这样。这是流感的前兆。 他穿上拖鞋,走出卧室,穿过起居室,来到屋里的小酒吧台。他拽开柜门,拿出一 瓶庞贝蓝钻琴酒,一些冰和一瓶橄榄油,然后又为自己调了一杯饮料。一片相呐斯- 相 呐斯(Xanax) ,一种镇定剂的名称。] ,三粒泰勒诺尔- 泰勒诺尔(Tylenol) ,一种感 冒药。] 胶囊,五片维他命C ,一片维生素硒和三小片桃红色的钙片,每样药都用一大 口杜松子酒冲下。喝完这杯之后,他又为自己调了一杯,然后端着他走到了起居室的落 地窗前。这面窗户是朝东的,越过麦迪逊广场、中央公园,就是59街和罗斯福岛。再向 东,就是皇后区的西侧土地。 卡特夫斯发现自己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皮肤上有种很不舒服的抓痒感,仿佛身 上爬满了蜘蛛,并且在不断地叮咬着自己。又仿佛是成群的蜜蜂:他觉得自己就像穿了 一件养蜂人的防蜂斗篷,无数的蜜蜂在他周围盘旋,不断用它们干枯多毛的细腿不断扎 在他的身上,但又不是在蜇他。 卡特夫斯不得不提醒自己,葛罗夫当时早就疯了。当时,葛罗夫完全失去了理智, 完全屈从于自身的幻想。这一点也不奇怪,他生活的方式一直都是那样。那么,就剩下 另外一件事了:那件卡特夫斯永远,也从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 他疯狂地命令自己摆脱这种想法,又蒙地灌下一口杜松子酒。他感到酒劲和镇定剂 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是在其他任何情况下,他一定会感到非常愉快、放松,心情也会 逐渐平静下来。但是现在,酒精和镇定剂似乎对皮肤上那种奇痒、火烫、抓挠的感觉毫 无作用。他用手在胳膊上摩擦了几下:又干又热,皮肤就像砂纸一样粗糙。 葛罗夫也曾抱怨过这种奇怪的燥热感。燥热感和那种味道。 他颤抖着把酒杯放了回去。不要多疑,亲爱的尼格尔。他只是生病了,仅此而已。 他没有注射流感疫苗,今天的流感似乎也来得早了一点。感冒来得真是时候,刚巧就在 他去泰国的前一天。 “妈的。”他吼了一句。杯里的酒喝光了,他还要调一杯吗?该死的为什么不呢? 他抓过酒瓶,灌满一杯,又把酒瓶放回到吧台上。 我要来了。 卡特夫斯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公寓里并没有别人。 谁他妈的在说话?声音很低,比耳语的声音还要小;它更像是一种心灵感应,是感 觉到的而不是听到的。 卡特夫斯咽了口吐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谁在那?”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变得很 厚,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连发音吐字都变得很困难。 没有人回答。 他转过身,满满的一杯酒从杯子里溅出来,淌得满手都是。他举起杯贪婪地往嘴里 灌酒。不可能是那样的。他从未信仰过什么,所以现在什么都不会发生。上帝不存在, 恶魔也不存在,生命只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当你死了以后,你就彻底死了。 受诅咒的上帝- 原文为拉丁文。Maledicatdominus.]。 他猛地抬起头,杯里的酒溅得到处都是。那是什么,拉丁文?这是谁在开玩笑吗? 这声音是从哪来的?是他那群疯狂的说唱顾客中的一个吗,是哪个混蛋?或者,更可能 是他以前的顾客?他记得有个海地的说唱歌手,曾恐吓说要报复他。这次很有可能是他, 或者是他的手下。他们想用这些无聊的巫毒教伎俩来刺激他,让他得上心脏病。 “好了!”他叫道。“胡说八道够了吧!” 没有声音。 他的皮肤瘙痒难耐,而且又干又热,很不正常。突然,这种感觉不再是他的胡思乱 想,他感觉得到,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那件事正在发生在他身上。那件事正在发生,就像葛罗夫说的那样。 但那件事不可能真的发生啊,可能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葛罗夫一定是疯了,他 一定是的。但是,哦我亲爱的上帝,那些报纸上暗示的事情……那些警察并没有细说葛 罗夫是怎么死的,但是那些小报却把尸体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加以报道,从身体内部开始 烧毁,墙上的十字架标记。 这可能是真的吗,在现在这个年代? 他任由剩下的酒就那么泼溅在地板上,开始疯狂地寻找着什么。他的继母曾送给他 一个十字架。他一直把它视为最珍贵的纪念品细心地保存起来。上个月还看见它来着, 在哪呢?他冲回卧室,走进步入式壁橱,近乎疯狂地拽开抽屉,在黑暗中摸索着里面的 东西。袖扣、钮扣、领带夹和一些硬币掉了满地。 没有十字架。它在哪呢? 他又拉开一个抽屉,接着又是一个,粗暴地把里面的手表、珠宝和黄金抓得乱作一 团。一声呜咽从他口出逸出。 十字架!他紧紧地握着它,如获大释般地抽泣起来,并把它紧按在胸前,不断地划 着十字。 那种仿佛被蜜蜂蜇咬的感觉变得更加严重。现在,那种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就像 无数只蜜蜂在用它们小小的锋针在折磨他。 “走开!走开!”他啜泣道。“我们的父亲,他在天堂……”上帝啊,接下来该怎 么说? 他手中的十字架变得火热。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他觉得嗓子上好像落了一层尘土, 就像被灼热的空气塞住了喉咙。 我现在就要来了。 卡特夫斯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十字架,一会儿指向这边,一会儿又指向那边,仿 佛在阻挡某个看不见的物体前进。“别躲在我身后,撒旦!”他尖叫道。 他觉得现在十字架变得非常热,简直要把他的手指烤焦了。他周围的每样东西都特 别热:他的睡衣、甚至眼睫毛和手臂上的汗毛都特别热,好像已经被烧卷了。 “走开!” 卡特夫斯把十字架仍在地上,大声地哭起来。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感到极度恐慌,十 字架开始冒烟,还在地毯上烧出一个深深的烙印。他艰难地喘着气,双手在脖子上狂抓 不止,大口大口地吞入一股混着硫磺的空气。 他得出去。他得找一座礼拜堂,或者是去一座小教堂,一座大教堂,哪个都行,也 许在那比较安全…… 他冲到门口,刚要碰到门把手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卡特夫斯突然僵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感到解脱还是感到恐惧。是谁呢? 也许,是着火了?是的,当然了,就是这样:这栋楼着火了,正在进行紧急疏散。 房间里的自动喷淋系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在这儿。”他半感痛楚半感解脱地呜咽 道。“在这儿。” 他一把抓住门把手,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烧红的金属上传来,他马上甩开手。“妈 的!” 卡特夫斯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被烧焦了,还在冒着烟。手掌在他摊开 的一瞬撕裂开来,红色的鲜血和一些透明的液体顺着裂缝淌下手腕。门把手上粘着很大 的一块皮,在高温的烧灼下,已经被烤得翻卷起来,散发出一股烤猪皮的味道。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缓慢、平稳,仿佛在敲丧钟。 “救救我!”卡特夫斯冲着门喊。“着火了,着火了!” 他感到皮肤上窜过一波刺痛,仿佛整张皮都被剥下来一样,接着他的胃里涌起一种 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人在翻搅他的肠胃。他突然向后趔趄了一步。是他在门外。那种感 觉又来了,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压力,使他身体内的每个部分都饱受这种压力的折磨。 他发出痛苦地尖叫,承受着肠胃里的绞痛,痛苦地弯下了腰。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 晃晃地回到了卧室。每走一步,尖锐地刺痛就像无数枝飞镖扎在他的皮肤上。他的双眼 已经蒙上了一层血雾。卡特夫斯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那骇人的压力在一步步升高。终 于,当眼前一片漆黑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压力的时候,随着一声类似煎鸡蛋的声音, 所有的压力陡然消失,两股湿热的液体顺着卡特夫斯的脸颊汩汩地流淌下来。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地板上拼命挣扎,双腿疯狂地捶击着地毯,双手不断撕扯 着头发和身上的睡衣,并试图把身上的皮肤撕掉,因为它简直太烫了,让人实在无法忍 受…… 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